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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季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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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痛苦、辛酸,也将全都成了没有意义的事。
季白咬住了嘴唇,想到了院子里那个深不见底的池塘。如果,沉一个人的尸体下去的话,应该没
有人会发觉。
“啊啊……”驼背老人见他干捧着碗出神,于是又拍拍他的肩,催促他快吃。
季白机械地把碗扣在脸上,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将这老人杀死而又不会惊动任何人的方法,至于吃
下去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他根本无暇顾及。
然而一直到老人收拾完了离开,他也仅仅是呆坐在榻上。
接下来的几天,老人一如往日地来送饭,给他添置新炭。季白几次试探地用清醒的态度对他,他
也没有一点奇怪的反应,倒象季白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从没有过那些疯颠的行为一样。
到后来,他甚至还给季白带书来。
发黄破旧的纸张,翻毛卷边儿的书页,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语注释,竟然是季白很久以
前便听过却从未见过的珍本《墨龙子问》。墨龙子一代诡道大家,生平只收了一个徒弟,便是西
汲的开国之君厉雍王。传言厉雍王一生历经大小战役七百二十三次,无一不胜,其用兵之奇,谋
略之诡,被后世推为兵家典范。《墨龙子问》是厉威王一统天下之后,根据自己的记忆,专门命
人记录下来的。里面不但有墨龙子的思想主张,也有厉威王自己经验的一些总结,是后世用兵者
梦寐以求的宝贝。
季白捧着书,手都在发抖。他本是嗜书如命的人,以前唯一能令他发火的事就是有谁动了他的那
些宝贝书册。为这,他甚至挑断过绿绮的琴弦,换来三十下棒责。
自从国破家亡,他被关进这清凉殿后,季白本以为他再与书无缘,谁知道,他竟然还能闻到墨香
,触到纸张柔韧的质感,而且,还是这么一本万金难买的宝书!
自此后,季白白天睡觉,晚上便就着火盆里的焰光翻阅那些发黄的纸页。他记性甚好,任何东西
看过一遍就能一字不错地记下来,白天睡觉的时候便闭着眼睛思索领会。
过了十天,那老人再来送饭时又换了一本书,这一次居然是一本记载各种奇门异术的《演论》。
季白已经知道了老人对他并无任何敌意,但他也没有试图询问过为什么。宫庭里的事,谁也说不
明白,或许这老人以前也和他一样是俘虏,然后被净了身送到宫里来当宦奴。也或者他只是同情
季白,爱惜他的聪明冷静。
11
倏忽之间,三载岁月悠悠而过,季白已经十六岁了。(纠正前面一点错误,女君死的时候季白是
十三岁)
当他坐在水池边看着里面嬉戏的鱼儿时——三年前那对一红一白的锦鲤早游走了,但是又有新的
锦鲤游来——映在水面的那个倒影,常常教他自己看着都想叹气。昼夜颠倒的作息,长期营养不
良的饭菜,使得他根本就不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苍白的皮肤,纤细的身材,瘦得下巴尖出来的
小小一张脸,怎么看怎么象是还在生长期的小孩。
然而在某些方面他又有极大的进步。他已经学会了怎么让自己放松,怎么让伪装成为一件象呼吸
一样轻松自如的事,就象某些昆虫,把身体融进周围的环境那么简单。
他甚至很少去想丹朱。没有人闯进这清凉殿来把他捆了扔到井里去,就已经最好地说明了丹朱现
在的境况。报仇也好,复国也好,这些都是身为亡国之君的他的责任,而丹朱在三年前的那个夜
晚就已经做完了所有他应该做的事。
半年前,给他送饭的老人没有再来,而是新换了一个年青的宫奴。但他并不进来,每次都只把饭
菜放在门口。季白知道他是怕他,因为他是个疯子。
抬起脸看着高高的梧桐树,季白微微地一笑,伸出手来呵呵气,俐落地就爬上树去了。
其实,当个疯子倒也不错。在这乱世的天下,有几个人能象他这个疯子一样安安稳稳地躺在树上
睡觉的?
季白自己也记不清楚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最初他只是想能够看看外面的景色,可是外面
只有无数重的飞檐,层层隐没在灰色的云气里。他怔怔望了很久,直至失去全部的意识。在梦里
他无限地接近天空,如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飞过了宫墙,飞过了大青山,飞过了臧河,一直飞
到臧都高高的护城墙上,停在了小小少年的肩头。
后来,他便喜欢上了这种躺在高处睡觉的感觉。
季白终究不是神仙,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就在他睡着的这个时候,通往清凉殿的宫道上,正有一
个人前呼后拥,威风凛凛地走来!
蒙戎会想起季白,纯粹是因为原六阳的一封密奏。在密奏中,原六阳详细地汇报了北方诸王近年
动向以及未来可能的变数,末了却又轻描淡写地附了一句:臧之君应该已经病故了吧?
蒙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什么臧之君便是丹朱的弟弟,被他软禁在宫中的哪间废殿。于是
招来宫中的管事,询问了半天,竟然没一个人能够说出季白如今是死是活。最后好容易有一位想
了起来:“是清凉殿里关的那个疯子吧?”
既然是丹朱的弟弟,那么也该是个美人。这么一想,蒙戎便微微地生出了一些兴趣。他可从来没
认真想过,就算是丹朱在冷宫里关三年,恐怕也早不成人形了。而远在万里之外的原六阳,如果
知道自己原意是想提醒蒙戎尽快除去枕边隐患的一句话,竟然会生出这种意想不到的效果,大概
也要气得跳脚吧。
然而世事不多是如此么?偶然的一个眼神,瞬间的心血来潮,往往便是决胜机关的所在,一步之
内天翻地覆,也不过是因为小小的一块石子而已。可叹原六阳机关算尽,却也有算失手的时候。
12
清凉殿外还是有人在守着的,正是那天天给季白送饭却从不敢进去的年青宫奴。宫中的宦人虽都
是奴隶,可是也分了三六九等,象这种看守冷宫的是最不得好的一等。关在冷宫里的人,不是失
宠就是犯了大事,一辈子都休想出头。宫里当差,讲的是“依靠”两个字,守冷宫却又有谁可以
依靠?别说依靠,好多人在这里当几十年的差,连大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因为有哪个大王会
放着三宫六院不要,跑到这里来吹风的?所以蒙戎一行人到的时候,守门的人却还蹶着屁股,趴
在地上找叫蝈蝈。
跟在蒙戎身后的管事太监又气又急,过去对着那年青宫奴的屁股就是一脚:“李和,你找死啊,
竟然这样迎驾!”
那李和突然被人一踹,整个人便栽进了草丛里,呛了一嘴的泥,也没听清楚管事太监说的是什么
。他本就是因为脾气太牛得罪了上头才摊上这份差的,此刻不明不白挨了一脚,腾地一下跳起来
就骂:“哪个孙子在背后踢你爷爷?”
转脸儿看清楚了,吓得扑嗵跪下了:“大大大……大王……饶饶……命……”
蒙戎没理他,背着手打量清凉殿的门:“这里面关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小的不知道。”李和咽了口唾沫:“听说是个疯子。”
“他怎么个疯法?”
“这……小的也不清楚。只是晚上的时候常听里面有响动,好象是在唱歌,有时候也笑,怪疹人
的。”
“把锁打开,本王要进去瞧瞧。”
李和看了眼管事太监,有些犹豫。蒙戎脸色一沉:“难道本王是被疯子就能吓到的人吗?开门!

门一打开,蒙戎首先就进去了。后面的一群人自然不敢待慢,连忙也跟了进去。
蒙戎站在梧桐树下,环顾院里的狼藉景象,皱着眉刚问了声:“人呢?”便听得头上风响。蒙
戎动作很快,脚下微闪,眼睛已经瞥到一团灰影从树上跌了下来。他自然而然地就伸出手去,刚
巧接了个满怀。
蒙戎全身肌肉霎时绷紧,真气流转护住要害,立刻就准备把季白给抛出去。
“唔~~”
季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又被人接住,这么大的动静居
然没能把他惊醒。反而手臂自动地缠上蒙戎健壮的胳膊,当成原先安身的树枝紧紧抱住,还象小
猫一样在蒙戎胸前拱了两拱,把身体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继续他的酣眠。
有趣的小东西。
蒙戎收住力道,俯看着季白的目光有了一丝兴味。
但是跟在他后面的武士宦奴可看不见他脸上的风云变幻,只瞧着他一头又浓又黑的头发无风自动
,一根根都象要站起来咆哮一般——全王宫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脾气暴劣的大王发怒的先兆。
“臣等护驾不力,还请大王治罪。”
众人吓得腿软,霎时间扑嗵扑嗵堵在清凉殿门口跪了一地,人人都是一头的冷汗。
身为大王身边的近侍,大王的安全他们人人有责。这刚跨进殿门,就掉一个人下来,如果是刺客
怎么办?纵然不是刺客,这宫里谁不知道清凉殿里关的是个疯子?若他狂性大发,伤了大王,自
己这一干人等死上七回八回也不够看。
“好了,都给我在外面等着,乱哄哄的烦死了!”蒙戎不耐地大喝一声,丢下后面彼此大眼瞪小
眼的一群人,大步跨过了草长掩径的院落。
13
步上台阶,破烂的两扇门扉挡不住他的一脚。季白如果醒着,定要大大地叹气,这下连勉强可以
挡风的也没有了,算是彻底清凉。
这小东西三年来住的居然就是这样的地方?蒙戎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王宫的猪圈大概都比这里干
净得多。嫌恶地啧了一声,他迈开长腿走向唯一看着还比较顺眼的角落——堆着完全看不出本来
颜色的薄被的木榻。
这张木榻本来就不宽,蒙戎身形伟岸,又抱着季白,两个人顿时挤了个满满当当,连多的一丝缝
隙也没有了。
拨开季白前额过长的流海,蒙戎细细审视着少年的脸。
在这张脸上,他完全找不到一丝和丹朱相似的精致绝艳,甚至可以说,身为天下第一美人丹朱的
嫡亲弟弟,这个少年却连蒙戎后宫里姿色最平庸的妃姬也比不上。
按理说,专程来看美人的蒙戎应该很失望才对,可是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躺在蒙戎怀抱里的季白
,嘴角微微地带着一点笑,那一份纯真宁静,让蒙戎看了竟然把眉心都不自觉地跟着舒展开来,
整个人的表情也变柔和了许多。
今天的阳光,好温暖啊。
季白模模糊糊地想,就连平常抱着有些凉的树枝都被晒得热热的,好象也有了体温。嗯……不止
是有体温,而且还光滑柔软了很多,没有平时那么粗糙硌人。他满意地咕噜了一声,又往里面挪
了挪。
“扑嗵——,扑嗵——”
什么声音在冲击他的耳膜?是鼓声么?不对,鼓声比这个大多了;是有人在舂米么?也不对,舂
米的声音没这么沉稳、坚实……那么是人的心跳了…………
季白忽然清醒,怎么会是心跳的声音?是谁?是谁?
他慢慢地睁开眼,呆呆地对上蒙戎淡蓝的双瞳。
好清澈的目光,纯净、无邪,就好象他七八岁时常去的那条小溪,明彻得见底。
满朝文武,三宫六院,没有一个人能有这孩子一样透明的眼神!
蒙戎的手情不自禁地就揉了揉季白的头发,用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宠溺的语气问道:“你醒了
?”
好象他抱着他,看他在他怀里睡觉,这些,是每天都有做的,再平平常常不过的事一样。
自己是在做梦么?多么奇怪的梦啊,竟然梦到蒙戎抱着他,还是在这清凉殿里!
大概是今天风太大,吹得身上发寒,所以连做梦都想有个温暖的依靠吧。但是……怎么会是蒙戎
呢?女君、丹朱、渚夫人,哪怕是原六阳也比蒙戎更合理吧?
季白单手撑在蒙戎的胸前,手掌下是男子厚实的肌肉,和透过衣衫也能感觉到的暖热体温。如果
说是梦,这未免也太真实了。
季白怔忡地望着蒙戎,张开嘴,无比认真地问出一句:
“你是我哥哥吗?”
蓝色的眸子象天空一样深隧,这个有着野兽般华丽美貌的青年其实也有一双率性的眼睛。他高兴
时,明朗得如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他发起怒来,又仿佛有乌云罩顶,闪电雷鸣。他若不想让人
看出他的心思,那么就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读懂祢国年青君王的眼神。
“不,我不是你哥哥。你要称呼我‘大王’。”
蒙戎轻轻抚摸着季白的头发——三年不曾剪,它已经长得快到少年的腰下了——他的手指仿若不
经意地停在季白纤细的颈椎后面:
“小东西,你还记得你哥哥吗?”
14
“记得啊。哥哥他很高,长得好好看。”季白合上眼,笑得天真而可爱:“哥哥最疼阿白,谁要
是欺负阿白,哥哥就会把他打跑。哥哥给阿白带了好多好吃的来,还教阿白唱歌,我唱给你听好
不好?我都有会哦——”
他的身体在蒙戎怀里摇摆,细细的声音哼着谁也听不清歌词的曲子,他脸上的神情幸福得象在做
梦。
那是每一个孩子都曾经做过的梦,“哥哥”所指的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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