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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昊道:“如果先生会,那学生立即掩面而走,因为这是学生唯一觉得能够拿出来请先生过目的才学。如果先生不会……”
“那我马上辞去教谕之职,回家闭门读书,不再误人子弟。”吴之诚被苏昊逼到墙角了,不得不放出狠话。他心想,苏昊的问题如果是有关堂堂正正的学问,那么他没理由不懂。如果苏昊非要找个冷门偏门的题来考他,想必方孟缙也痛斥苏昊无耻的,所以他不必有这方面的担心。
苏昊道:“这倒不必,术业有专攻,吴先生偶遇不懂的东西,也是正常的。学生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向吴先生请教的机会而已。”
“不必多嘴,你说你的问题吧。”吴之诚道。
苏昊道:“这个问题是我们工房在工程中遇到的问题。今欲造150件竹器,每件需4尺、2尺6寸和1尺7尺竹竿各一。现有1丈长竹若干,问如何下料,可使长竹用量最少,最少有几何?”
“这……”
苏昊的问题一说完,满屋子的人脸色都变了,这个问题听起来非常清楚,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题,是他们根本解决不了的。
1丈的长竹,可以裁成2根4尺的,余下的部分裁成1根1尺7寸的,这样会余3寸的竹头;换种裁法,可以裁成1根4尺的,1根2尺6寸的,2根1尺7寸的,这样正好不浪费。问题在于,需要的数量是三种尺寸各150根,这就要使各种裁法相互组合。至于如何组合才是最优的,在众人心目中,除了一根一根去试验之外,并无更好的办法。
很显然,苏昊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并不是让吴之诚去用试验方法来解的,偏偏吴之诚还不知道如何求解。你要说这个问题属于冷门偏门吧,好像也说不过去,类似于这样的问题,在日常生活中是完全可能碰上的。
农历四月中旬的天气,别人都热得冒汗,吴之诚却觉得背心上全是冷汗。作为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儒,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被别人在学问上问倒了。吴之诚这辈子倒不是没有过被别人问倒的时候,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明明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自己连一点门道都摸不着。
“苏昊,这是一个算学的问题,我却记不起哪本书上有口诀可用。你出了这个题,莫非你能够解出来?”方孟缙从身边吴之诚的喘气声中,能够听出他正处于尴尬之中,便打破沉默,向苏昊发问了。方孟缙没有与苏昊赌什么东西,他来发问,是非常合适的。
苏昊在出题的时候,就没指望吴之诚能够做出来,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线性规划的问题,超前于这个时代好几百年了。即便是在西方,线性规划问题的提出,也是在200年之后,即在19世纪初的时候。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是著名的法国数学家傅利叶,但以傳利叶的水平,竟然也找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而是要等到又过了100多年,到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才有了相应的算法。
苏昊拿这样的题来考吴之诚,说穿了就是拿金手指来欺负古人。话又说回来,穿越众不用金手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吗?
看到吴之诚老脸涨得通红的样子,苏昊微微一笑,对方孟缙说道:“方师爷,我大明学问中并无解此题之法,然夷人有矩阵之术,可解此题。”
“苏小哥可会此术?”方孟缙问道。
“略通一二。”苏昊毫不客气地说道。
方孟缙道:“那就请苏小哥给我等演示一下,如何?”
“遵命。”苏昊敛襟拱手,然后对学生们问道:“哪位兄台可借小弟几张白纸。”
“我这有!”
“用我的!”
几个学生争着把纸递了过去,苏昊称了声谢,把纸接过来。又有学生取出笔墨,欲递给苏昊,苏昊摆摆手,从袖筒里掏出几截炭头,笑道:“惭愧,小弟做算学的时候,习惯用此物为笔。”
这不是废话吗,谁也不可能拿着毛笔去解矩阵题。苏昊拿着简易的炭笔,开始在纸上写起式子来了,众人一齐围过来观看。吴之诚虽然抹不开面子,但也想知道苏昊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这种问题的,所以也站在一旁看着。
“苏小哥,你写的这个,是夷人的计数法吧?”方孟缙看苏昊写出来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忍不住问道。
“正是。”苏昊道,“这种计数法,叫作阿拉伯数字,其实是天竺人发明的,经天方人传到佛郎机。我们说的天方,在佛郎机语里就叫阿拉伯。其实阿拉伯数字在南宋的时候就已经传入中国了,只是没有人使用而已。”
“这也是你从佛郎机人那里学来的?”方孟缙问道。
“是的,我见过的那个佛郎机传教士,见识颇为广博,跟我讲了不少。”
苏昊嘴里说着话,手上还在不断地写着式子。他用的是单纯形法解线性规划问题,这个方法步骤挺麻烦,但只涉及简单的加减乘除,算起来倒也挺快。不一会,苏昊就把最终的式子列出来了,他指着结果对众人说道:“大家来看,这就是演算的结果。我们设4尺的竹竿为甲,2尺6寸的为乙,1尺7寸的为丙。
取长竹21根,截为2甲1丙,可得42甲,21丙;取长竹45根,截为1甲2乙,可得45甲,90乙;取长竹60根,截为1甲1乙2丙,可得60甲,60乙,120丙;取长竹3根,截1甲3丙,可得3甲,9丙。
上述合计需费长竹129根,可得甲、乙、丙各150根,是为最省方法。”
众人面面相觑,作为书院的学生,他们平时也要学一些算术的,这在书院里被称为数艺,包括方田、栗布、差分、少广、商功、均输、盈朒、方程、勾股等内容。有自觉数艺学得不错的学生马上开始对苏昊算出来的数字进行验算了,其结果当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说129根长竹是不是最优的结果,大家无法验证,但当他们自己尝试着用其他组合方法来裁切的时候,得出来的值都大于129。
“日谦兄,你看苏昊的这个结果……”方孟缙扭头看着吴之诚,征询着他的意见。
吴之诚作为一个大儒,在数艺方面也是颇有一些造诣的。苏昊用单纯形法解决这个规划问题,他站在一旁细细观看,隐隐悟出了一些道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觉得震惊。要知道,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的全新领域,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奇妙的算法,能够把一个如此困难的问题,用简单的加加减减就解决出来了。
“苏公子,老夫坐井观天,忘了学无止境的古训,实在是惭愧莫名。先前老夫对苏公子颇有不敬之辞,还请公子见谅。苏公子,请受老夫一拜。”
吴之诚心高气傲,但同时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一旦悟到了自己的过错,他马上就能承认,而且不忌讳当着全体学生的面,向苏昊这样的年轻人道歉。
苏昊见吴之诚如此谦恭,哪里敢受他的大礼,连忙躬身还礼,说道:“吴先生折煞学生了,学生不过是学了一些夷人的奇巧淫技,岂能与先生的大才学相比。”
“苏公子,老夫对你这夷人的数艺之法很是羡慕,不知苏公子可愿将其法授予老夫?”吴之诚道完歉,立马就厚着脸皮要向苏昊学艺了。这也就是他这种老知识分子的性格了,朝闻道,夕死可也,看到自己不懂的东西,他连等待几天的耐心都没有了。
苏昊道:“先生有问,学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吴先生,当下不是讲授这数艺之法的时候,打井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学生斗胆想请先生借一些弟子给我,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吴之诚点头不迭,他走上讲台,看着整个讲堂里的学生,大声说道:“各位生员,今有苏昊公子受知县韩大人委派,负责全县打井事务。苏公子欲在我书院之中聘生员若干,助其勘测井位。诸位有谁愿意参加的?”
话音未落,只见满屋子的学生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如同一片森林一般。
第028章改之
知识的魅力是无穷的,看到苏昊亮出来的数学知识,书院里的学生们都折服了。听说苏昊要找助手,大家自然是争先恐后地报名,都希望能够从苏昊手里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学生中自然也有那种一心只想着科举的人,但他们看到吴之诚向苏昊行大礼,知道要想得到吴之诚的青睐,就必须支持苏昊的事情,哪怕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支持也行。
就这样,整个书院的学生无一例外,都举手报名了。
“呃……方师爷,这人好像有点多了。”苏昊先前还担心没人报名,现在看到报名的人这么多,又开始犯愁了。
方孟缙道:“无妨,人多了才有筛选的余地,你要选人当助手,总得有些条件吧?”
“嗯,的确。”苏昊点点头道:“首先一点,参加的人身体要好,在野外工作,如果体质太差,肯定是坚持不下去的。第二,数艺方面多少要有些功底,彻底没有数艺天赋的人,最好提前退出。第三嘛……那就只能等培训之后再来进行筛选了。”
吴之诚叫来书院的训导梁梦雷和蒋炼,让他们按着苏昊提出的标准对生员们先进行一次筛选。这些生员中,体质虚弱的占了一半左右,这些人慢说去野外打井,就是在城里多走几步都会脚疼,这样的人自然是要被淘汰掉的。
接下来,就是考数艺,把那些两位数乘法都会算错的人剔除出去,结果又划掉了一大批。等到梁梦雷和蒋炼二人把余下的生员名单交过来时,苏昊看到上面只剩下不到20个人了。
“就这些?”苏昊苦着脸问道,这真是喜忧两重天,刚才他还嫌人数太多,谁知随便一筛,就剩下这么几个了。
“这都是按苏师爷的要求筛出来的,还有几个倒是符合条件,不过他们说家里有老人孩子生病之类的事情,分身无术,所以我们也给剔除了。”梁梦雷解释道。
这种咒家人生病的遁法,苏昊在前世就很熟悉了。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是不想参加打井的事情,但又不敢公开拒绝,所以才编出了这样的瞎话。不过,把他们剔除掉也好,不情不愿的人,如果勉强拉进来,未来只会成为团队的不稳定因素。
“这样吧,请这十几位生员下午开始,就到县衙去报道,我要给他们和工房的衙役们一起上课,讲授地质勘测的基本原理。培训完之后,我还要进行考试,如果考试不合格的,也不能参加这个工程。”苏昊交代道。
当天中午的午饭是在书院的膳堂吃的,吴之诚请的客。不过这位老夫子很是抠门,桌上只有一荤两素的三个菜,也没有酒水啥的,老夫子还美其名曰:寒夜客来茶当酒,据说这是很雅的事情。
饭桌上,大家谈论得最多的,当然就是苏昊所说的佛郎机学问,其实也就是西方科学了。吴之诚、方孟缙、梁梦雷、蒋炼等人,都是很有些学问的人,虽然因为科举制度的指挥棒使他们的聪明才智主要用在了诗书上面,但在接受新鲜事物方面,他们还是有足够的敏感。
苏昊也不避讳什么,把西方的科学理论体系完整地向几位学者介绍了一遍,他前世是一个地质学家,搞地质的人,物理、化学、数学、地理、天文等等学科都要涉猎,所以他在介绍这些领域的知识时,能够侃侃而谈,有条有理,让几位学者听得如醉如痴。
“苏小哥,你说你只是跟那佛郎机传教士学了几天,如何能够学得如此多的学问?依老朽看来,光是你说的这矩阵一道,没有几个月的苦功,是断然无法理会的。”方孟缙终于抛出了他一直在疑惑的一个问题。
苏昊道:“其实那传教士只是把一些知识填鸭式地教给了我,我呢,也就是囫囵吞枣地学了。在那之后,我自己又花了很长时间进行琢磨推演,这才领悟了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方孟缙点了点头,“那说明苏小哥也是聪明过人,否则何以能够自己领会得如此透彻。”
吴之诚沉默了一会,说道:“听苏公子这一席话,老夫感慨万千啊。老夫自七岁开蒙,至今已经有四十余载,自以为已经博览群书,可以为他人传道授业。听过苏公子的这些话,老夫才知道自己所学,不过是沧海一粟,此前种种狂妄,实在是可笑之极。方师爷,烦你向韩知县告会一声,老夫打算辞去教职,归隐田园了。”
“日谦先生何出此言?”方孟缙一惊,“适才苏昊与你赌赛,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你何苦放在心上。苏昊,你还不快向日谦先生道歉?”
从吴之诚当面向苏昊道歉开始,苏昊就已经对这位老先生有另外的看法了。有才学之人,定然是恃才放旷的,吴之诚此前对苏昊不屑,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牛人的牛脾气而已,实在不能说有什么恶意。如今听到吴之诚又提起归隐的事情,他连忙站起身来,对吴之诚行礼道:“吴先生,学生刚才放肆了,赌赛一事,还请吴先生不要计较为好。”
“非也,非也。”吴之诚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