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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个人,各忙各的,有交集,却又没有交集。
64芳樟
岁末。
除夕虽然未到,然而一入腊八便是年,进了腊八,大节小节、这习俗那准备的一个接一个,年的气氛也就一天比一天浓了。
腊月二十三日。
今天是小年,是祭灶神的日子。
虽说地处偏远,可终究是中华国民,寥落的小村庄也有些骚动,卢大夫家里亦不能免俗。
云淼今天勤快的出奇,一大早起来就扫院子净门庭,擦桌子抹板凳,卢大夫看得好不奇怪:“云淼,明日才开始扫年,今天是祭灶神,你没搞错吧?”
云淼头上都累出汗来了,朝着卢大夫一笑:“没有,我怕明天皇上又来添乱呢,况且,今天多干些明天你不就少干些?”
卢大夫满心怀疑:“你何时这么勤快了?”
云淼道:“我勤快了不好?我是想叫你快点去市上买些鲜鱼饵圆胶芽糖,我闻着人家家里猪头什么的都熬上了,你再不去买,等会别晚了。”
卢大夫笑道:“这么远,你就是个狗鼻子,也闻不见人家家里的味儿啊,我看你是自己馋了,急着吃吧。”
云淼一笑:“我就是馋了,你快去给我买吧。”
卢大夫去拿衣服:“你不跟我去?”
云淼道:“不去,我得扫屋子。”
卢大夫道:“你得了吧,还急在这一时?想去就跟我去吧,原来不非得赖着去吗?”
云淼道:“耳朵冻了,我怕冷行不行?”
卢大夫诧异道:“你真的不去?”
“不去。”云淼又开始用力抹那把椅子。
“那我可真去了,你等着我吧。”卢大夫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又看一眼云淼:“你真不去?”
卢大夫提着东西回来的时候,日头已过午了。
一拐过弯来,卢大夫就看见云淼坐在院墙外不远处的那棵芳樟树下,心道这孩子脑子进水了还是怎的,大冷的天怎么坐到地上?
他加快步伐走过去,云淼早看见了他,大老远朝他笑着。
卢大夫边走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云淼笑道:“等你……”眼见着卢大夫快走近了,忽然尖叫一声:“别过来。”
卢大夫吓了一跳,戛然而止,站在那里四处打量:“怎么了?”
云淼又笑,慢慢道:“就这么说话吧。”
卢大夫又好气又好笑:“你又玩什么呢,坐到地上也不嫌凉,快走吧。”
卢大夫刚欲迈步上前拉他,云淼又是一声尖叫:“别动。”
卢大夫有些犯恼:“到底怎么回事?”
云淼朝他妩媚的挤挤眼:“我怕你动我呢。”
卢大夫脸红了,又有点生气:“我……我动你什么?”
云淼道:“不动我就好。卢大哥你老老实实地站着,听我跟你说,听不清我可不负责噢。”
他朝树上靠了靠,又道:“我那一箱子体己都放你床底下了,可别给我当废物扔喽。”
卢大夫心头开始笼罩阴影,向前迈了一步:“你又想干什么?”
云淼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去阻住他:“等等,最后一句,我再说最后一句。他见卢大夫不再靠前,便道:“卢大哥,你这回一定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卢大夫盯着他道:“什么要求?”
云淼道:“你那个不紧不慢的毛病要改一改,做事情一定要快些,别叫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话还没说完,就把胳膊一动,紧跟着身子往前滑去。
随后,离他两丈来远的卢大夫,看到一块大石从天而降,一下子把云淼砸到地上。
卢大夫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买来的东西一下子掉在地上,他一步一步向着大石下的那个人挪去。
石头连着绳子,是被人藏在树上,然后加以控制的。卢大夫的心里一下子透亮得跟明镜似的,他情不自禁地开始冷笑,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
石头藏在树叶里,没人可以看得到。他精心计算了位置,精心设计了机关,只要轻轻一拉,大石便能如期而至,精准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这真是云淼所做的极完美的一次发明。
头颅被砸进土里,便有回天神术也救不得了;但身体还在机械的抽搐,心脏还会持续的跳动一段时间。他真是没白跟着自己这些日子!
红红白白的石头滚在一边,卢大夫的双手深深抠进那团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血肉里:“好……我就成全你……”
素惯于闲庭信步的卢大夫突然变得健步如飞,疯了似的朝屋里去了。土坡上没了人影,只剩下一棵老树,一块大石,一滩残血。
卸去了重负的芳樟树,挺直着高大的身躯,晃动着浓密的树叶,在寒风中发出一阵阵的呜咽悲鸣。只有它,听到了云淼这一生中最后的遗言,这辈子作出的最复杂的人生思考。
“……说我为他牺牲,其实我才没有,我可没那么高尚,为了爱一个人,为了让他开心能把自己赔进去。我是没办法呀,想来想去这是最划算的法子了。……我只想要活得快乐就好。想要有人喜欢,更想要我喜欢的人喜欢,要他对我很好很好……我真不高尚啊,就算有些对我很好的人我也不会什么都为他们做的,而且他们也不需要。……唉,其实这辈子也没多少人对我好,根本就没什么人管我嘛,而且,最想要的得不到,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这样多好啊,我高兴了,他满意了,还会永远记得我。那个人不就是死了吗,死了才不会跟他说话,跟他吵架,才会让他觉得好,心心念念的,怎么也忘不了。如果我也死了,他活了,他们就会变老变腻,变得互相讨厌,那时他就会记得我了,记得一个肯为了他去死的人。就算他还是不爱我,起码我的心还活在那个人身上,还可以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享受他对我的好。……卢大哥,这次又没跟你商量,你不会又觉得我想法蠢吧。没关系,我死都死了,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吧。不过,虽然很多人说我笨,我怎么觉得这法子聪明的紧呢,他们谁也想不出吧……”
腊月二十四日。
赵成岳一踏进卢大夫的家门,就发现那里实在有些异常。
暖棚的门大开着,里面所有的动物都不见了踪影,院子空阔寂寥得让人心里发虚。唔,倒是还有一只秃尾巴鸡,站在高高的院墙上,转动着一只怪眼,警惕地瞅着赵成岳。
路上见到的那几只猫狗,不会是他家的吧?这卢秀实又在搞什么名堂?难不成他想要逃走?
赵成岳心觉不妙,三步并作两步,先往正屋走去。屋内倒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大变化,卢大夫背对着他站在桌前,僵立得好像风化了一般。
赵成岳疑道:“卢大夫,你……”
卢大夫听得声音,缓缓转过头来:“你来了。”
他既不施礼,言语上也无敬语,委实是放诞嚣张,但赵成岳顾不上与他计较,他急切地想知道这奇怪感觉的来由:“你在干什么?你养的那些牲畜怎么都跑了?”
卢大夫看着他,目光散乱得像张破渔网:“你怎么不问问云淼?”
“朕……”赵成岳四处看看果然没有云淼,近来总是这样,也没什么稀奇啊,难道还出什么事了不成?他随口应道:“是啊,云淼呢?”
卢大夫把手中的小瓷瓶呈到他眼前:“在这里。”
赵成岳吃了一惊,一时未能明白:“……什么……什么意思?”
卢大夫眼中闪过怨恨:“不懂吗?他为了你的三皇子……”
赵成岳周身一震:“你说绛蝶,他,他怎么样了?”他当即转身,朝着西厢房就狂奔过去。
一闯进门,赵成岳就被一阵难以忍受的寒气包围了。西厢房冷得像个冰窖,水晶棺被砸得七零八碎,里面空空如也。水晶石的碎片洒嵌在已凝结成墨绿色的苗药里,一地的狼藉闪烁,一地的彻骨严寒。
赵成岳呆了片刻,疯也似的跑转回去,一把揪住卢大夫的衣领:“绛蝶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啪”的一声脆响,他这一揪,卢大夫手中握的瓷瓶摔了出去,灰白色的粉末洒了一地。
“你!”卢大夫满脸的震惊和仇恨,头被他铁钳似的的手扯的后仰过去,眼睛还难以置信地望向一地的灰末。
“快说,快说呀。”赵成岳使劲晃他。
卢大夫想要挣脱却无半分力气,被他牢牢制了半天,终于咬牙低语:“放开我,快放开我。他活过来了,如你所愿他活过来了。”
赵成岳如遭雷击:“你说什么?他在哪儿?”他一松手,卢大夫后退了两步,滑在地上。
卢大夫坐在地上沉重地呼吸:“在河边,我叫他去河边了。”他看赵成岳木在那里,又恶意地道:“你怎么还不走,还不去找他?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和几岁的孩子差不多,你再不去,掉到河里淹死也不一定……”
什么,赵成岳一惊,扭头就往外跑,侍卫阿穆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看看这边,再往外看看,叫了声皇上,却不知该怎么做好了。
卢大夫爬到那摊灰末处,伸出颤抖的双手,执著地想要去收拢它们。地面不平,还粘着泥土,怎么拢也拢不完全,碎瓷片扎进他的手指手心,一颗颗血珠渗出来,慢慢地融进灰末中。
卢大夫欲哭无泪,喉咙底发出兽鸣般的声音。阿穆见状走过来:“卢大夫,您……您怎么了?”卢大夫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浮起一个笑容:“哼。是你,是你自己这么做的。是你问都不问他一句的,以后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地上已经乱七八糟的骨灰终于还是被敛进另一个瓶子,装进早就收拾好的包袱里。行囊很简单,没有什么想带走的,只要离开,离开这里就够了……
赵成岳仓皇失措地跑到河边,石头上坐着的身影让他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好想要飞奔过去,却突然每迈一步都那么艰巨。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移到他的身边,声音飘出口腔,自己都听着陌生:“绛蝶。”
石头上的人回过头来,一张熟悉想念到牢刻在心头的脸,却用那样一种陌生和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默然无语。
“朕……朕……我……我……”赵成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把把他拉进怀中。
怀中的人轻轻挣了一下,便不动了,由他就那么紧紧搂着。
野旷天低,寒风呼啸着刮来,像冰凉的刀刃在脸上擦过,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像拥抱着整个世界,仿佛有温暖的春天,从怀中开始萌生。
有村庄里的小姑娘,拿着木桶抹布,远远地向河边走来。
是要准备扫年吧?
除夕,快要到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