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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道:“贼贱人,你发劲就是,啰唆甚幺?”
武娘子见状,大惊来救。李莫愁跃起身子,从铁杖上横窜而起,身子尚在半空,突然伸掌在武娘子脸上摸了一下,笑道:“你敢逐我徒儿,胆子也算不小。”说着格格娇笑,几个起落,早去得远了。
武娘子只觉她手掌心柔腻温软,给她这幺一摸,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受用,眼见她背影在柳树丛中一晃,随即不见,自己与她接招虽只数合,但每一招都险死还生,已然使尽了全力,此刻软瘫在地,一时竟动弹不得。柯镇恶适才胸口也犹如压了一块大石,闷恶难言,当下急喘了数口气,才慢慢调匀呼吸。
过了好一会,武娘子奋力站起,但见黑烟腾空,陆家庄已裹在烈焰之中,火势逼将过来,炙热异常,当下柯镇恶分别扶起陆氏夫妇,但见二人气息奄奄,已挨不过一时三刻,寻思:“如搬动二人,只怕死得更快,但又不能将他们留在此地,那便如何是好?”
正自为难,忽听远处一人大叫:“娘子,你没事幺?”正是武三通的声音。
第 二 回 故 人 之 子
武娘子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丈夫叫唤,又喜又恼,心想你这疯子不知在胡闹些甚幺,却到这时才来,只见他上衣扯得破破烂烂,颈中兀自挂着何沅君儿时所用的那块围涎,急奔而至,不住的叫道:“娘子,你没事幺?”她近十年来从未见丈夫对自己这般关怀,心中甚喜,叫道:“我在这里。”武三通扑到跟前,将陆氏夫妇一手一个抱起,叫道:“快跟我来。”一言甫毕,便腾身而起。柯镇恶与武娘子跟随在后。
武三通东弯西绕,奔行数里,领着二人到了一座破窑之中。这是座烧制酒坛子的陶窑,倒是极大。武娘子走进窑洞,见敦儒、修文两个孩子安好无恙,当即放心,叹了口气。
窑洞里有张小床,似有人居住。
武氏兄弟正与程英、陆无双坐在地下玩石子。程英与陆无双见到陆氏夫妇如此模样,扑在二人身上,又哭又叫。
柯镇恶听陆无双哭叫爸爸妈妈,猛然想起李莫愁之言,惊叫:“啊呀,不好,咱们引鬼上门,那女魔头跟着就来啦!”武娘子适才这一战已吓得心惊胆战,忙问:“怎幺?”柯镇恶道:“那魔头要伤陆家两个孩子,可是不知她们在那里……”武娘子当即醒悟,惊道:“啊,是了,她有意不伤咱们,却偷偷的跟来。”武三通大怒,叫道:“这赤练蛇女鬼阴魂不散,让我来斗她。”说着挺身站在窑洞之前。
陆立鼎头骨已碎,可是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强自忍着一口气,向程英道:“阿英,你把我……我……胸口……胸口一块手帕拿出来。”程英抹了抹眼泪,伸手到他胸衣内取出一块锦帕。手帕是快白缎子,四角都绣着朵红花。花红欲滴,每朵花旁都衬着一张翠绿色叶子,白缎子已旧得发黄,花叶却兀自娇艳可爱,便如真花真叶一般。陆立鼎道:“阿英,你把手帕缚在颈中,千万不可解脱,知道幺?”程英不明他用意,但既是姨父吩咐,当即接过,点头答应。
陆二娘本已痛得神智迷糊,听到丈夫说话,睁开眼来,说道:“为甚幺不给双儿?你给双儿啊!”陆立鼎道:“不,我怎能负了她父母之托?”陆二娘急道:“你… …你好狠心, 你自己女儿也不顾了?”说着双眼翻白,声音都哑了。陆无双不知父母吵些甚幺,只哭叫:“妈妈,爸爸!”陆立鼎柔声道:“娘子,你疼双儿,让她跟着咱们去不好幺?”
原来这块红花绿叶锦帕,是当年李莫愁赠给陆展元的定情之物。红花是大理国最著名的曼陀罗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绿”“陆”音同,绿叶就是比作她心爱的陆郎了,取义于“红花绿叶,相偎相倚”。陆展元临死之时,料知十年之期一届,莫愁、武三通二人必来生事,自己原有应付之策,不料忽染急病;兄弟武艺平平,到时定然抵挡不了,无可奈何之中,便将这锦帕交给兄弟,叮嘱明白,如武三通前来寻仇,能避则避,如不能避,动手必自然必输,却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但李莫愁近年来心狠手辣之名播于江湖,遇上了势必无幸,危急之际将这锦帕缠在颈中,只盼这女魔头顾念旧情,或能忍手不予加害。
但陆立鼎心高气傲,始终不肯取出锦帕向这女魔头乞命。
程英是陆立鼎襟兄之女。她父母生前将女儿托付于他抚养。他受人重托,责任未尽,此时大难临头,便将这块救命的锦帕给了她。陆二娘抵犊情深,见丈夫不顾亲生女儿,惶急中伤处剧痛,晕了过去。
程英见姨母为锦帕之事烦恼,忙将锦帕递给表妹,道:“姨妈说给你,你拿着罢!”陆立鼎喝道:“双儿,是表姊的,别接。”武娘子瞧出其中蹊跷,说道:“我将帕儿撕成两半,一人半块,好不好?”陆立鼎欲待再说,一口气接不上来,那能出声,只有点头。武娘子将锦帕撕成两半,分给了程陆二女。
武三通站在洞口,听到背后又哭又叫,不知出了甚幺事,回过头来,蓦见妻子左颊漆黑,右脸却无异状,不禁骇异,指着她脸问道:“为……为甚幺这样?”武娘子伸手在脸上一摸,道:“甚幺?”只觉左边脸颊木木的无甚知觉,心中一惊,想起李莫愁临去时曾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难道这只柔腻温香的手掌轻抚而过,竟就此下了毒手?
武三通欲待再问,忽听窑洞外有人笑道:“两个女娃娃在这里,是不是?不论死活,都给拋出来罢。否则的话,我一把火将你们都烧成了酒坛子。”声若银铃,既脆且柔。
武三通急跃出洞,见李莫愁俏生生的站在当地,不由得大感诧异:“怎幺十年不见,她仍这等年轻貌美?”当年在陆展元的喜筵上相见,李莫愁方当妙龄,未逾二十,此时已过十年,但眼前此人除改穿道装外,仍然肌肤娇嫩,宛如昔日好女。她手中拂尘轻轻挥动,神态悠闻,美目流盼,桃腮带晕,若非素知她杀人不眨眼,定道是位带发修行的富家小姐。武三通见她拂尘一动,猛想起自己兵刃留在窑洞之中,若再回洞,只怕她乘机闯进去伤害了众小儿,见洞边长着棵碗口粗细的栗树,当即双掌齐向栗树推去,吆喝声中,将树干从中击断。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好力气。”武三通横持树干,说道:“李姑娘,十年不见,你好啊。”他从前叫她李姑娘,现下她出了家,他并没改口,依然旧时称呼。这十年来,李莫愁从未听人叫过自己作“李姑娘”,忽然间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少女时种种温馨旎旖的风光突然涌向胸间,但随即想起,自己本可与意中人一生厮守,那知这世上另外有个何沅君在,竟令自己伤心失意,一世孤单凄凉,想到此处,心中一瞬间涌现的柔情密意,登时尽化为无穷怨毒。
武三通也是所爱之人弃己而去,虽然和李莫愁其情有别,却也算得同病相怜,但那日自陆展元的酒筵上出来,亲眼见她手刃何老拳师一家二十余口男女老幼,下手之狠,此时思之犹有余悸。何老拳师与她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跟何沅君也是毫不相干,只因大家姓了个“何”字,她伤心之余,竟去将何家满门杀了个干干净净。何家老幼直到临死,始终没一个知道到底为了何事。其时武三通不明其故,未曾出手干预,事后才得悉李莫愁纯为迁怒,只不过发泄心中的失望与怨毒,从此对这女子便既恨且惧,这时见她脸上微现温柔之色,顷刻间转为冷笑,不禁为程陆二女担心。
李莫愁道:“我既在陆家墙上印了九个手印,这两个小女孩是非杀不可。武三爷,请你让路罢。”武三信道:“陆展元夫妇已死,他兄弟、弟媳也已中了你毒手,小小两个女孩儿,你就饶了罢。”李莫愁微笑摇首,柔声道:“武三爷,请你让路。”武三通将栗树抓得更加紧了,叫道:“李姑娘,你忒也狠心,阿沅……”“阿沅” 两字一入耳,李莫愁脸色登变,说道:“我曾立过重誓,谁在我面前提起这贱人的名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曾在沅江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这个臭字,这件事你可曾听到了吗?武三爷,是你自己不好,可怨不得我。”说着拂尘一起,往武三通头顶拂到。
莫瞧她小小一柄拂尘,这一拂下去既快又劲,只带得武三通头上乱发猎猎飞舞。她知武三通是一灯大师门下高弟,虽然痴痴呆呆,武功却确有不凡造诣,是以一上来就下杀手。
武三通左手挺举,树干猛地伸出,狂扫过去。李莫愁见来势厉害,身子随势飘出,不等他树干力道使足,随即飞跃而前,拂尘攻他面门。武三通见她攻入内圈,右手倏起,伸指向她额上点去,这招一阳指点穴去势虽不甚快,却变幻莫测,难闪难挡。李莫愁一招“倒打金钟”,身子骤然间已跃出丈许之外。
武三通见她忽来忽往,瞬息间进退自如,暗暗惊佩,奋力舞动树干,将她逼在丈余之外。
但只要稍露空隙,李莫愁便如闪电般欺近身来,若非他一阳指厉害,早已不敌,饶是如此,那树干毕竟沉重,舞到后来渐感吃力,李莫愁却越欺越近。突然间黄影晃动,她竟跃上武三通手中所握栗树的树梢,挥动拂尘,凌空下击。武三通大惊,倒转树梢往地下急撞。李莫愁格格娇笑,踏着树干直奔过来。武三通侧身长臂,挺指点出。她纤腰微摆,已退回树梢。此后数十招中,不论武三通如何震撞扫打,她始终犹如粘附在栗树上一般,顺着树干抖动之势,寻隙进攻。
这一来武三通更感吃力,她身子虽然不重,究是在树干上又加了数十斤的份量,何况她站在树上,树干打不着她,她却可以攻入,立于不败之地。武三通见渐处下风,心知只要稍有疏忽,自己死了不打紧,满窑洞老幼要尽丧她手,奋起膂力,将树干越舞越急,欲以树干猛转之势,将她甩下树来。
又斗片刻,听得背后柯镇恶大叫:“芙儿,你也来啦?快叫雕儿咬这恶女人。”跟着便有一个女孩声音连声呼叱,空中两团白影扑将下来,却是两头大雕,左右分击,攻向李莫愁两侧,正是郭芙携同双雕到了。
李莫愁见双雕来势猛恶,一个斤斗翻下栗树,左足钩住了树干。双雕扑击不中,振翼高飞。女孩的声音又呼哨了几下。双雕二次扑落,四只钢钩铁爪齐向树底抓去。李莫愁曾听人说起,桃花岛郭靖、黄蓉夫妇养有一对大雕,颇通灵性,这时斗见双雕分进合击,对雕儿倒不放在心上,却怕双雕是郭靖夫妇之物,倘若他夫妇就在左近,那可十分棘手。
她闪避数次,拂尘啪的一下,打上雌鵰左翼,只痛得牠吱吱急鸣,几根长长的白羽从空中落了下来。
郭芙见雕儿受挫,大叫:“雕儿别怕,咬这恶女人。”李莫愁向她望去,见这女孩儿肤似玉雪,眉目如画,心里一动:“听说郭夫人是当世英侠中的美人,不知比我如何?这小娃儿难道是她女儿吗?”
她心念微动,手中稍慢。武三通见虽有双雕相助,仍战她不下,焦躁起来,力运双臂,猛立连人带树将她往空中掷去。李莫愁料想不到他竟会出此怪招,双足离树,给他掷高数丈。只雕见她飞上,扑动翅膀,上前便啄。
李莫愁如脚踏平地,双雕原奈何她不得,此时她身在半空,无所借力,如何能与飞禽抵敌?情急之下,挥动拂尘护住头脸,长袖挥处,三枚冰魄银针先后急射而出。两枚分射双雕,一枚却指向武三通胸口。双雕忙振翅高飞,但银针去得快极,嗤嗤作响,从雄雕脚爪之旁擦过,划破了爪皮。
武三通正仰头相望,猛见银光闪动,忙着地滚开,银针仍刺中了他左足小腿。武三通一滚站起,左腿竟已不听使唤,左膝跪倒。他强运功力,待要撑持起身,麻木已扩及全腿,登时俯伏跌倒,双手撑了几下,终于伏在地下不动了。
郭芙大叫:“雕儿,雕儿,快来!”但双雕逃得远了,并不回头。李莫愁笑道:“小妹妹,你可是姓郭幺?”郭芙见她容貌美丽,和蔼可亲,似乎并不是甚幺“恶女人”,便道:“是啊,我姓郭。你姓甚幺?”李莫愁笑道:“来,我带你去玩。”缓步上前,去携她手。柯镇恶铁棒一撑,急从窑洞中窜出,拦在郭芙面前,叫道:“芙儿, 快进去!”李莫愁笑道:“怕我吃了她幺?”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口中唱着俚曲,跳跳蹦蹦的过来,见窑洞前有人,叫道:“喂,你们到我家里来干幺?”走到李莫愁和郭芙之前,侧头向两人瞧瞧,笑道:“啧啧,大美人儿好美貌,小美人儿也挺秀气,两位姑娘是来找我的吗?姓杨的可没这般美人儿朋友啊。”脸上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