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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为父也相信你们一定能行的——一定能将我殷国司马家的宏图大业继往开来,发扬光大!”司马懿目光一凝,盯视着他俩,又徐徐道,“今年凉州玄川河溢涌而出的那座‘灵龟玄石’图谶拓文你俩看到了吧?对它,你俩有何感悟?”
司马师和司马昭对视了一眼。然后,司马昭暗暗推了一推司马师。司马师这才鼓起勇气,上前躬身说道:“父帅,孩儿若是将自己心中感悟说了出来,您可不要讥笑孩儿妄自尊大啊!”
司马懿一听,心底暗暗一喜,脸上却毫无异色:“哦?你有何感悟竟是说不出口?但讲无妨嘛!为父决不讥笑!”
“父帅,老实说,孩儿自从看到那‘灵龟玄石’图谶拓文的第一眼起,就暗暗感觉到这些谶文写的就是我殷国司马家——‘金马出世,奋蹄凌云,大吉开泰,典午则变’。这‘金马’不正是指我司马家吗?还有那‘典午’二字,昭弟他是喜欢咬文嚼字的,竟看出了‘典者,司也;午者,马也’的蕴意!”
司马懿心头一震——好厉害的司马昭!果然是思维敏捷,明察秋毫!一念及此,他喜意顿生,便将目光转向了司马昭:“子上,你这个解析倒是绝妙啊……”
司马昭俯身恭然道:“父帅——这‘灵龟玄石’上的图谶确是应验在我司马家身上的。孩儿细细观察了它上面那八匹腾空而起的骏马图形,恰巧与咱们宗祠里供放的那方‘殷王之印’上面骏马之钮的形状完全相仿啊……”
司马懿听着,心头暗想,你倒是聪明乖觉得很!你哪里知道——这“灵龟玄石”上的“八骏腾空”之图就是你祖父司马防在前朝建安年间让工匠们按照“殷王之印”的骏马之钮雕刻而成的。那座“灵龟玄石”后来被司马防千方百计搬运到玄川河畔埋了下来,至今已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如今为父秉钺持节重兵在握,这才吩咐牛恒带人让它乘着河水暴溢之际而“横空出世,启告天命”……但这一切内幕情形,他却是永远埋在心底,永远也不会向儿子说破的。
他定住心念之后,淡然道:“昭儿你这番话倒与你的岳父王肃大人的一些言语不谋而合了。他也认为这座‘灵龟玄石’图谶横空出世,恰是昭示着我殷国司马氏乃是时顺民从,天命攸归。所以,像董昭、崔林、高柔、何曾、傅嘏等这样的睿智通明之士已然纷纷归心!他们甚至提议要在为父此番击败诸葛亮之后,联名推举为父拥享九锡,晋位丞相……昨天董昭司徒还写来密函询问为父与诸葛亮对敌时的情形呢。”
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欣然相顾——看来,我司马家祖孙三代苦心经营的“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之大业,到了今天终于结出了累累硕果!
司马懿从书案后面拿出一封帛书,推到了司马师、司马昭二人眼前。他俩凝眸一看,只见上面正是数行父帅飞扬灵动的大字:
董司徒亲启:
诸葛亮志大而不见机,好兵而无权略,多谋而少明断,此番跳梁西来,虽提卒十余万而已堕吾妙计之中!公等皆不须为忧,请静候捷报。
——原来,这是司马懿写给董昭的复函。
司马昭看罢,沉吟片刻,言道:“不知父帅您准备对诸葛亮施何等妙计而出奇制胜?”
“昭儿啊!你今日总结的那‘三字妙诀’实在是精辟啊!为父对付诸葛亮,便是‘先持而后用忍,先忍而后寻变,寻变而后出奇’!”司马懿缓缓道,“诸葛亮如今既有屯田养兵之变兆,为父就须得随机应变、出奇制胜了。”
“父帅又想如太和五年那一次那样去狙劫诸葛亮身后的粮道?”司马师小心地问道。
“唔……师儿,你要记住,对付诸葛亮这样的劲敌,你永远只能用新招去攻击他。再高明、再厉害的旧招,也不能重复使用。”司马懿为了把自己多年来征战杀伐的心得体会传授给这两个儿子,不惜以长篇大论来启发和教诲他俩,“如今斜谷道一线已被诸葛亮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全程监控了,为父再去劫他的粮草,必会碰壁而归。不过诸葛亮设在五丈原大寨处的粮仓,为父倒是颇想去奇袭他一把!”
“狙劫近在眼前的蜀军粮仓?父帅的谋划好生出奇!不过,听说诸葛亮现在也是最怕父帅袭劫他的粮草,在五丈原大寨周围到处都设了粮仓:一处设在北面的渭河之滨;一处设在西角的九盘山;一处设在了南边的‘上方谷’……”司马师对蜀军营盘布置情形甚为熟悉,仿佛尽在胸中装着一般,随口便道了出来。
“这诸葛亮实在狡猾——他连设置粮仓也要来个‘狡兔三窟’,比当年袁绍把所有的粮草都只囤积在乌巢一个地方要聪明多了……”司马昭感慨地说道。
司马懿背负双手在营帐中踱了起来,微微皱紧了眉头,沉吟片刻,言道:“不管是他的渭河滨粮仓也好,九盘山粮仓也好,上方谷粮仓也好。这三大粮仓总有一个是储粮最多的主仓,其余两个则是用以掩人耳目的偏仓!毕竟上方谷、渭河滨、九盘山三地每两地都相隔二三百里,他若是向这三大粮仓平均分粮,似也太过劳师动众。所以,诸葛亮一定会对这三大粮仓有主有次、有轻有重地施以管理。而为父只要劫了他的储粮主仓,他的军心就会大乱,他的队伍哪里还有粮食熬得过今年?士卒们既是缺粮少米,食不果腹,又如何能在五丈原一带安心屯田呢?”
“好!孩儿下去后就立刻派出精干人员细细探查这蜀军三大粮仓到底哪一个是储粮主仓!”司马师反应极快,立刻就接上话来。
从斜谷道通往五丈原的驿道上,一队蜀兵牵着一群“木牛流马”正在缓缓而行。
虽然此刻已是进入初秋七月了,但炎热的天气却丝毫不见降温。蜀军运粮官李俭跨在一匹枣红马上,全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了一条汗衫,仍被热得摇头晃脑,直吐舌头。他一副挤眉皱额的苦相儿,两眼东盯西望的,巴不得一头钻进道旁阴凉的树林深处再也不出来。
他一边拿着一个扁扁的头盔拼命地扇着凉风,一边暗暗地想,想当年老子的伯父李严大人在尚书令任上的时候,老子当的是少府寺郎官,吃香的喝辣的什么福没享过?哪曾想诸葛亮一拿掉伯父之后,就来了个“精官简政”,搞什么“公开选任,优胜劣汰”,大刀阔斧地刷下了一大批他眼中的“冗官闲吏”,栽了自己一个“久居宦寺,不亲庶务”的理由便把自己调离了少府寺的“肥差”,到这北伐大军做起护粮督运的琐事了!这个诸葛亮简直是不把咱们当人用啊!整天风风火火地催来赶去,撵得咱们像猪狗牛马一样累得要死!他这哪里是在搞什么“大正大义”的北伐伟业嘛?分明是要把咱们折腾到死啊……
就这么恨恨地想着,李俭解下腰间挂的葫芦,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一气凉水。但那些凉水一下肚,就很快被灼人的高温蒸成涔涔的热汗流了个干干净净!这么炎热的鬼天气,到哪一天才有个尽头啊!这么坎坷的运粮之路,到哪一天才会走到终点啊!
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轮滚动之声打断了李俭的思绪,那一辆辆“木牛流马”正井然有序地行进着。这诸葛亮的造物之技当真了得——那“木牛”,外表看来真似一头活牛,方腹曲头、一脚四蹄,形态敦实得很。它的牛腹正是装粮之处,足可装粮六七百斤,完全够十名士卒食用一个月了。而那押运“木牛”的粮卒,却也不必费力拉动,只需扭转木牛的“牛舌”机关,那木牛便能似活牛一般运动自如,推进起来可谓健步如飞。
而“流马”,亦似真马一般,由粮卒跨坐在它背上,手扶“马耳”机关把握方向,驱动它拉着千余斤重的一驾粮车向前疾驶。
虽然李俭对诸葛亮的成见极深,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若不是这几年诸葛亮精心研制出了这一批“木牛流马”,此番北伐的粮草后勤供应还不知会有多费事!
“李大人,咱们到前边树林里休息一下再走吧!”一个步卒快跑过来向他禀道,“这里的天气太热了……”
李俭抬眼望了一下毒辣辣的日头,摆了摆手:“好,好,好。咱们就到那片树林里休息一下吧!”
他话音未落,猛然听到四下里一阵喊杀之声。两边的树林丛中,似恶狼般冲出了一群魏军死士,将自己和运粮队伍团团围住!
糟了,自己中了埋伏了!李俭心头一跳,顿时被吓得从马背上骨碌碌地滚落了下来:“快!快放响箭——通知前边接应的岑将军!”
“启禀丞相,督粮官李俭押送着十万斤粮食,在斜谷口北路遭到魏贼劫袭——岑述将军赶去救援,抢回了九万多斤粮食。但李俭和几头‘木牛流马’却被魏贼抓走了……”
诸葛视听罢亲兵禀报之后,双眉一动,深深一叹,手中鹅羽扇摆了一摆,让他退了下去。
“丞相大人,李俭这人心性一向摇摆不定,守节不固,他既落到了司马懿手里,一定会叛变的。”姜维急忙向诸葛亮说道,“他若是向司马懿泄露了我蜀军各个粮仓的虚实、底细,咱们就有些被动了……”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考量的意味:“那么,伯约,依你之见,咱们对上方谷、九盘山、渭河滨这三处粮仓又该如何措置呢?”
姜维侃侃而谈:“启禀丞相大人,上方谷粮仓是我军储粮的主仓,那里的屯粮最多。倘若现在李俭向司马懿叛变告密,上方谷主仓便全然暴露了。所以,我们就应该迅速将那里的粮草分运北上,不能再把它们过多地积放在那里。司马懿是肯定要来劫粮的!”
“伯约啊!你的想法现在是越来越成熟了。本相看到了心头很是欣慰啊!”诸葛亮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轻轻摇动手中鹅羽扇,悠然而道,“司马懿若是要来上方谷劫粮,那就任他来劫嘛!本相倒要看一看,他这一番究竟想来个怎么样的劫法?”
“您……您要任由司马老贼来劫粮?”姜维一听,不禁大惊失色。
诸葛亮笑而不答,缓缓摇着鹅羽扇,突然向一直在旁边静坐的太史令谯周问道:“谯大夫,依您的法眼观察天象,这五丈原的天气还会干旱多久?”
谯周深若古潭的目光静静投向营帐门外那被晒得明晃晃的黄土地上,慢慢答道:“启禀丞相大人,近日谯某夜观天象,只见得群星争辉,月华淡郁,恐怕这大旱之象还要持续二十日之久啊……”
“哦?也就是说,这大旱天气直到八月初八还不会缓解?谯大夫,您不会算错吧?”诸葛亮用右手握着的鹅羽扇轻轻叩着自己的膝盖,极为认真地注视着谯周。
“丞相大人,谯某敢以自身官职保证此言不虚,今年连立秋那一天都没有下雨,就等于秋季的节气没有应验;而秋季的节气既未应验,那么按照天文常理,这一整个秋天都很难下雨的。如果这二十日内天降骤雨,则实乃大大的异数。谯某届时也只有甘受其罚而无悔了。”谯周斩钉截铁地答道。
诸葛亮自己也是精通天文气候的观测之术的——他的推算结论本与谯周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为了务求确定才追问谯周一下的。如今看到谯周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便不再犹豫了。
于是,诸葛亮慢慢回过身来,向姜维郑重吩咐道:“伯约,你稍后且替本相传令下去——自即日起,迅速向渭河滨、九盘山两处粮仓各增调八千精兵严加把守,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公然实施开拔行动……”
“上方谷粮仓那里也要调兵增守吗?”姜维禁不住问道。
“那里倒暂时不用增兵,但可以派一队车马前去运粮转移北上。”诸葛亮沉吟了一下,思忖着缓缓说道,“上方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司马懿应该是不会轻易发兵前去碰它的……”
姜维听了,一愕之余,心底却想:丞相大人!您既然公开派兵增守渭河滨、九盘山两处粮仓,那么对外呈现的含意就是您准备增兵护粮了。正所谓“粮增则兵增”,那么司马懿就难免据此断定您会将上方谷粮仓中的存粮大部分都北上转移到那两大粮仓之中!这样一来,他才不会管什么“上方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定会冒险拼了全力来加紧偷袭上方谷粮仓!但您似乎又不是真的要从上方谷分粮北上,而且还不增兵把守,这岂不是把上方谷粮仓完全暴露在司马懿眈眈虎视之下?日后万一事生猝变,丞相大人您又如何善后呢?您到底是怎么谋划的啊?
这边,诸葛亮却徐步走到帅帐门帘边,眯着眼睛斜望着那被炎炎烈日烧得连一丝白云也没剩下的湛蓝天空,深深长叹:“天若有情,就请再给我大汉一臂之助吧!本相毕生之志愿心力,已全然掷此一举之中矣!”
听到诸葛亮这番话,姜维不知怎地,顿感心头莫名的沉重。
“孩儿亲自带人深入敌境探查,发现上方谷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