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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后却没有等来剧痛。熙祖缓缓放下手却对上了紫凰谐戏的眼眸,顿时有种被窥破内心的羞愧,张了张嘴却也不知如何解释。
紫凰虽是在笑,面色却急速地苍白着,额头隐隐可见细碎的汗滴,搂住熙祖的手不自主地轻颤着。当两人终于穿过阳光最炽烈的一面,天色再次漆黑一片,可天幕中的圆月与星辰再不复见。紫凰轻舒了一口气,两人逐渐从云层落下,在不见日月星辰的夜里,低空掠过洛阳城,此时早该宵禁的洛阳城却乱成一片,城内四角均可见火光,整队整队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飞驰而过,两人一起飞入宫中,落于西殿房顶。
空旷的皇宫廷院已围满了层层重兵,火把将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如此明亮,贾后南风坐在庭院的中央抱着一具尸身悲恸嚎哭。熙祖认出了那具尸身,正是往日里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贾后之弟——贾谧。
赵王司马伦一身银色盔甲,腰佩长剑,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之上,满眸讽刺着注视着嚎哭不止的贾南风,讥笑道:“当初你诛杀太子太傅杨骏,废皇太后杨芷,将她活活饿死金镛城,血洗辅政老臣卫瓘祖孙七口,栽赃陷害楚王司马玮令被斩首,可怜我那侄儿愍怀太子,不但被废了太子之位,更是被囚禁金镛城一年之久,被你的人活活打死!你这蛇蝎毒妇早该想到今日不是?”
贾南风骤然抬眸望向司马伦,细长的眼中通红一片,恶狠狠地瞪向司马伦,嘶吼道:“尔等乱臣贼子,有何资格质问哀家!”
熙祖从那双丑陋的眼中看了不甘、怨毒、与滔天的恨意,这眼眸如此陌生,又如此地熟悉,让熙祖恍惚想起与紫凰对峙时的自己……
司马伦道:“天下谁人不知,贾氏妖妇才是乱政的根源,人人得而诛之的祸首!”
贾南风抖着手怒指司马伦,厉声道:“司马伦!你不要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哀家做下这些事并非一日两日,你与梁王、齐王却非要等到司马熙祖死后才来政变,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你是看太子已死,皇上仁厚便想取而代之!你以为天下人是瞎的吗?司马伦!!哀家不管做了什么,总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妃,禀了祖宗的皇后!你这乱臣贼子焉敢随意处置哀家!”
司马伦瞳孔微缩了缩,冷笑一声:“若先皇知道你虐杀太子,便是将你五马分屍都不足以泄恨!今日本王不但要处置你,更要处置你贾氏满门,皇后娘娘怕是不知,此时此刻你贾氏一门已全数被诛,听说你家还有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儿,却要跟着遭罪,当真是可怜呢!”
贾南风哀声嚎叫,尖声骂道:“拴狗当拴颈,哀家错不该反倒拴其尾,才至今时今日连累族人!哀家好生后悔!只恨当年没先杀了你们这群老狗!天理循环,你们也不怕报应!”
司马伦勃然大怒:“好一个天理循环!本王不知自己有何报应!但!今时今日便是你贾氏一族的报应!来人!将这罪大恶极的妖妇压至金镛城,让她也尝一尝愍怀太子与杨太后当初的所受!”
贾南风被人钳制,拖拉着朝外走,此时的她整个人已是疯癫,拼命挣扎,撕心裂肺的尖声咒骂,本就丑陋的面容早已扭曲一片宛若鬼面,让人不敢直视。
不知过了多久,紫凰扯了扯熙祖的衣袖,熙祖身形晃了晃,木木地转头看向紫凰,过了许久,才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道:“我同你、同你说起那些不甘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她这般的癫狂?”
紫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心正坦荡虽有怨恨,却也遮不住全身的浩然之气,她心术不正,阴暗歹毒,手上有上万条冤魂,有真龙之气护身尚好,大势已去时,她这样的恶鬼,上天根本不给其机会游荡人世。”
熙祖的手颤了颤,低低笑了一声,半晌,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许久许久,他闭了闭眼,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紫凰的手。天地逐渐变色,须臾间,场景变幻莫测,两人再次站在摘星台上,似乎从不曾离开过半步。熙祖抬首,明月当空,星辰万里,好一个寂静秀美的秋夜。两人便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熙祖轻轻地松开了与紫凰紧握的手,回眸一笑,只见星眸的蔼蔼雾瘴已散去,有点点辉光细细流淌,如碧泉般透彻,如星空般浩瀚,如冰晶般洁净。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譬如微尘,沧海一粟,浮游天地尔。”声朗而磊落。
熙祖并没有艳羡众生的容貌,可此时此刻这般宁静淡泊笑脸,却让紫凰的心久久震撼,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或两者都有,让紫凰有种落泪的冲动。这瞬间,紫凰的脑海里,闪过诸多画面,在太液池边,在窗口下,在满是花开的庭院,在琉璃宫灯下,任性的、笑着的、愤怒的、满是心计的、怨毒的,均化成眼前这个不染尘埃独立天地的人。
熙祖嘴角含笑,目光澄澈,将手中一直攥着面人分开,留下了一个黑袍童子,将另一个白袍公子递到了紫凰面前,轻声笑道:“儿时术士曾对祖父说,我命中有贵人相佑,不但可让我化险为夷更能助我平和安泰,祖父不但不信,还将人那术士赶出宫去,祖父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司马家更贵的贵人了,没成想临了临了,却让我遇上了你这个贵人。”
紫凰接过白衣面人,垂了垂眼,许久,再次抬眸,眼底的悲切已隐去,笑道:“愍怀太子连奉承的话都不会说,我可不是什么贵人,最多算是一条贵蛇。”
熙祖“哈哈”大笑,身形却已在夜幕中若隐若现:“本宫可没有世人的迂腐,管你是人是蛇,来世报你便是!”
紫凰忙双手抱胸,故作羞怒地说道:“莫不是来世,殿下要以身相许不成?”
“大王若是不弃,我便身心都许便是!”熙祖见紫凰满脸惊吓,笑得更是猖狂,骤然转身,背对着紫凰,一身广袖长袍在夜风中铮铮作响,许久许久,宛若叹息般说道:“我要走了。”
紫凰望着熙祖逐渐淡去的身形,高兴又难过,哑声道:“你、你很好,真的很好,这样的结局虽有些不公,但不管多久,天总是会偿你的。”
“苍天待我已是很好,我也不用任何偿还。”熙祖垂眸摸着手中的面人,轻声道,“跟着你走了这一遭,才知道以前的愚昧,便是贾后不动手,我那些叔伯也……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是来世的事,怎知天道轮回却来得那样快,根本不会等到来生,这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就会还清。”
紫凰笑着点头,眸中有泪:“你能想通是极好,下辈子定是个有福的。”
“人世已清,我要走了。今后、今后你独自行走世间,万要小心,真怕你这样的性情会被人害了,你更适合独自在深山修行,这人世本就不是你该来的,那……夙和道人也并非你眼见的那般良善,千万莫要被红尘迷了眼。”熙祖注视着手中的童子面人,却见那面人居然落下泪珠,熙祖指尖划过那水滴,眼中有悲恸流淌,却轻笑道,“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你劝我不要执着,自己却执着起来。”
“今生如此便好,来世吧……”
若隐若现的影像,终彻底地消失不见,空气中隐隐飘来叹息般的轻吟。
紫凰不敢抬头黑色面人掉落地上,滚落紫凰脚边,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捡起了面人,隐忍许久的泪珠如断线般,一滴滴地跌落摔个粉碎,那种让人窒息的无奈,将一颗心撕扯的疼痛难忍,紫凰再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了紫凰模糊的视线内,她慢慢抬起脸,望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喃喃道:“夙和仙君……”
夙和拭去紫凰嘴角溢出的血丝,清澈的眸中映出了紫凰满是泪痕的脸,轻声道:“为了一具将要消散的魂魄,妄用禁法耗去三百年的法力,你觉得值吗?”
紫凰木木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要怎样回答,当她在承光殿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已在人世徘徊了七七四九日了,若过了今夜再不走,当第一道曙光初现时,便会灰飞烟灭,鬼差是怕真龙之气,因真龙之气可以不动声色地吞噬鬼魂,他是皇家子孙感受不到被吞噬的痛苦,却会直接消散,若袖手旁观,他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我未曾想那么多,他是个好人,我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灰飞烟灭。”
夙和看了眼紫凰攥得面目全非的面人,敛了敛眼眸,轻声道:“天下大乱,有能者该为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你却为一己之执念,将法力耗费在这些小恩小惠上,实属不该。”
紫凰慢慢敛下了眼眸,虽听出来夙和话语中的责任,紫凰却不觉得有错:“你既救了他,为何还要放任贾后将他软禁金镛城去,给了贾后害他第二次的机会?”
夙和慢慢地蹲下身去,娓娓道:“贾后用计废太子后便立时要斩草除根,贾氏族运与太子命脉相连,救下太子便可让贾氏躲开此次灭门大祸,如此琼山便算偿了贾氏一族的大恩,后来之事虽是有心,却力有未逮。”
紫凰骤然抬眸紧紧地盯着夙和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眸,轻声道:“是力有未逮,还是恩德已还觉得事不关己,而根本就不想救?”
紫凰骤然抬眸紧紧地盯着夙和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眸,轻声道:“是力有未逮,还是恩德已还觉得事不关己,而根本就不想救?”
夙和微侧开眼眸许久,开口道:“修道之人本不该插手红尘之事,皇家每人的命运都连着国运,也非我能肆意撼动,为琼山报恩是不得不为之事,但他本就是福薄横死之像,我能救他一次,却不能为他改命,此种牵连太广。”
紫凰的杏眸满是凌厉之色,低低地笑出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何必将事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救他命时有的是机会将他送去深山,送去别人找不到,他也回不来的地方,明明有许多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你救下他后却偏偏选择将他留在贾后的手中,让他惶惶不安担惊受怕地多活了一年!”
紫凰骤然起身俯视着夙和,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可知、可知这一年他有多生不如死?他所的怨恨和恶念都来自这一年战战兢兢的日子,若他被废之时便被毒死,根本不会想要复仇,更不会成为有了执念,不愿离开人世的孤魂,你说是救人,却不做到一劳永逸,还不如不救!”
“莫不是你做的就对吗?以你的修为,你明知道自己根本驾驭不了禁术,方才若有万一,你们便会一起烟消云散,你为一介孤魂,如此肆意妄为,可曾想过你的至亲好友,你做的便是对的吗?”夙和能清晰的感受紫凰满是怒火的目光,他平静的心升腾起压抑不住的怒火,却还是轻声道,“若一切真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我便不会犹豫,你需知道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我怎可逆天而行?”
紫凰高声喝道:“你为一己之私,不管不顾出手救他,一旦还清你琼山的业障,便就撒手不管,这便是你说的天道命定吗?你明知道贾后会再次派人杀他!你明知道他会害怕!你为何不再帮忙?他可以不死的,你甚至可以制造幻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是你没有!你只是眼睁睁地看他被人残忍的打杀!”
夙和缓缓抬眸看向紫凰满是怒火的脸:“他生来尊贵,便是活下来,又怎堪忍受平民的困苦?以后的天下有多乱,你不是不知道,你觉得活着对他是好事吗?”
紫凰抬手将两个面人恶狠狠地摔在地上,怒声道:“强词夺理!对!他是一朝太子,生来尊贵,可他忍辱偷生,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年猪狗不如的生活,还不是为了能活下去,那时他亲手煮饭吃,打扫屋子,你可看出他的不甘!?他只是想活着,哪怕是如此如此地卑微!”
“……可后来他等到了什么?非但要死,还要死得这般没有尊严,这般地屈辱,换成任何人都会恨都会怨。这便是你所谓的救吗?若真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救!……但你不会不救!你若不救他,你们琼山如何还贾氏的恩德,琼山若不还贾氏恩德以后会有业报,说来说去,你心里只有琼山,只有自己!”
夙和垂眸看向地上面目全非的面人,冷声道:“芸芸众生,都由天定,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为了一个人耗费所有,我并不欠他,救他一次已是仁至义尽。”
紫凰一双杏眸宛若有熊熊烈火,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怎样都压不住:“你满口都是芸芸众生!难道他就不是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个吗?你如此地自私,凭什么还能一脸悲悯地站在制高点俯视众人,你如此伪善不仁,凭什么说救助世人的空话!”
月西斜,微风吹乱了长发,这般字字诛心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