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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静静地看着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从胡昭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当隐士时的影子。许久,许久,他慨然说道:“胡兄这番济世安民的情怀,司马懿永志不忘。他日我若能执政,必定扫除群秽,令天下重归一统,消乱世之纷争,还万民予和平,开创尧、舜、禹三代后第一盛世!”
胡昭默默点头,无言无语,捧起茶杯,向他敬来。司马懿将茶接过,一饮而尽,道:“古语有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胡兄日后隐居民间,无论见到何种民之疾苦,您都要来函告知——懿一定千方百计切实化解!”豪气顿生,与胡昭一边喝茶一边谈起心来,大有不眠不休之势。
门外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司马懿见状,让店小二把饭菜撤下,自己打扮成一个店小二站在柜台之后,道:“胡兄勿忧。朱护若真是去而复返,意图加害于你,仲达自有对策应之;朱护若胸襟宽阔,心中不起害人之念,此事便休,我便饶了他这苛政虐民之过。”
胡昭哈哈一笑:“胡某在南阳郡呆了这两三年,倒也摸清了这位太守大人的脾性。他外似清廉而内怀暴虐,贪求虚名而不恤民情,刚愎自用而心胸狭窄。今日胡某这般犀利地指责他的过失,凭他这斗筲之器,如何容忍得了?待会儿他必会带兵前来。”
司马懿长叹一声道:“我真不希望看到他回来。”正说之间,“砰”的一声巨响,店门被人一脚踢飞开来。随着这一声巨响,门外进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当头的一个衙役厉声喝问道:“谁是店主?”
胡昭转过头来,望着那站在柜台后边装成店小二的司马懿,只是微微一笑。司马懿却是早已被气得面色铁青。胡昭笑罢,坦然迎上前去,答道:“在下便是此店店主。”
那衙役冷冷逼视着他:“你就是那个出言不逊,目无王法的店主?我道你有什么三头六臂,也不过就是一个穷书生嘛!”
胡昭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不知大人如何得知小生出言不逊目无王法的?”
“是我告诉他们的。”随着一个沉缓的声音,门外黑暗之中闪出身着官袍面目阴沉的南阳太守朱护。“你不是刚才那位在小店喝茶的客官吗?”胡昭假装不识他是朱护,面露惊疑之色。
朱护冷冷笑道:“我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督民太严,为政太苛,执法太峻’的朱护呀!”目光中恨意如冰,令人不寒而栗。胡昭假装大吃一惊:“原来您就是太守大人?小生刚才确是出言不逊,辱及大人,望大人海涵!小生知罪了。”
“晚了。”朱护冷然说道,“你不是说本官‘督民太严,为政太苛’吗?那就让你们店中人全都知道本官‘督民太严,为政太苛’的厉害!”说着转身吩咐众衙役道,“将这店中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大牢重刑伺候!”
众衙役齐齐应了一声,摩拳擦掌,便要上来拿人。
却听柜台后边一个刚毅果决的声音冷冷响起:“慢着!”
朱护闻声一惊,向那发话之人循声看去。却见那人慢慢抬起来头,目光似利剑一般直刺过来逼得他不敢正视——竟是他下午才送走的丞相府东曹属大人司马懿!朱护一见之下,立刻变了脸色,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司马懿神色昂然,从柜台后边慢慢走了出来,道:“朱大人,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朱护的声音颤抖起来:“司马大人……朱护……朱护一时气急之下,便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来……请大人见谅……”
“我在丞相府中曾收到南阳郡士民送来的好几份联名血书,告你‘残忍峻刻,逼民太甚’。我原来还不相信,认为你是丞相亲书赐封的‘一代能吏’,或许有刁民嫉之,不过是诽谤之语罢了。”司马懿神色冷峻,不怒自威,“却没料到你果真是这般残忍褊狭胡作非为!怎么?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我回许都接受惩处!”
朱护低下头去,猛一咬牙,把心一横,忽又神色傲然,仰起脸来,目露凶光,道:“司马大人既不念你我的同僚之情,本官也顾不得许多了。你到我南阳,暗通关羽使者,出卖朝廷机密,是我大汉罪人。来人,将他拿下!”
众衙役见司马懿孤身一人,听得太守大人这一声喝令,果真大呼小叫,便要上来擒他。胡昭略一示意,他的店小二们也纷纷围了上来,护住了司马懿。司马懿哈哈一笑,道:“朱大人,你想杀我灭口?错了,错了,朱大人,你大错特错了。”朱护情知自己已是无路可退,喝令手下衙役道:“你们给我上!拿下这司马懿,本官重重有赏!”
正在这时,只听得店门外突然人喊马嘶,杀声大作。朱护急忙回头,只见火把通明之处,一队队精兵执枪举刀森然而立。他大惊道:“这是哪里来的兵马?”
只见店门外一位青年疾步而入,向司马懿一跪及地,道:“大人,王昶带兵救护来迟,请恕罪。”司马懿神色淡然,摆了摆手,王昶立刻起身,向店门外一招手,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将朱护和他的手下衙役团团围住。
朱护这时才彻底明白过来:“司马懿!你好厉害,原来……原来你早有预谋……”司马懿冷冷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朱护,你身在郡县,不是安民、抚民、养民,只知残民、虐民、殃民,你辜负了朝廷和丞相对你的厚望,实在是咎由自取,罪在不赦!”
朱护呆了片刻,才惨然笑道:“好你个司马懿!厉害!厉害!朱某一生何等精明,竟也被你算计了!罢了,罢了!朱某就成全你吧。让你带上朱某的项上人头到许都去向曹丞相邀功领赏吧!”说罢,抽出腰间佩刀,往颈上一抹,顿时血花飞溅,气绝身亡。
司马懿冷冷说道:“王昶,你立刻拟出一个安民告示来,就说经朝廷和丞相明察暗访,南阳太府朱护外贪虚名浮誉之利,内怀邀功求赏之心,不恤民情,残忍苛察,以致郡内民不聊生,委实罪不容诛。现已明正典刑,枭首示众。”
此语一出,王昶早已拟好了腹稿。同时,他也暗暗佩服司马懿的深谋远虑。其实,朱护本人也并无大错,他残忍苛察,督民严峻,实际上都是为了朝廷。朝廷无时无刻不在用兵打仗,粮草问题自是头等大事,朱护于郡内百姓太严太苛,实则是损民之利以益朝廷,又何罪之有?但他这样一味于民虐取无厌,早已触犯众怒,导致南阳民心不稳,实在是岌岌可危。今日司马大人将他诱入法网治了他的罪,也是迫不得已,只得用他项上人头来替朝廷代过,借以安抚人心了。
想罢,他正欲去寻找纸笔撰写这篇安民告示,司马懿在他身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且慢!”
王昶闻言,急忙停住脚步,转身听他如何吩咐。
司马懿双目寒光凛凛地盯向店门口处被缴了兵刃,围坐在地的那些南阳衙役,面色肃然生威,冷冷说道:“你在那道安民告示上再添上一段话:凡南阳府衙中曾和朱护沆瀣一气,为虎作伥的僚属和差役,均要缉拿归案,即刻查实严办,勿枉勿纵,一个也不要放过!”
店中诸人听到这里,都是吃了一惊。这司马懿看似温文儒雅,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毫不姑息纵容,堪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念及此处,他们不禁对司马懿生出了畏服之心。
司马懿却没注意到这些,发号施令完毕之后,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转过头来,深深地看向胡昭,欲有话说。却见胡昭一脸的讶然,瞪着眼睛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正看着他。
司马懿一怔,立刻明白是自己刚才这一番杀气腾腾的言辞举动惊住了胡昭。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有些不无自辩地说道:“唉!胡兄有所不知——官场险恶,仕途险峻,人心险诈,本座也难哪。光有一副菩萨心肠还不行,须得要有屠夫手段才能惩奸除恶啊……”
“司马君说得没错。我辈中人,在这乱世之中立身行道,也不得不学会通权达变啊……”胡昭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悠悠说道,“孔夫子当年在鲁国执政之时,也曾铁腕诛除少正卯呢……”
司马懿听得他这般说来,这才平复了心中稍许的忐忑,微微笑道:“胡兄,如今酷吏已除,南阳急需一位宽仁有德之士坐镇安抚。依司马懿之见,胡兄不如就此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胡昭默默地思索了许久。才抬起头来,说道:“这样吧,司马君,这南阳你且留下王君在此坐守,我暂时襄助着王君;你回到许都之后,请速速派人前来接替胡某。胡某一生闲散惯了,真的耐不住这官宦生涯呀!”司马懿大喜,拱手道:“如此甚好,那就让我即刻送你和王君上任,昭告全郡。”
第3卷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第22章建奇功,遭外放第144节丞相府的“圣臣”
回到许都之后,司马懿身不离鞍,首先赶到了丞相府,向曹操禀明了自己在南阳通权达变,诛杀朱护以平民愤的事情。
曹操当时在白虎厅里和众将正研究东征孙权的事宜,静静地听完了司马懿的简略禀报,竟未多言,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伸手指了指白虎厅角落里的一个席位,让他先去候着,自己便又埋头研读着地图,与众将继续商议着如何布兵列阵,进攻江东。
过了一个时辰,东征之事议决之后,诸将听命散去。白虎厅中渐渐静了下来,末了只剩下曹操和司马懿远远地对面而坐。
曹操沉默片刻,缓缓立起,雍然自若地迈着方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司马懿面前。他忽地身形一定,眸中寒芒四射,逼视着司马懿,冷冷说道:“司马仲达!本相只是授予了你‘观风巡检’的耳目监察之任,并未赐给你代表本相执法如山,杀伐决断的大权!你何以如此自专,竟把一个官秩为二千石的南阳太守欲杀则杀,说斩便斩了?”
“丞相大人,属下焉敢有这等擅权自专之举?朱护当时自知获罪于天无所祈也,才自杀以平南阳士民之愤,以谢丞相大人之责。属下当时所为,只想将他锁拿回许都,交由丞相府和刑部量罪正刑,明示天下,以儆效尤。”司马懿伏地叩首说道,“请丞相大人明鉴,属下本系儒家出身,岂敢有违礼法恣意擅权?”
曹操闻言,只是沉沉地看着他,隔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悠悠说道:“朱护既是畏罪自杀,那便罢了。但是,本相听说你居然下令将他在南阳府衙里的胥吏、差役等爪牙‘一窝子’全逮了……司马仲达,你这一份雷霆手段,当真是令人不得不对你这自命为儒家出身的文士刮目相看哪!”
司马懿听了,心头又是一震,心念倏地一转,伏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丞相大人,属下在做那些事时,心中也曾忐忑不安,但是丞相大人的教令清晰在耳,属下也就有了几分底气,不敢因自己的因循怯懦而负了丞相大人的教诲之恩。”
“本相的教令?”曹操一听,却是面色一僵,甚是愕然,“你在南阳郡时,本相何曾给过你什么教令?”
“丞相大人,当日属下等奉命前往四方州郡观风巡检之时,您不是曾谆谆教诲属下等须当尽心竭诚以荀令君为榜样,当好丞相府里的一名‘圣臣’吗?”司马懿双目一抬,炯炯然正视着曹操,脸上毫无怯色,从容地说道,“您还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引用经典铭言启示我等——‘于萌芽未动,形兆未见之际,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未然之前,使主君超然立乎显荣之处而天下归美者,乃圣臣也。’而属下在南阳郡所做的一切,也完全是遵奉您的这些教令切实而行的。请丞相大人明鉴。”
曹操站在他面前,一下竟被呛得有些语塞起来。他眼珠转了几转,竟是不知该如何驳斥这个巧舌如簧的司马懿。隔了片刻,他才呵呵一笑,半嘲半讽地说道:“哎呀!本相倒没怎么看出你在南阳郡是‘于萌芽未动,形兆未见之际,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未然之前’哪!司马仲达,你且细细解释来让本相听一听。”
司马懿闻言,急忙谦恭之极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娓娓谈道:“丞相大人,南阳郡乃是朝廷东征孙权、南伐刘备的咽喉之地,位置险要,不可忽视。它前衬宛城、襄阳之要塞,后护豫州门户,易攻难守,最是动乱不得。倘若朱护在那里不识大局,倒行逆施,以致激起事变,造成南阳士庶叛乱——届时东有孙权之劲旅虎视眈眈,南有荆州关羽之雄师伺机而噬,朝廷又当何以善后?若是稍有闪失,丢了南阳郡这块藩屏之地,则许都上下亦难安枕矣。所以,属下千思百虑之下,觉得事态紧急,来不及行文请示丞相大人您的指令,不得不因事制宜,先行锁拿朱护和他的爪牙以安民心,再将他们送往许都治罪……丞相大人,属下此举固是太过刚猛,心底亦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