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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提举司的后门,只见后门敞开着,连个把门的门子都没有,估计也是因为提举司没钱雇杂役的缘故吧。蔡国柱熟门熟路地带着苏昊和李贽进了后门,眼前出现一大片长得郁郁葱葱的菜地。
“这就是提举的后宅?”苏昊诧异地问道。
蔡国柱却是见惯不怪,他小声说道:“我们整个船厂的人都自己种粮种菜吃,提举也得吃菜,不自己种怎么办?听人说,提举也是农家出身。种菜是行家,比我们这些匠户家种的都好。”
正说着,眼前的丝瓜架底下冒出一个人头,蔡国柱见状赶紧走上前去,行礼道:“提举大人。小人是蔡国柱,适才在门口遇上两位客官说要拜见您老人家,小人就把他们带来了。事先也没向提举大人禀报,还请恕罪。”
“没事,有人找本官,你能把他们领过来。本官还得谢你呢。”那人摆摆手,走到苏昊和李贽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面无表情地问道:“二位客官,你们找本官有何公务啊?”
“请问,大人就是龙江宝船厂提举田道涵田大人吗?”苏昊问道。
他们要来龙江宝船厂办事。自然事先是了解过有关情况的。他知道,这位田道涵乃是嘉靖年间的进士,还是探花及第,原本在南京工部当主事,因为得罪了上司,被发配到龙江宝船厂当提举,一干就是20多年。现在的田道涵。身上穿着带补丁的便服,沾着斑斑点点的泥渍,脸上皱纹摞着皱纹,看起来与一名乡下老农没有什么区别了。
“本官正是田道涵,敢问二位如何称呼。”田道涵答道,从苏昊的语气中,他感觉到对方来历不凡。一般到船厂来找工人干私活的那些商人,在官员面前说话是不会如此不卑不亢的。
“在下苏天,在京城做些小买卖。这位林先生,是在下的师爷。”苏昊报了个假名字。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哦,苏掌柜,林师爷,二位找本官有何公干?”田道涵随随便便地向二人抱了抱拳,说道。
苏昊道:“在下与林师爷从京城过来。想和田大人做笔买卖,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什么买卖?我们这里是官办的宝船厂,哪有什么买卖可做。”田道涵说道。
苏昊笑道:“龙江厂的事情,苏某在京城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苏某这个买卖,田大人肯定做得……只是,此间似乎不是谈事的地方。”
田道涵皱了皱眉,说道:“好吧,既是如此,那二位请到后堂稍候,待本官更衣再叙。”
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一个老家仆,把苏昊和李贽二人带往提举司的后堂,田道涵自己先去换衣服、洗脸。蔡国柱见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便向苏昊、李贽打了个招呼,从后门又退了出去。
苏昊和李贽在后堂稍等了一小会,田道涵穿着官服进来了。他在主位上坐下,摆了摆手,示意苏昊和李贽用茶,然后说道:“好了,此处并无闲杂人等,苏掌柜有何话,尽可对本官明言。”
苏昊道:“苏某有些海外的买卖,因此想造两条海船。听说龙江船厂有能造海船的工匠,不知能否聘几位去帮忙。”
苏昊的这番话,也是临时起意。他听蔡国柱说以往有人来找龙江船厂的匠户去干私活,所以就编了这样一个理由来套田道涵的话。
果然,田道涵对于苏昊的要求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平静地问道:“不知苏掌柜要造多少料的海船,在何处建造。”
苏昊道:“这些事乃是其他掌柜操办的,苏某也不太清楚。这海船嘛,大概是1500料左右。建造地点,就是在太仓附近。”
“嗯,1500料的船,对于我们的匠户来说,不在话下。”田道涵道,“不知苏掌柜要用我们多少工匠,用多长时间。”
“大概40个工匠,两个月时间。”苏昊说道。
“一个人二两银子。”田道涵直截了当地开出了价码。
苏昊从蔡国柱那里已经知道田道涵是要索贿的,但对于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还是有些吃惊。他问道:“田大人说的一人二两银子,不是指工匠的工食银两吧?”
“当然不是。”田道涵道,“这是提举司收的银子,工匠的工食银两,你们自己去和匠户谈就是了。”
黑啊,真是太黑了,苏昊在心里暗暗地骂道。他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李贽的官比他还大一级,是副都御史。对于这种赤裸裸的索贿行为,他们俩只要拿出官印来,就可以立即扒了田道涵的官服,将他革职查办。
不过,苏昊此次来船厂,并不是来查案的,即便是对田道涵有再多的恶感,他也不急于处置。他点点头,说道:“在下明白了。请问田大人,是不是向提举司交了银两之后,我们就可以直接去找匠户了?”
田道涵对于这种交易显然是十分熟悉的,他说道:“还有几个条件。第一,我们的工匠去了,必须是做造船的事情,不能挪作他用。第二,说好的时间,不能拖延,更不能以高薪私留工匠。若有后一款事情发生,本官定会追究到底。”
“这个我们可以保证。”苏昊说道。
田道涵又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你们要用铁匠的话,二厢四甲的刘铁匠手艺不错,你们可以优先考虑。”
苏昊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怎么,这个刘铁匠……是田大人的亲戚吗?”
田道涵摇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刘铁匠的内人得了恶疾,正缺钱用。你们反正是要找铁匠,让他去帮你们做事,他能挣点钱给内人看病,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吗?”
苏昊有些失神,眼前这个官员,除了贪赃之外,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他还关心匠户的生计,甚至能够说出哪个匠户家里生活困难。这年头,要找一个关心下属匠户的官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了聘工匠之外,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苏昊沉默了片刻,又提起了下一个问题。
“苏掌柜请讲。”田道涵说道。
苏昊道:“听说贵厂有不少造大船的木料,有些还是永乐爷年间存下的,不知保存得如何?”
听苏昊说起木料,田道涵神情骤变,瞪起眼睛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昊笑道:“无他,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听我们那边船厂的主事说,这么多年的木料,只怕都已经腐朽了吧。”
“哼,你们的主事懂个屁。不怕告诉你,龙江船厂的这些木料,一根都没有腐朽,全部完好如初。”田道涵骄傲地说道。
“果真如此?”苏昊问道。
田道涵道:“这种事,本官有必要骗你吗?”
苏昊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说道:“那太好了,我们造大船,正缺巨木,听闻……”
“打住!”田道涵直接就把苏昊的话给打断了,“龙江船厂的巨木,是留着朝廷建宝船所用,你们别想打它们的主意。”
“朝廷早就不造宝船了,这些木料都保存了100多年,哪还有用来造船的机会?”苏昊说道,“苏某听说了,这些木料都是来自于南洋的好木材,价钱方面……”
没等他说完,田道涵已经站起来了,他用手指了指门外,说道:“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请便吧。”
“田大人……”苏昊有些窘了,他原本只是想试试田道涵的职业操守,不料却被人当成坏人往外赶了。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田道涵这个人才好,前面索贿索得那么理直气壮,一说到木料的事情,居然是滴水不漏。要知道,只要他偷偷摸摸地卖掉几根大木料,收的钱远比他索取的贿赂要多出百倍。
“田大人,别误会,我们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既然田大人不允,那就权当我们没说过,还请田大人息怒。”李贽出面打圆场了。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随便问问。”苏昊赔着笑脸道,“前面说的聘工人一事,田大人不会变卦吧?”
“此事已经说好了,你们把银两交上来,本官自会安排人带你们去找匠户。”田道涵绷着脸说道。
第404章守望者
苏昊顺从地交纳了80两银子,田道涵毫不客气地收下来,连个收条都没打,然后便喊来后院的那位老家仆,让他带苏昊和李贽去找工匠。
走在路上,苏昊努力找话题和老家仆聊天,想从他嘴里套套田道涵的事情,结果发现这老家仆真不愧是个忠仆,苏昊问的一切事情,他都摇头表示不知,硬是一点口风也没有走漏。
匠户们居住的地方也在船厂范围内,按匠户的职业分为四厢,每厢十甲,每甲十户,体现出明初的统治者对于整齐划一的追求。不过,正如蔡国柱介绍的那样,原来的匠户由于子女分家,一户已经变成了若干户。那些分立出来的家庭没有住房,只能在原有居住区的空当处搭建一些临时建筑安身。年深日久,居住区原有的格局已经完全被打破,出现在苏昊和李贽面前的,就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而已。
“田伯来了!”
“田伯,晌午到我家吃饭吧?”
“田老哥,这次又有什么活计,能不能照顾照顾我家啊?”
苏昊一行刚刚走进匠户居住区,便有三三两两的工匠向田道涵的老家仆打起了招呼。老家仆微微笑着,向众人一直还礼,然后转过头对苏昊说道:“苏掌柜,我们船厂的工匠,就住在这一片了,你看看想要什么样的匠户,待老奴去帮你找来。”
“不急,田伯,我们先和师傅们聊聊,可以吗?”苏昊问道。
田伯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要聘人。就只管聘人好了,在此多说无益。我家主人还有事情要老奴办,老奴不能陪你们太久。”
苏昊道:“田伯,我们要聘人,总得了解一下谁的手艺好。谁的手艺差吧?我们可是交了银子的,田大人也没有说我们不能试试各位师傅的深浅啊。”
“这……”田伯显然不太擅长辩论,被苏昊这一说,他便哑口无言了。停了一会,他才说道:“既是苏掌柜想问问工匠们的深浅,那你们就问吧。老奴在此陪你们就好了。”
苏昊知道田伯是担心自己在工匠们中间打听船厂的秘密,所以要留下来监督。他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因此也就无所谓田伯是否留下了。
得到田伯的允许之后,苏昊走到了一户匠户家门口,在石凳上坐下来,对着旁边围观的工匠们说道:“各位师傅。在下苏天,是来聘工匠去造船的,你们中间谁最懂得造船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位老工匠凑上前来,说道:“苏掌柜这话问得蹊跷,我们这是船厂,自然大家都是懂得造船的了。”
“没错。我们都是世代造船的!”众人齐声应道。
“呃……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里有没有懂得海船的总体构造的,比如说,两千料的大海船,该怎么造,谁能说明白吗?”苏昊说道。
那老工匠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匠首吧?老儿算是一个匠首,这造船下料的事情,老儿我多少懂得一些。”
“那你说说看,两千料的海船,结构是什么样的。”苏昊试探着问道。
老工匠道:“这位老爷问得奇怪了。海船和海船也不一样,有遮洋船,有钻风船,有楼船、浪船,不一样的船。制式自不相同,这就看老爷造船是想干什么用了。”
“那你说说这遮洋船吧。”苏昊微笑着说道。
“两千料的遮洋船长六丈八尺,头长一丈一尺,梢长一丈一尺,阔一丈一尺五寸,底头阔七尺,底梢阔六尺,梁头十六座,龙口梁阔一丈二尺,深五尺……”老工匠侃侃而谈,一串串的数据像是摆在他面前一样,随口报出,精确到寸。
苏昊扭头去看其他人,只见众人皆频频点头,脸上流露出微笑,显然是赞同老工匠所言。苏昊待老工匠说的告一段落,又接着问道:“老师傅说得太好了,那么船上应用之物,老师傅可了解否?”
老工匠指了指旁边的工匠,说道:“船上之物,老爷你就得问他们了,术业有专攻,老儿可不敢说都明白。”
看到老工匠起了头,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说起了自己的专业:“船篷乃折篾成片,夹维竹条,逐块折叠,以俟悬挂……”
“海船舵杆必用铁力木,寻常木材易朽,不堪使用……”
“船灰当以鱼油及桐油调制……”
众人说得十分热闹,其中不无炫耀自己的知识、以求被苏昊看中雇去干活之意。苏昊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些感动,蔡国柱对他说起的技术传承一事,在工匠们这里得到了验证。他知道,直到这个时候,中国的造船技术仍然是世界顶尖的,如果不是后来持续几百年的闭关自守,后世纵横大洋的就不会是那些洋人,而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了。
“刚才在下问各位的,是两千料的海船。敢问各位,如果是六千料的大船,各位可敢承建?”苏昊继续问道。
“六千料!”老工匠一愣,眼睛里分明有了一些雾气,“老爷是说,三宝爷下西洋坐的那种大宝船?”
“正是。”苏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