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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呼吸一窒,玉手盖住那张令她心烦意乱的黝黑脸庞,「我才不会装可爱!」
「我知道…不会,…不需要装。」清朗的嗓音自她指闻逸出,「…不用装,在我眼里就是最可爱的了。」
「你……」她心跳一乱,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可以随口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为什么她还要因这样的胡说八道心神不宁?
玉手不甘地垂落,露出一双定定凝视她的星眸。他看着她,好深情、好专注地看着她,年轻时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看她,看得她心醉神迷、魂不守舍,才会误坠他的情网。
她曾经好爱他,曾经发愿与他相守一生,可是她再也不要爱他了,不要了……
「怎么啦?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姚立人忽地手足无措起来,焦急地问她,「…怎么又哭了?香染,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
她又哭了?于香染抬手轻触脸颊,发现那儿又是一片水润,她牵唇,嘲弄自己,「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她哑声道,「我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他默然望着她。
「还记得刚进大学那年,我完全不晓得要参加哪个社团,只是看班上每个同学都兴冲冲地投入社团活动,我才想,我也应该去找一个,修修社团学分。那时候,有个同学硬拉我到山地服务社。」于香染停顿下来,眼眸因回忆变得迷蒙。
「我第一天去,便莫名其妙被一个学长点名加入他那一队,隔天就出发到部落服务。我糊里胡涂跟上了山,一面背着沉重的登山背包,一面在心里咒骂那个学长--人家根本还没决定加入社团呢,也不给她考虑的机会,哪有人这样不讲理的?」
那个不讲理的学长,就是他吧?姚立人涩涩地想。
「……后来我跟那个同学打听,才知道这个学长在社团里可有名了,是人人都喜欢的人物。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他说,立功、立言、立德算什么?『立人』才算真正了不起。他这个『立人』指的不只是帮助别人,一方面也是在吹捧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学长还真狂啊,这么狂傲又自以为是的人,我最好离他远一点。」于香染顿了顿,自嘲地弯唇。
如果当时,她真的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第一次到部落服务,我什么也不懂,笨手笨脚的,连生个营火,带小朋友玩游戏也不会。」她幽幽叹息,「我觉得那些原住民小朋友真调皮、好难搞,我也讨厌在山上吃大锅饭,觉得好凄凉,晚上在小学的教室里打地铺,我冷得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
「我好气,气自己被骄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宿舍被窝多温暖,我干嘛来这里虐待自己呢?我气得坐起身,正想躲出去偷哭时,那个学长忽然把他的睡袋抱来给我,他骂我笨,怎么上山来还不懂得自己准备睡袋?他要我睡他的睡袋,他睡我的地铺。他说我笨,我看他才笨呢,山上那么冷,他还把自己的睡袋让给别人。」
她扬起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苦笑,虽然于香染没指明,但他知道那个捐出睡袋的人正是他。
「……一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笨事不是他第一次做,也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做。他这人就是这么傻的,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一直都很傻。山上那些小朋友很崇拜他,社团的同学们也很喜欢他,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认识他,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她停顿下来,容颜慢慢蒙上一层迷惘。
他怔怔地看她。她的脸苍白,翠眉颦蹙,菱唇发颤,她看起来,十足地困惑,她像只迷了路的小猫,孤单而无助。
是他让她露出这种表情吗?姚立人心一拧,满腔苦涩难以抒发,他探过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
于香染身子一颤,「究竟是哪里出错了?立人。」她咬着唇,表情凄楚地问他,「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高兴的事,我却觉得痛苦?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他低声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对不起。」
她抬起容颜,哀怨地睇他,这眼神,令他难以言喻地心痛,他展臂拥住她,下颔抵住她头顶,「是我的错,香染。我应该给…幸福的,我没有给…,是我对不起。」
她不说话,软软依偎着他,嗅闻属于他的味道,他再把她拥紧了一些。
她没有抗拒,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温暖,「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回来?立人。」她低声问。
他一震,肌肉绷紧。
「你知道吗?当我接到你签回来的离婚协议书时,我好痛苦,我没有想到,你真的选择放弃我们的婚姻,你甚至……连赶回来表示挽留都没有。」她涩涩道,嗓音好轻好细。
他闭了闭眸,千言万语在胸臆翻腾,却终究只化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只有这句话吗?于香染幽幽叹息。
「我好累。」她细声细气说道,像猫咪似的,低低喵呜。
真的累了,这一切的一切,她已心力交瘁。
「我知道。」他轻拍她的背,懂得她这一语双关的倾诉,「…休息吧!…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吧?来,躺着。」他伸直长腿,轻柔地帮助她换个姿势,枕在自己大腿上,「这里免费提供给…当枕头,要睡多久都可以哦。」
她睁着眼,静静地、恍惚地仰望着他。
「睡吧!」他微笑,轻轻抚摸她脸颊,覆着粗茧的手,奇异地搔痛她心窝。
她掩落眼睫,慢慢地,沉淀整晚的倦意征服了她,她坠入梦乡。
虽是个阳光灿暖的午后,但冬季的微风毕竟会捎来些许凉意,姚立人轻悄悄地脱下夹克,盖在她身上,她在梦中微笑,贪恋地汲取染上他味道的温暖。
他抬起手,指尖在距离她脸庞寸许的上空拂过,从那两瓣微微扬起的唇,经过挺俏的鼻,在淡淡红肿的眼皮心痛地停了一会儿,然后顺着弯弯的眉飞过。
他专注地描绘着她的脸,她的五官,怕惊醒了她,他的手不敢碰她,只能用心,来记忆她。
她不再年轻了,眼角边已隐隐浮现细纹,她在梦中的微笑,虽然甜美,却已淡淡浸染沧桑。岁月,果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她依然如他记忆中那般美丽动人。
她是香染,他的妻子,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但为什么,他会那样重重伤了她呢?有什么方法,能弥补他犯下的错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再痛苦,只感觉幸福?
姚立人怔忡地想,抽痛的心中,隐隐约约已有答案。其实,这答案他早就知道了,经过无数个被相思啃噬的夜晚,他早已透彻领悟。
他放弃救难的工作,回到台湾,并非自私地只想与她破镜重圆,他更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使她的未来不再担惊受怕。
让她得到完全幸福的方法,只有一个,他一直知道。他只是割舍不下,无法割舍,可昨夜,当他见到了她歇斯底里的惊慌,他终于痛苦地明白,他必须割舍。
他必须割舍……
凉风吹过,摇落几办树叶,落叶在空中翻飞,无声地飘零。姚立人拈起其中一片,愣愣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腹部忽然传出一阵抗议的响鸣。
这鸣声,惊动了于香染,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响鸣再起,她眨眨眼,这才发现是从姚立人腹部传出的。
「你肚子饿了?」她哑声问。
他一怔,游走的心神这才重新回返,低头望向她,「…醒了?」
「你骗我!」她拧眉。
「嗄?」他莫名其妙。
「你说你吃过饭了。」她坐起身,瞪他,「你骗我!」
「啊!」他这才恍然她在问什么,肩头一耸,摆出一副漫不在乎的的模样,「我忘了。」
「忘了?」民生大事是说忘就忘的吗?于香染想骂他,可在心头漫开的,偏偏有更多不舍,「走吧!」她盈盈站起身。
「去哪儿?」
「去吃饭啊!」她翻翻白眼,彷佛他问的是废话。
可姚立人却从那样的不耐中看出了浓浓的关怀,他心一动,不禁微笑。
「也好,我们就去大吃一顿吧!」他跳起身,「轩轩也差不多该放学了,去接他一起吃东西。」
「轩轩?」于香染气息一颤,无助地瞥他一眼,「他会想见到我吗?」
「当然啦,…可是他最爱的妈咪呢!」
「可是……」
「走吧!」姚立人不许她再犹豫,径自牵起她的手,领着她离开河滨。
她心头一震,怔怔地垂下视线,凝视两人交握的手……
在姚立人的坚持下,于香染与他一起来到姚轩就读的小学门口,等待儿子放学。
等了好久,姚轩终于出来了,却是跟着级任导师一起走出来的,他四处张望,一看到父亲,双眼一亮,可在看到母亲,神情又是一黯。
这明显的差别揪痛了于香染的心,她咬住下唇,要不是姚立人坚持牵着她的手,几乎没有勇气迎上前去面对儿子。
「于小姐,…来了,太好了。」姚轩的导师一见到她,紧绷的神情一松,「轩轩发烧了。」
「什么?」于香染惊喊。
「…别担心,保健室的医生已经帮他诊断过了,只是轻微发烧而已。」导师连忙解释,「我本来要打电话联络…的,可是轩轩坚持说他爸爸会来接他,所以我就陪着他一起出来等。」她移动视线,好奇地看向姚立人,「这位就是轩轩的父亲吗?」
于香染还来不及回答,姚轩已经挣脱老师的手,来到姚立人身边,见父亲一只手正与母亲交握,他不禁愕然。
「谢谢老师,轩轩就交给我们吧!」姚立人对导师微笑。
「好,那我就放心了。」导师点点头,「回家以后要记得多喝开水,多休息哦。」临去前,她柔声交代姚轩。
「我知道。」姚轩漫应,目送导师离开后,茫然地抬头仰望父亲,「爸爸?」
姚立人蹲下身,抚上他微烫的额头,「还好,应该烧得不严重。」他放下心,朝儿子眨眨眼,「我跟你妈咪一起来接你,你高兴吗?」
姚轩不语。
「怎么不说话?烧胡涂了吗?」
「我不……我不回家!」姚轩突如其来冒这么一句。
姚立人一愣,「嗄?」
「妈咪是来强迫我回家的,对不对?我不要!」姚轩倔强地抬起下颔,「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轩轩!」于香染一声痛喊。
姚轩小脸一白,却故意不看向她,只望着父亲,「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墨幽的眼瞳里,满蕴祈求。
他很害怕,怕他这个做父亲的会抛下他远走。为什么他总是让他最爱的人害怕?姚立人心一紧,用另一只手握住儿子沁凉的小手,然后转过脸,温声对于香染说道:「我们先回饭店再说吧!」
她默默点了点头。
姚轩从深沉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室内灯光幽暗,他思绪迷蒙地眨眨眼,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妈咪?」他轻轻喊了声。
没有人响应,他困惑地再眨眨眼,蒙胧的视线逐渐清晰,他也恍然惊觉--对了,他现在不在家,在饭店里。这柔软得像会沉下去的床榻,温暖至极的羊毛毯,不是母亲替他准备的,而是五星级饭店提供的贴心服务。
他在饭店……爸爸呢?「爸爸!爸爸!」他猛然坐起身,惊慌地喊,「爸爸你在哪儿?」该不会不告而别,抛下他一个人了吧?
「你醒了啊?」
醇厚的声嗓在房内扬起,适时安抚姚轩志忑不安的心,他转过头,惊喜地望向那个正端着杯热饮走向他的姚立人。
「爸爸,你还在。」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以为我走了吗?」姚立人低声问,似看出他内心的思绪。
「嗯。」
「看样子你对我不太信任啊!」姚立人叹气,在床缘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嗯,烧好像开始退了。来,喝杯热牛奶。」
「好。」姚轩乖乖接过马克杯,慢慢啜饮。
姚立人静静看着他喝,姚轩喝完牛奶后,将空的马克杯搁到床边小几。
「妈咪呢?」记得妈妈明明是跟爸爸一起送他回饭店的啊,「她先回家了吗?」
「嗯,她先回去了。」姚立人回答,倾身稍微调亮房内灯光,以便能更清楚地瞧着儿子脸上最细微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