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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沓地契和几张盖了大将军之印的委任状,刷刷刷撕了个粉碎:“我河内杜家数年来的苦心经营,今日全因他优柔寡断之故毁于一旦,杜某真是不服啊!不服啊!”
“杜郡丞你这话请恕在下不能苟同。”司马懿双眉一扬,终于沉声开口,打断了杜传的唠唠叨叨,“今日你等所处之困境,其实早已在在下的谋算之中——袁绍本就是一座靠不住的冰峰,烈日一出必将融于无形,而你杜郡丞却在他身上抱了太多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自然会在今日一败涂地!”
他讲到这里,见杜传仍是斜睨着眼一脸不服之色,便又沉沉说道:“杜郡丞,其实你为官行事也够刁够猾、够奸够狠,可惜你就是不够高明——做官,若是不太精明,则必有枝节疏漏之虞,但这还可以曲为弥缝;然而,若是不太高明,则必有全局覆没之患,纵是智者亦难挽救!杜郡丞失了高明,当然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了!”
“高明?”杜传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干笑了一声,“杜某在此请教司马君了,你说,我这盘棋本该怎么个高明法?”
“所谓的高明,也并没什么玄虚难测之义。人皆见其小,而我独见其大;人皆见其近,而我独见其远;人皆见其末,而我独见其本;人皆见其一,而我独见其二——这就是高明!”司马懿不动声色,仍是侃侃而谈,“如今天下大势,已对袁绍甚为不利。你可知道——近来西凉乱贼张绣在其谋士贾诩的劝谏之下,已然率领四万精兵全部归降了曹司空?宗室皇叔、徐州牧刘备,也带着关羽、张飞等一干悍将投奔了许都?这两大助力的注入,使得曹司空麾下实力大增!面对如此形势,袁绍焉敢为了夺得区区一个河内郡就不知轻重地大动干戈?他不能发兵前来援救你们,这是稍一思忖即可悟透的昭昭之事——没料到杜郡丞在这一点上却始终觑它不破,只怕是被袁氏兄弟的美酒佳肴和金银财宝迷花了眼吧?你贪心太炽、昧于小利,连这样全局之识都没有,岂可谓之高明?你服也不服?”
“你口口声声攻击杜某‘贪心太炽、昧于小利’而行事周章失措,”杜传恨恨地说道,“难道杜某自己心中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你这厮步步紧逼,方才令杜某乱了分寸的……司马懿!杜某真是不懂,你出身儒门世家,完全不必利用我等的累累尸骨作为你平步青云的台阶啊,颍川郡的陈群不也是左右逢源地爬上去了吗?你何苦与我等作对?”
“这里边的缘由,也不是你这样琐琐细细的刀笔奸吏所能理解的。”司马懿冷冷地睨视着他,目光里一片傲然,“我此刻就是和你说了,也如同白说。”
“哼!难不成你真是为了刘寅他们那些贱民才这样做的?”杜传咬了咬牙,凶相毕露,“他们能给你多少好处?他们能把你推到朝廷的高位上去?他们能让你飞黄腾达?”
“匡时济世、除暴安良,是我司马懿出道入仕的抱负。”司马懿面不改色,凛然说道,“而你们则是以贪污纳贿、鱼肉百姓为目的。这一点,是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
“唉!别人那些‘匡时济世、除暴安良’的大志都是挂在嘴上说给别人听的,没想到你司马懿却是当成了正儿八经的事来做的……唉!我杜传也真倒霉,怎么就碰上了你这样一个既诡计多端又偏执顽固的书呆子呢?真是天要灭我、命当该绝啊!”杜传气得擂胸顿足嚎呼不已,“你今日陷害了我,是拿着别人递来的刀子杀得顺手。倘若我杜某人不是和冀州袁氏亲戚扯上关系做事,而是和你所效忠的那个曹司空的亲戚拉上关系搞上他一番,你这时候敢把我怎么样?你又敢对他们怎么样?司马懿——我不相信你到了杜某今天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会真正信奉你今天在这里跟杜某讲的这些话。你给杜某记着:杜某会在阴曹地府里一直盯着你是不是一辈子都坚持着这些大道理的!”
司马懿听到这里,忽然不想再和他继续对话下去。他冷冷一笑,转过身来,丢下杜传一个人在他背后骂爹骂娘,缓缓向书房走去。
他刚一转身,牛金带着两个衙役便从他身边一冲而过,径去捉拿那杜传了。
司马懿没有回头观看他疯狂挣扎撕咬的丑态,却在心底最深处暗暗说道:杜郡丞!其实你不知道——我司马懿是多么感谢你啊!是你,让我看到了官场中的对手是何等的卑鄙;是你,让我见识了官场中的对手是何等的狡猾;是你,让我懂得了在官场中的搏击是何等的残酷;也是你,让我学会了如何在官场中钩心斗角、屈伸进退……我能在入仕之初,碰到你这么一个“老师”教给了我这么多在圣贤典籍上学不到的东西,这是我的幸运啊!实际上,我真的会永远都十分感激你的……
第1卷第06章一举成名天下知第034节名动朝野
当朝大将军、冀州牧袁绍的亲戚袁雄、袁浑兄弟二人,在河内郡被朝廷巡检使杨俊连夜拘押收监的消息,很快在四方诸侯中间引起了强烈震动:难道这是许都方面向冀州袁氏先行摊牌的一个信号吗?素来目无君上、恃势跋扈的袁大将军能够咽下这口恶气,坐视自己的亲信爪牙在河内郡被杨俊一刀斩决吗?许都莫非已经做好了与冀州袁氏全面对决的最后准备?……荆州的刘表、关西的马腾、益州的刘璋、江东的孙氏兄弟都睁大了眼睛密切关注着这一切动静,以图伺机待变。
他们也许不知道,就在此事发生后的第四天,杨俊独自一人已极其隐秘地日夜兼程赶回了许都司空府白虎堂——在那里,司空曹操、尚书令荀彧、御史中丞钟繇、振威将军程昱、司空府军师郭嘉、司空府主簿司马朗等正等待着他面禀汇报河内郡的办案情形。
司空府白虎堂上,曹操居中而坐,两道浓眉下面一双虎目凛凛生光,方正如“国”字形的面庞宛然便似镀上了一层古铜色,给人一种凝重如山的威压之感。
一身俭朴青衫的尚书令荀彧则并肩坐在他的左侧首席。尚书令经纶国事、执掌万机、统领各部,在朝廷中号称“内相”——曹操虽位列司空,却从来不敢对他稍有不敬,请他与自己平起平坐尚轻慢了他。依着曹操的本意,荀彧当与他同席坐于右首之位。
他俩的右侧下列,坐着御史中丞钟繇、振威将军程昱;左侧下列,坐着司空府军师郭嘉、司空府主簿司马朗。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肃郑重。
只听得飞快的脚步声在堂外由远而近传来:风尘仆仆的杨俊已是不顾鞍马之劳,径自下骑急趋而至。见到他满头大汗奔进堂中,险些还在门槛处跌了一跤,曹操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向守护在堂门两侧的两个儿子曹丕、曹植摆了摆手,温声而道:“你俩且将杨大人扶持过来落座……”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杨俊站定了身形,急忙推辞了两位曹家公子的扶持,勉力恢复了平时从容端方的仪态,缓步走到曹操对面的席位上坐了下来。他也不多言,从胸襟处取出杜传叔侄与袁氏兄弟一案的案卷向曹操呈了上去。
曹操并不多问,接过案卷就翻阅起来,头也没抬,很随和地吩咐了一声:“丕儿——给杨大人上茶……”
曹丕闻言,不由得怔了一下:自己贵为司空府长公子,在外面那是何等的神气,怎么在父亲眼中竟成了给这些朝廷重臣们端茶送水的仆役了?就这么一犹豫间,他的三弟曹植已非常自然地提着一把茶壶走了过去,往杨俊席位的绿玉杯里倒起了清茶。
“谢谢三公子!”杨俊如同被沸水烫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急忙止住了曹植,从他手中夺过茶壶给自己倒满了茶,“老夫自己来,自己来……三公子如此谦敬有礼,老夫哪里当得起?”
此话一出,在座的其他重臣们都不禁莞尔一笑。只有曹丕暗暗冷然横视了曹植的背影一眼,把自己的脸撇到了一边去:这个三弟倒还蛮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卖乖取巧呐!我贵为豪门公子,终是不屑如他一般执仆隶之礼而敬事他人的……
曹操却没太注意白虎堂上的情形,细细审阅了那些案卷之后,便将它们又转给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荀彧阅看。自己倒在席位上自顾自地双目微闭着思索起来。
待到荀彧、程昱、钟繇、郭嘉、司马朗等人都将那些案卷审阅完毕之后,曹操才缓缓地开口了:“这个案子办得好!杨大人,你且给本座讲一讲其中的详细情形……”
“司空大人!您有所不知,此案全由河内郡府署一个年纪轻轻的初仕掾吏一手彻查而来……”杨俊刚才饮过了清茶,定了心神,听得曹操这般发话,心头不禁一松,便开口禀道,“他便是司马朗主簿大人的二弟——司马懿……”
“司马君的二弟——司马懿?”曹操的目光闪射了一下,倏地向坐在他下首的司马朗扫视过来,“司马君,这是你教他的吧?依本司空看来,你这二弟把这个案子办得滴水不漏,若非他背后隐有高人指点,那他便是聪敏夙成、天纵奇才了……”
“这……这个……”司马朗不禁面现惶恐之色,伏席跪答道,“属下这位二弟其实一向与属下接触较少,他只是喜欢沉在郡县自司其职、自行其是。实不相瞒,他此番办案事前倒真没向属下提起过什么,属下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办的。”
曹操见司马朗神情一片茫然,似乎对他的二弟在河内郡的所作所为也真是一头雾水,就不由得又问了几句:“司马君,本司空闻知你共有七个弟弟,各有过人之长,却不知你这个二弟究竟师从何人、才干如何?你且向本司空仔细讲一讲。”
司马朗正欲开口回答,却见先前一直静静而坐的荀彧脸上笑容微露,悠然开口了:“司空大人,莫非您忘记了?这司马主簿的二弟司马懿,您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先帝光和二年初冬,司马懿出生之际,您还赠给了他一柄九曜刀呐!”
“先帝光和二年初冬?那个十月初八的下午?那一天也是本司空与荀令君平生的第一次相会啊。”曹操微微一怔,立刻便回忆了起来,“本司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呵呵呵,二十多年过去了,司马懿也从一个婴孩长成了现在的一个青年俊杰,这时光过得可真快啊!”
荀彧待他慨叹完毕,又娓娓讲道:“据荀某所知,这个司马懿曾在陆浑山灵龙谷紫渊学苑求学,拜一代宗师玄通子管宁先生为师,想来必是一位博学多才之士……怪了!司马主簿,你这二弟怎么不到许都来任贤良文学之职,反而要到郡县府署去当什么掾吏啊?”
“这个……他出仕郡县掾吏之职,倒是家父的意思。”司马朗沉吟了一下,款款答道,“属下的父亲一向认为‘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说我这二弟若是不经亲民庶务则不足以经纶大道,便让他先从郡县掾吏做起,以待日后循序渐进。”
“呵呵呵,别的世家名门子弟入仕,几乎都是眼睛朝上,唯恐宦位不高、职务不显;你司马家中人入仕,却是眼睛朝下,唯恐亲民不切、庶务不精!”荀彧在一旁听了,不禁缓缓颔首而赞,“河内司马家不愧是关东清流名门之冠,育人教子之道真是新颖独特、自成灵枢!荀某在此恭贺司空大人,不久之后,您帐下又可获得一位像郭嘉君一般器识超群的青年英才了。”
曹操听罢,脸上微微一笑,眉梢间浮现一线喜色——他径自向杨俊问道:“杨大人,依你在河内郡所见,这司马懿有何卓异之处?”
杨俊一听曹操向他询问司马懿,眉飞色舞地说道:“司空大人,论起来这司马懿的年龄比郭军师还小七八岁——但他为官处事极是圆融练达、沉毅明敏,堪称‘猝然临难而不惊,百般屈挠而不乱’!像杜传那般狡猾刁毒的奸吏,像袁氏兄弟那般专横凶顽的豪强,居然都被他一个个制服于股掌之间——实在是后生可畏啊!杨某对他,也唯有打心眼里叹服不已。”
“杨大人!您过誉了!”司马朗听杨俊如此称赞,不禁微一蹙眉,开口说道,“鄙弟的才识,朗也是知道的,不过一中人之才而已!他完全是凭着曹司空、荀令君的灵威,才勉强在河内郡里办下了此案,实在并无太多可称可述之处……”
“司马主簿,你太小看你二弟了!”杨俊闻得司马朗之言,顿时急得满面通红,“真的真的,杨某对你二弟之称赞毫无溢美之词……”便当着大家的面,将司马懿只身一人在河内郡智斗杜传叔侄与袁氏兄弟的事迹细细讲述了一番。
听完了他的讲述之后,曹操见司马朗又要发话辩驳,便摆手止住了他,徐徐抚须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