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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新修版)-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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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轮国师缓步退出石阵,呆立半晌,心中思潮起伏:“今日错过了这个良机,只怕日后再难相逢。难道老天当真护佑大宋,令我大事不成?我今日受伤,纯属天意。中原武林中英才辈出,单是这几个青年男女,已资兼文武,未易轻敌,我外邦豪杰之士,不免相形见绌了。”抚胸长叹,转头便走,走出十余步,突然间呛啷一响,铁轮落地,身子摇晃。他深信命运之说,只觉所谋不远,未可强求。
  达尔巴大惊,大叫:“师父!”抢上扶住,忙问:“师父,你怎幺啦?”金轮国师皱眉不语,伸手扶着他肩头,低声道:“可惜,可惜!走罢!”一名蒙古武士拉过坐骑。国师重伤之余已无力上马,达尔巴左掌托住师父腰间,将他送上马背。一行人向东而去。
  青衫少女缓步走到杨过身旁,顿了一顿,慢慢弯腰,察看他脸色,要瞧伤势如何。此时夜色已深,相距尺许也已瞧不清楚,她直凑到杨过脸边,但见他双目睁大,迷茫失神,面颊潮红,呼吸急促,伤得不轻。杨过昏迷中只见一对目光柔和的眼睛凑到自己脸前,就和小龙女平时瞧着自己的眼色那样,又温柔,又怜惜,当即张臂抱住她身子,叫道:“姑姑,过儿受了伤,你别走开了不理我。”
  青衫少女又羞又急,微微一挣。杨过胸口伤处立时剧痛,不禁“啊唷”一声。那少女不敢强挣,低声道:“我不是你姑姑,你放开我。”杨过凝视着她眼睛,哀求道:“姑姑,你别撇下我,我……我……我是你的过儿啊。”那少女心中一软,柔声道:“我不是你姑姑。”这时天色更加黑了,那少女一张可怖的丑脸全在黑暗中隐没,只一对眸子炯炯生光。杨过拉着她手,不住哀求:“是的,是的!你……你别再撇不我不理。”那少女给他抱住了,羞得全身发烧,不知如何是好。杨过见到她温柔可亲的眼光,叫道:“你不是姑姑,你……你是不是媳妇儿?”那少女身子一缩,不由自主的推开了他:“不,不!
  我不是媳……妇儿!”
  突然间杨过神志清明,惊觉眼前人并非小龙女,失望已极,脑中天旋地转,便即昏晕。
  女大惊,见郭芙与二武均围着黄蓉慰问服侍,无人来理杨过,见他受伤极重,扶着他后腰,半拖半拉的走出石阵,转头对郭芙道:“郭姑娘,这位杨爷受伤不轻,我去设法给他治治,请你对令堂说,我日后再向她请安。”郭芙问道:“姊姊是谁?你识得我吗?”
  那少女道:“应该识得的。”扶着杨过慢慢走出林外。瘦马甚有灵性,认得主人,奔近身来。那少女将杨过扶上马背,却不与他同乘,牵了马缰步行。
  杨过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时觉得身边的女子是小龙女,大喜而呼,有时却又发觉不是,全身如入冰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透入胸间伤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缓缓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惊,原来自己已睡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薄被,要待翻身坐起,突感胸骨剧痛,竟动弹不得。
  转头见窗边一个青衫少女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写字。她背面向榻,瞧不见她相貌,但见她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再看四周时,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的斗室,板床木凳,器物简陋,四壁萧然,却一尘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着一张瑶琴,一管玉箫。
  他只记得在树林石阵中与金轮国师恶斗受伤,何以到了此处,脑中一片茫然;用心思索,隐约记得自己伏在马背,有人牵马护行,那人是个女子。此刻想来,依稀记得眼前这少女的背影。她这时正自专心写字,但见她右臂轻轻摆动,姿式飘逸。室中寂静无声。较之先前石阵恶斗,竟似到了另一世界。他不敢出声打扰那少女,只安安稳稳的躺着,正是: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实不知人间何世。
  突然间心念一动,眼前这青衫少女,正是长安道上示警,后来与自己联手相救陆无双的那人,自忖与她无亲无故,怎幺她对自己这幺好法?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姊姊,原来又是你救了我性命。”
  那少女停笔不写,却不回头,柔声道:“也说不上救你性命,我恰好路过,见那蒙古和尚甚是横蛮,你又受了伤……”说罢微微低头。杨过道:“姊姊,我……我……”心中感激,一时喉头哽咽,竟说不出声来。那少女道:“你良心好,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我碰上稍稍出了些力,却又算得甚幺。”杨过道:“郭伯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她有危难,我自当尽力,但我和姊姊……”那少女道:“我不是说你郭伯母,是说陆无双陆家妹子、你的媳妇儿。”
  “媳妇儿”这三字,杨过最近想起时心中只指小龙女而言,而这少女所指的,显然是长安道上从李莫愁手下所救的跛足姑娘,这人已有许久不曾想起,听她提及,忙道:“她不是我媳妇儿。她叫我傻蛋,我便叫还她‘媳妇儿’,那是说笑,当不得真的。陆姑娘平安罢?她伤全好了?”那少女道:“多谢你挂怀,她伤口已然平复。你倒没忘了她。”
  杨过听她语气中与陆无双甚是亲密,问道:“不知姊姊跟陆姑娘怎生称呼?”
  那少女不答,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姊姊长、姊姊短的叫我,我年纪没你大。”顿了一顿,笑道:“也不知叫了人家几声‘姑姑’呢,这时改口,只怕也已迟了。”
  杨过脸上一红,料想自己受伤昏迷之际定是将她错认了小龙女,不住的叫她“姑姑”,说不定还有甚幺亲昵之言、越礼之行,越想越不安,期期艾艾的道:“你……你……不见怪罢?”那少女笑道:“我自不会见怪,你安心在这儿养伤罢。等伤势好了,便去寻你姑姑。”又道:“别太担心了,终究找得到的。”这几句话温柔体贴,三分慈和中又带着三分敬重,令人既安心,又愉悦,与他所识别的女子全不相同。她不似陆无双那幺刁钻活泼,更不似郭芙那幺骄肆自恣。耶律燕是豪爽不羁,完颜萍是楚楚可怜。至于小龙女,初时冷若冰霜,漠不关心,到后来却又是情之所钟,生死以之,乃是趋于极端的性格。只有这位青衫少女却斯文温雅,殷勤周至,知他记挂“姑姑”,就劝他好好养伤,痊愈后立即前去寻找,安慰他说定可找到。但觉和她相处,一切全是宁静平和。
  她说了这几句话,又提笔写字。杨过道:“姊姊,你贵姓?”那少女道:“你别问这个问那个的,还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要胡思乱想,内伤就好得快了。”杨过道:“好罢,其实我也明知是白问,你连脸也不让见,姓名更是不肯说的了。”
  那少女叹道:“我相貌很丑,你又不是没见过。”杨过道:“不,不!那是你戴了人皮面具。”那少女道:“要是我像你姑姑一般好看,我干幺要戴面具?”杨过听她称赞小龙女美貌,极是欢喜,问道:“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见过她幺?”那少女道:“我没见过。
  但你这幺想念她,她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了。”杨过叹道:“我想念她,倒也不是为了她美貌,只为了她待我好。就算她是天下第一丑人,我也一般想念。不过……不过要是你见了她,定会赞她。”
  这番话若给郭芙与陆无双听了,定要讥刺几句,那少女却道:“定是这样。她不但美貌,待你更加好得不得了。”说着又伏案写字。
  杨过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忍不住又转头望着她苗条的身影,问道:“姊姊,你在写些甚幺?这等要紧。”那少女道:“我在学写字。”杨过道:“你临甚幺碑帖?”那少女道:“我的字写得难看极啦,怎说得上摹临碑帖?”杨过道:“你太谦啦,我猜定是好的。”
  那少女笑道:“咦,这可奇啦,你怎幺又猜得出?”杨过道:“似你这等俊雅的人品,书法也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写的字给我瞧瞧,好不好?”
  那少女又轻轻一笑,道:“我的字是见不得人的,等你养好了伤,要请你教呢。”杨过暗叫:“惭愧。”不禁感激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写字,若没那些日子的用功,别说分辨书法美恶,连旁人写甚幺字也不识得。
  他出了一会神,觉得胸口隐隐疼痛,当下潜运内功,气转百穴,渐渐的舒畅安适,竟自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天已昏黑,那少女在一张矮几上放了饭菜,端到他床上,服侍他吃饭。竹筷陶碗,虽是粗器,却尽属全新,纵然一物之微,看来也均用了一番心思。
  菜肴也只平常的青菜豆腐、鸡蛋小鱼,但烹饪得鲜美可口。杨过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连声赞美。那少女脸上虽戴着面具,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明净的双眼中却露出欢喜的光芒。
  次日杨过的伤势又好了些。那少女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给他缝补衣服,将他一件破烂的长衫全都补好了。她提起那件长衫,说道:“似你这等人品,怎幺故意穿得这般褴褛?”说着走出室去,棒了一匹青布进来,依着杨过原来衣衫的样子裁剪起来。
  听她话声和身材举止,也不过十七八岁,但她对待杨过不但像是长姊视弟,直是母亲一般慈爱温柔。杨过丧母已久,时至今日,依稀又是当年孩提的光景,心中又感激,又诧异,忍不住问道:“姊姊,干幺你待我怎幺好?我实在当不起。”那少女道:“做一件衣衫,那有甚幺好了?你舍命救人,那才教不易呢。”
  这一日上午就这幺静静过去。午后那少女又坐在桌边写字,杨过极想瞧瞧她到底写些甚幺,但求了几次,那少女总是不肯。她写了约莫一个时辰,写一张,出一会神,随手撕去,又写一张,始终似乎写得不合意,随写随撕,瞧这情景,自不是钞录甚幺武学谱笈,最后她叹了口气,不再写了,问道:“你想吃甚幺东西,我给你做去。”
  杨过灵机一动,道:“就怕你太过费神了。”那少女道:“甚幺啊?你说出来听听。”杨过道:“我想吃粽子。”那少女一怔,道:“裹几只粽子,又费甚幺神了?我自己也想吃呢。
  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杨过道:“甚幺都好。有得吃就心满意足了,那里还能这幺挑剔?”当晚那少女果然裹了几只粽子给他作点心,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端的美味无比,杨过一面吃,一面喝采不迭。
  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你真聪明,终于猜出了我的身世。”杨过心下奇怪:“我没猜啊!怎幺猜出了你的身世?”但口中却说:“你怎知道?”那少女道:“我家乡江南的粽子天下驰名,你不说旁的,偏偏要吃粽子。”杨过回忆数年前在浙西遇到郭靖夫妇、与李莫愁争斗、又得欧阳锋收为义子等一连串事迹,始终想不起眼前这少女是谁。
  他要吃棕子,却另有用意,快吃完时乘那少女不觉,在手掌心里暗藏一块,待她收拾碗筷出去,忙取过一条她做衫时留下的布线,一端粘了块粽子,掷出去粘住她撕破的碎纸,提回来一看,不由得一怔。原来纸上写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八个字。那是《诗经》中的两句,当年黄蓉曾教他读过,解说这两句的意思是:“既然见到了这位有德君子,怎幺会不快活?”杨过又掷出布线粘回一张,见纸上写的仍是这八个字,只是头上那个“既”字却已给撕去了一半。杨过接连掷线收线,粘回来十多张碎纸片,但见纸上颠来倒去写的就只这八个字。细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痴了。
  忽听脚步声响,那少女回进室来。杨过忙将碎纸片在被窝中藏过。那少女将余下的碎纸搓成一团,拿到室外点火烧化了。
  杨过心想:“她写‘既见君子’,这君子难道说的是我幺?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她瞧见我有甚幺可欢喜的呢?再说,我这幺乱七八糟,又是甚幺狗屁君子了。若说不是我,这里又没旁人。”其实《诗经》中所说“君子”,就是说一个男子,不一定要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有德君子”,这一点杨过却又不懂了。
  正自痴想,那少女回进室来,在窗边悄立片刻,吹灭了蜡烛。月光淡淡,从窗中照射进来,铺在地下。杨过叫道:“姊姊。”那少女却不答应,慢慢走了出去。
  过了半晌,只听室外箫声幽咽,从窗中送了进来。杨过曾见她用一根类似玉箫的银色短棒与李莫愁动手,武功不弱,不意这玉箫吹将起来却也这幺好听。他在古墓之中,有时小龙女抚琴,他便伴在一旁,听她述说曲意,也算得粗解音律。这时辨出箫中吹的是“无射商”调子,却是一曲〈淇奥〉,这首琴曲温雅平和,杨过听过几遍,也并不喜爱。但听她吹的翻来覆去总是头上五句,或高或低,忽徐忽疾,始终是这五句的变化,却颇具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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