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旁边一个中年人也弯腰帮他收拾,还用闽南话问了他两句。朱一贵也用闽南话回了他两句。
“你犯什么花痴,他说不认识你。”翠郎艰难地挤过来。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往朱一贵的方向看去。
“小云,小云。”是很温柔的女性的声音。
我看到她衣服上墨绿色的袖口,水红色的宽大衣袖。这个女人的下巴很尖,但是我把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却在嘈杂的声响中被惊醒。
水,有冰冷的水不断侵入我的鼻腔。身上的伤口被海水泡得生疼。船沉了,我听不到其他声音,周围都是暗的。我这种时候应该憋住气随着漩涡一起漂荡。可呛到水后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越是挣扎我下沉得就越是厉害。
有奇怪的画面出现在我面前。当恢复意识后,有什么东西正在把我往下拖。我身边的水压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我不被淹死也会被水压挤死。
小腿上苏苏麻麻的感觉正逐渐变为锥心蚀骨般的疼痛。我在深海里有什么东西能把人往下拖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鲨鱼!
我的指尖对准鲨鱼又圆又黑的大眼睛,猛地戳进去。在手头没武器情况下,在没有比插眼神功更好用的了。
“放开。”我嘴里吐出的是一串气泡。
鲨鱼缓缓松开了口。摆脱了压力的我正在随着浮力上升。我的手刚伸出水面就被一个人连身体拉了上来。
“没事吧?”翠郎的头发上沾了几根海藻。
“有事,得给我准备针线和烈酒了。”我爬上竹筏,失去了浮力的身体特别沉重。我的头发短成这样的好处就是泡了水以后不会重得把脑壳往下拖。
我背过身探了探裹胸,发觉里面的血书还在就放心了。虽然放这里很猥琐,但关键时刻还是很安全的。
我脱下外套递给翠郎:“拧干它,我要暂时止血。”
如果乘这个到台湾,就得一个星期才能抵达。我现在除了唾液没有其他消毒用品了。所以我正在把吐在手心的唾沫均匀地涂抹在血肉模糊的小腿上。
“你在干吗?”
“提高保命概率。”我从他手里接过拧干的衣服,紧紧裹住小腿。
“为什么鲨鱼会把你拖下去?”
“胸口的伤还没好,血腥味吸引到它了。”
这次我梦见了在火中燃烧的华美宫殿。水墨坐在一颗石头上,冷眼看着远处的厮杀和抢掠。
“这么想复活吗?”
“我想起来了。”他的样子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了。他的头发变成了一种炫目的银色,身上穿的是绘有鱼虾水墨画的白衣。一滴清泪从水墨的脸颊滑过,“我要杀了那个女的。”
“水墨,红姬死了。”
“不可能!她为了活下去连我都出卖。”
“已经过去一千四百年了,语言和服饰都改变了。”
“死了吗?哼,人类就是这样脆弱。”
“红姬没想出卖你,她只是为了给我续命被欺骗了。为了让你保有最后的一魂一魄,她早在一千四百年前就灰飞烟灭了,水墨。”
“你是……”水墨的眼睛陡然睁大。
“那个长了鳞片的孩子,因为是神和人结合出的后代,所以存在不稳定,在三周岁时去世。”
“小云,你是红姬和我的……”
“现在还怨恨吗,父亲?”
“充满爱意……对你们一直是这样的心情。”
水墨的面容逐渐模糊,他的身体变得透明。在我的指间即将触碰到水墨时,他的身躯化为白色的亮光飞到天上。
非常感谢你让我继续活下去。每次我灰心绝望,你都会出现在我面前鼓励我让我活下去。你一直都是我重要的亲人。
“再见了,父亲大人。”我手上托着飘下来的雪。
醒来后,我的手心里还残留着凉意。
“那些亮光是什么,为什么会下雪?”翠郎问。
我手心里的雪很快融化成水:“大概是倾注了满心的悲伤,以及永远无法抵达的思慕。”
☆、浅风
如果再得不到治疗,感染会持续扩散。幸运的是我们很快被一艘载满美酒的船收留了。船主也慷慨大方地让下人分了我烈酒和针线。
为表感谢我在下船前专程拜访了船主。船主是一个莫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脑袋上支棱起来的两个毛茸茸的发饰就像两个尖尖的狐狸耳朵。
“前辈,你在这里,我老早就想再见你一面了。这次能帮上你的忙真是太好了。”
“小狐狸?”我看着她一双明亮的凤目,实在想不起哪里见过她了。
“我叫辛月湖。”
我继续摇头。
“我救过前辈的命,前辈为了保护我被坏总督在这儿砍了一刀。”辛月湖在自己的肘部比划了一下。
“月……月牙?”
小狐狸终于开心地笑了,两颗尖尖的虎牙在夜里闪着亮光。
下船后我们随小狐狸在罗汉门办的酿酒厂工作。小狐狸觉得台湾有许多鲜美的水果,一定能酿出好的果酒。在我腿伤尚未愈合期间,小狐狸还会每天定期给我上药。
“说实话,狐狸姑娘有点奇怪,但人真不错。”翠郎拌着田鸡饭。
“就是这样才让人伤脑筋,我会不好意思的。”
“你这种皮厚心黑的妖怪也会不好意思?骗鬼去吧。”
“都说了我有一颗纯洁的心。”我将碗里剩余的米粒一扫而光,“隔壁几家有老人的家庭我都探访过了,下面恐怕要去邻村了。”
“方话说好了吧,你上次还闹过大笑话。”
“可以的。”
我又要去拜访一户独居老人了。他姓郑,在两年前才脱离贱籍,有了一块地用以耕作。
“照理说台湾的土地肥沃,怎么会连年饥荒,民不聊生呢?”
“才不是,”老伯说,“想当年,明……”
“明什么?”
“没什么。”老伯的声音低下去。
“许前辈以前是明郑余部吧?”我放好茶杯,“晚辈是一名抗清志士,叫社灵均——对,就是前段时间通缉得很厉害的那个。”我拉下衣领。
“你意欲何为?”
“看着台湾同胞在雨里被当成牲畜驱赶,许前辈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许前辈难道不想大家一起幸福吗?”,我把随身佩剑重重置在桌上,“晚辈会为之赌上一切,在所不惜!”
“藏好你的身份,不要再妄想不可能的事情了。”
“就算不得好死,晚辈也不想同胞被作践,看那群狗官嚣张。今天的事许前辈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是晚辈的一厢情愿好了。”我收好剑。
“年轻人尚有如此志向,老夫怎能令国姓爷朱成功蒙羞!”
“拜托了,郑定瑞前辈。”
翠郎把煎好的药汤递给我,可是我还没拿好碗翠郎就撒手了。我一边被烫得嗷嗷大叫,一边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你看你也不小……”
“那是什么,那个紫颜色的。”翠郎的神情有些古怪。
我再拿过帕子仔细看了看,白色的绢丝上出现了紫色的字迹。但还看不真切,我索性把它整个蘸到剩下的汤药里。上面的字清晰地显示出来:
吾大限将至,望朱平视旭如己出,万勿言及皇族身份,切切。
以海
这个手帕不是我的东西。这是……上次和朱一贵对撞后被我夹带进来的。我咬咬牙将手帕塞到裹胸里就跑出去了。
朱一贵他们在光兴村的住处我是一路打听才找到的。朱一贵又出去谋职了,所以接待我的是他爹。
朱一贵的这个爹看起来都七老八十了,作为父亲实在是有点老。鲁王逝世时他应该是个年轻人,没什么好托付的。再说,要是当时鲁王的子嗣年龄那么大,一定会被追捧为王。朱一贵才二十四岁,他的出生距离鲁王朱以海逝世相隔将近三十年。明显两个都不是那个叫“旭”的孩子。
“伯父,你是叫朱平吗?”我问。
“你怎么知道?”
“阿贵他和我以前是认识的。”我说的是实话,但却在误导他的思维,“他以前还想和我们在浙江活动来着。”
朱平倒茶的手抖了一下:“那是……阿贵他少不更事。”
“也对,大家都没什么好下场。侥幸活下来的我也落得这副模样。他开始识时务了,是吗?只要能活下去麻木也无所谓,对吧?”
“那孩子样子顺从,骨子里却很倔。”
“是因为血液的传承吗?”
朱平深吸两口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们上次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我把洗干净的手帕还给他。
“阿贵是鲁王的孙子,他的父母在二十年前双双病逝,绝对不要告诉他。我劝了他好些年,好不容易他才打算安分守己。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朱平说着就跪下去了。
“伯父,你快起来。在他有那种想法以前我都会保守秘密。”我这句答应得很狡猾。因为朱一贵要是没有谋反之心,我告诉了他也没用。
到山头有小鸭子叽叽嘎嘎的叫声,我看到两只小小的绒鸭子在草丛间觅食。我最受不了这种毛茸茸的东西了。
“萌,好萌啊。”我终于忍不住抓起一只黄色的碰到手心里。
“喂!那边的,抓我的鸭子干什么!”朱一贵挑着扁担走过来了。
没错,身体里流淌着明太祖血液的人正在质问我为什么抓他的鸭子。
“哟,这不是小三吗?”
“切,你那天不是冷艳高贵地问我是谁吗?”我把鸭子放了下来。
朱一贵靠着树干:“唉,我不想当着爹的面认通缉犯。”
这家的父亲让我不要告诉儿子身份,这家的儿子不想让爹知道自己和通缉犯的关系。家人之间要不要这样。他们不累,我都替他们累了。
“找到新工作了吗?”
“找到了。”朱一贵掀开扁担,里面伸出一个个毛茸茸的小鸭脑袋,“我要养鸭。然后鸭生蛋,蛋生鸭,鸭生蛋,蛋生鸭……如此反复,我就能发家致富了。”
“祝愿你早日致富,到时候别忘了分我一杯羹。”
☆、八千里
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旁边的蚊虫一直在叮咬我的皮肤。天空被巨大的树冠遮挡,现在是黑压压的一片。远处有隐隐绰绰的灯火和嘈杂的兵器声。
“做梦了吗?”翠郎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梦到了九年前那个养鸭子的青年。”我捂着胸口坐起来,“殿下……殿下他……”
“殿下死了,除你之外的那些人都在京城被剐了。”
“骗人!现在是……”
我还能记得朱一贵英姿勃发地以太祖之后的身份带领我们的起义。他身着明黄色龙袍祭天的身影还恍如昨日。
“已经是十二月了。当日他审讯的时候拒绝下跪,怒斥蓝廷珍,腿被打断了。”
“不会的!我为他挡了一剑,早知道血流干了我也要在他身边保护他。”
“凭你就能保护得了吗?你当时能做的只是死在他前面,与其这样,还不如用这条命来做些什么。”
“我只是个失败者,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十三年前。你被推上刑场,我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虽然你浑身都是血迹,长发也遮住了面容,可是一点都不狼狈。”
“要是我死在那里,就不会像今天一样痛苦了。”
“这么说你只是想寻死吧?”翠郎的声音冷下去,手里的短剑闪着幽暗的光,“那还做这些无用功干吗,我来杀掉你就可以了。放心,我会让你连痛都来不及就断气的。”
“我答应过他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那还是六月份的时候,台湾潜逃的官员带兵攻回了台湾。
“辛月湖,我以夫君的身份命令你脱下戎装,办成寻常女子逃走!”这是他对辛月湖下达的命令。
当时我亲眼看见小狐狸噙满泪花脱下戎装,听朱一贵的话从后门逃走。
她逃走后朱一贵转而问我:“中军,如果不佞不在了,你在台湾可以支撑得住吧!”
“殿下,我不会让你……”
“中军参将!我们带领别人抗争,怎么能让人家牺牲自己却贪生怕死。所以,不佞身先士卒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候……能依靠你吗?”
“是!”
这是我对君上的承诺,无论怎样痛苦,怎样悲伤,都不会放弃。”
“决定好了吗?”翠郎解□上的藤甲,“决定好了就把这个穿上,去前面的内埔乡召集不愿投降、继续抵抗的义军。”
“那小翠怎么办?”
“我去引开前方的清兵。”
我低下头拉住他的衣袖:“不要走,你是我仅存的重要同伴了。”
“就只有这种程度吗?那你以前说的前进算是怎么回事!最强的抗清志士就是这种软弱的家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