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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季白-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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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齐喊道:“求大王开恩!”
此时闻讯赶来的,头上还缠着白布的圭容以及众臣,全部都扑伏在地上,为由虎求情。
南室殿内外,黑鸦鸦地跪满了人,丹朱在六角亭里看过去,也觉得心惊。
因众人求情,蒙戎终于放过了由虎,但仍打了他三百大板。
眼见这耿直憨厚,赤胆忠心的将军一身征尘犹在的战袍被打得条条绽裂,又被血汗染红浸透,至
始至终却连哼却没哼一声,许多大臣都禁不住转开脸去,不忍再看。
安夫人眼里泪珠盈盈,却终究也没掉下来,兄长性命得保,她也就不肯再哭了。
在离开南室殿的时候,她走过丹朱身旁,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凄楚地叹息:“如是两年,大王不
保,祢必亡!”
丹朱胸口如受锤击,他仓皇地退了两步,抬起眼睛来看着安夫人,向来高傲的眼神里居然有了些
哀乞之意。
安夫人并没有因些而放过他,她纵可怜这美玉一样坚强而又脆弱的青年,却无法坐视祢于危厄中
而不顾。她面容上的神色已经带了几分凌厉,她直视着丹朱的眼,一字一句地说:“丹朱,你明
白我的意思!”
37
五月的天气,湿热得令人难受。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不屈不饶地释放着热量,却不肯露出脸来趋走
空气中多余的水份。这样捂着呼吸似的闷法比直来直去的炽热更讨厌。
李和懒洋洋地坐在清凉殿的大门外,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好象可供消磨的力气仅剩
下这一点了。
真是想不明白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公子怎么还能够守住一炉子的火。李和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屋
檐下清瘦的人影恬淡而宁静,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他。
公子……很难懂呢。
李和倒转扇子,用扇柄挠了几下头顶。
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大富贵,公子却毫不犹豫地放手,那些夫人们费尽心机争取的大王的宠爱,公
子竟也淡淡地说不要就不要了。本来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失落,谁知甫一踏回这清凉殿的门槛,他
就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看鱼。
“李和,你知道么?”好象小孩子一样和鱼打完了招呼,公子侧过头来对他说:“我以前好怕自
己变得连话都不会说,所以天天都拼命和这些鱼讲话,它们呀大概都被我啰嗦怕了呢。”
“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鼻子酸酸的,只能似是而非地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啊,对了,不知道那个鸟窝还在不在。”
一转眼,公子居然撸袖子挽衣裳,爬树去了。
形象……公子你的形象啊……实在没法看了,只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瞧。
“李和;快看;小鸟!”
“公子;小……小小……小心!”
发现了入侵者的大鸟发疯一样扑下来护卫自己的家园,一直到对方溜下树去才重新发出胜利的清
啼声飞上九重云宵。
“岂有此理,公子,我拿竹竿把它捅下来。”
“李和!”公子叫住他,回首望去:“算了,它们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并没有错。为了自己要
保护的东西而不择手段,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小小的鸟儿呢?”
“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择手段吗?……公子的话总是没错的,所以……就不要怪我啦!”
李和嘟囔着“啪”的一扇子拍下去,胳膊上留下一小滩血迹和一只蚊子的尸体。这鬼地方不但冷
清得要命,还特别招这些东西,一叮就是一个红包,又痒又痛。象这种时候,还真是让人想念轻
纱笼窗、满室熏香的西寝殿啊。
说起来回到清凉殿大概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当初刚出壳的雏鸟都羽翼渐丰,开始成天吱吱
喳喳地跟着父母学飞了。公子和他就象是被这个世界所彻底抛弃的人一样,被人渐渐遗忘于记忆
的角落。因为大王的旨意里只说要公子搬回清凉殿,至于原因没多说一句,更没有提到囚禁之类
的字眼,所以摸不着头脑的内侍官也只好比照原来西寝殿的待遇,只在某些奢侈品的份量上作了
删减,另外不派内侍、宫女这些使应之人,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看守武士也在不清楚大王用意的
情况下给减省了。有几次,他实在无聊,试探着出去走动,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来拦阻他,放任他
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到宫门口。若非他没有出宫的腰牌,估计就这样一直走出去都没什么问题。
回来后他说给公子听,公子只是说:“或许是大王事多,一时顾不上处置我吧。”
“可是我听说大王这几十天都没上过朝,只是在各宫里喝酒。好象前些日子喝醉了,还打伤了圭
容大人呢……”
公子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倒好象这些他都早已经知道了一样。
“以后,不要再去打听这些事情了。如果给人知道,未免不好,再说,这些已经与你我无关了。

“是!”
但是……好象还是有人没有忘记他们呀。
李和很是吃惊地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火烧到屁股一样跳起来,又弯下腰去:“丹朱公子,你
怎么到这来了?”
丹朱从他身边走过去,仿佛根本就没看到这个人似的,一直走到季白面前才站住。
他冷冷地瞧着季白,若这视线可以有形,必定是如同冰锥一般。
“先王身前,曾立我为太子,女君最后却传位于你。”
丹朱说。按照臧的制度,王死后,太子未满十二岁,由王后代位,为女君。至太子十六岁还政。
若太子已满十二岁,则由太子继位。臧前一代国王死时,丹朱十岁,季白七岁。女君死时,丹朱
差一个月满十六,季白刚过十三。
“难怪人人都说知儿莫如母,女君的选择的确是正确的。”
“我没你那么狠,也没你那么歹毒,心机、手段,你样样比我厉害。你可以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
掌之上,甚至可以算计别人的感情。蒙戎也好,我也好,都不过是你棋局里的一颗卒子。”
“那日你早已猜到我将蒙戎安排在里室听我们说话,你故意在蒙戎面前坦承一切,就是想逼他发
狂。你要毁掉他,也毁掉祢!”
丹朱的话象一支支利箭,锐不可挡地步步逼来,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季白始终不发一言地听
着,丹朱进来之前他正在煮茶,待丹朱说完了,他自炉上提起水壶,淡淡地道:“水开了,我可
以为你沏一杯茶。”
“啪!”
丹朱一只手甩在季白脸上,打得他身子一侧,差点将水打倒。
丹朱青着脸离开了。季白捧着手中的瓷杯,黯然地叹了口气。
丹朱所说的都没有错,一切都在他的谋算之中,包括丹朱对蒙戎的痴爱,和蒙戎对他的深情。可
是,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知道的,他在这中间,到底是炉中的火呢还是壶中的水。
脸上被丹朱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不用照也知道肯定留下了五根指印。
“丹朱公子也太过份了,他怎么可以打人哪?”
李和不满地说,准备给季白上药。
季白偏开头,拒绝了。
38
阿寿来来去去地在廊下徘徊,几度折转后,他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喂,看见主人回来了么?

小内侍打个呵欠,摇摇头,回答道:“没看见。寿哥儿,你别这样晃来晃去的行吗?我头都给你
晃晕了。平时主子出门也没见你这么紧张的。”
“你知道什么?”
阿寿瞪了他一眼,又继续来来去去地徘徊。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得
厉害。
发生在六角亭前的那一场风波,他从头到尾都看见了,甚至包括安夫人在临走时和丹朱隐秘的耳
语。他虽听不到安夫人说了些什么,但丹朱突然间变得异常苍白和绝望的脸色却是他明明白白都
瞧见了的。当他奔上去扶住丹朱摇摇欲坠的身子时,丹朱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问他:
“阿寿,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无言地看着丹朱,他哪里回答得出这个问题呢?他只是个狮奴,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又怎么能够指点丹朱的迷津?看着丹朱茫然无助的眼神,感受到手腕上他冰冷手指所造成的痛楚
,阿寿只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却又不敢在丹朱面前流下眼泪。
丹朱出门的时候,他奔上去问他要去哪里,因为在他看来,丹朱现在的样子更应该躺在卧榻上好
好休息。
“去哪里?”丹朱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问题,然后笑了起来。绝美的笑容底下掩盖不住的深切哀
伤象夜里静静弥漫开来的月光,在年轻狮奴的心上留下一世也不能忘怀的印迹,令他在很久很久
以后想起来时,仍然忍不住会叹息。
“我要去找一个答案。”丹朱抱着绿绮渐行渐远,阿寿只觉脸上湿湿的两行,反手抹去,却越抹
越多,直至整个脸都濡湿一片。
“寿哥儿,你怎么哭了?”
小内侍站在他面前,黑亮亮的瞳仁,好奇而天真地仰望着他。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就是说给他听
,他又会明白多少呢?
阿寿吸口气,摸摸脸颊,果然自己不知不觉又流下眼泪来。
“寿哥儿,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想家的时候也会哭。”
“不是……”阿寿摇摇头。家?“我没有家。”
“那你爹娘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阿寿淡淡地说。他抬起头来,刚好看见被风吹动飞舞的白色衣袂。
“主人!”
阿寿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欢欣喜悦,他跑到丹朱跟前,弯弯的眉眼间写着发自心底
的笑意。
丹朱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他脸颊上还没干透的泪痕:“阿寿,你真是个好孩子,以后要更爱惜自
己一点,知道么?”
“是,主人。”
“我今天晚上要练很久的琴,你先去睡吧,不用侍候我了。”
“我不困,我可以给主人调弦。”
“不,今晚我只想一个人。”丹朱拍拍阿寿的肩,“去睡吧,听话。”
“是!”
阿寿答应了。丹朱练琴的时候素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干扰,因此阿寿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这时天色已经昏黄,朦胧之中,阿寿错失了丹朱恍惚苦涩的笑容。
月亮从缥缈的云层从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空寂的庭园里,却穿不透六角亭四周重重密密的
树荫,照不到亭子里孤单纤细的那个身影。
丹朱坐在琴案前,头枕在绿绮上,让光滑的桐木和冰沁的丝弦贴着自己的脸颊,半翕的眸盯着手
指仔细地抚过琴身。往事就如指下一个个散乱零落的音符,慢慢地滑过心头。
年少的臧国,是压在箱子底下花纹艳丽的旧衣,虽还记得衣料摩擦肌肤的质感,却已经无法再穿
了。树下无忧无虑终日只知道习谱练琴的少年,一个眼神一个抬头都透着未曾磨砺的傲气,那个
时候,以为音乐就是天底下的一切,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抚琴的,清高得不把全世界放在眼睛里。
哪怕本属于自己的王位落到季白手上,哪怕女君要他发誓向季白尽忠,都没有真正地在乎过,只
是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地许下承诺。
直至蒙戎闯进来,硬生生地强掳了他的身,然后,不知不觉中,又陷落了一颗心。
什么仇啊恨啊,他不在乎,战争、阴谋和天下与他的音乐格格不入,也非他所操心的东西。季白
自报他的仇,复他的国,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牵扯上他?他的牺牲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
要选中他作那只最无辜的祭礼?
季白,我纵然有亏欠你的,也该已经还了你,你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可笑自己到了现在的地步,才真真正正明白过来,女君临死前为什么会对他说对不起,叫他不要
怨她的狠心。
从女君把王位传给季白的那刻起,他将被牺牲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为了季白的性命,他要献上
他的身体和尊严,为了季白的复仇,他要赔上他的感情和未来,而他甚至连诅咒这样不公平待遇
的资格都没有——女君是他的母亲,臧国是他的故国,而季白,是他宣誓尽忠的君主。
绿绮低暗艰涩地叹息着,仿佛在替他哭泣。
这是父王赐给他的琴,在他六岁生日的那一天。
“我要用它演奏出最动听的乐曲,献给我最亲爱的父王和母后。”他抱着琴朗朗而言,令旁观的
众人惊羡他的风采。
绿绮不止是他的乐器,还是他的朋友、老师,还有亲人。他喜欢快乐的时候,绿绮也会笑,他悲
伤难过的时候,绿绮会和他一起哭,他孤单寂莫的时候,绿绮还会轻言细语地安慰他,陪着他。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绿绮不是琴,而是他另一半的灵魂,不小心失落在了琴里。
“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涌出来,浸湿了脸颊和鬓角,又顺势淌下去,渗入绿绮的怀抱里。琴沉默了,它似乎也感到
了绝望,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手颤抖着,捧起心爱的名琴,高举过顶,然后,用力,摔下去。
绿绮发出了最后一声沉重的喘息,碎成两截。从此后,木纹断,声气绝,纵有补天妙手,也救不
回来。天下第一名琴,也随了风,成了往事。
琴弦勒进肌肤里,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些恍惚的倦意,缓缓地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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