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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郡府里的差役们,在市集上巡视时也对百姓一改往昔地和气了许多。
这日晚上,司马懿在四海楼上设宴款待刘寅、张二叔、田五伯等豫州流民客户中的大姓代表。
席间,杯盏交错,笑语不绝,人人开怀畅饮。如今,曹仁、司马懿等终于将朝廷屯田安民的国策彻底落实到位了:每户流民都分得了二十余亩良田良地,他们的身份也由先前袁家的佃户转成了官府的客户,所缴租税之负担自然也减轻了许多。大家都乐滋滋地只想着在来年开春,甩开膀子种粮栽桑、积极自谋生聚之资。
“司马大人……”张二叔满脸堆笑地举着酒杯向司马懿躬身敬来,“您真是咱们百年难遇的大清官!当初咱们没离开河内郡乱投到其他地方谋生,就是相信您一定能解救咱们的生计之苦。果然,不到一年的工夫,您就赶跑了两个袁老虎、除掉了两个杜贪官,还给咱们分到了良田良地……咱们真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这偌大的恩情啊。”说到动情处,他竟将酒杯高举过头,扑通一声当场给司马懿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田五伯等其他客户大姓代表也齐齐声泪俱下,跟着一起跪谢不起!
“使不得!使不得!”司马懿双眼噙着晶光闪闪的泪花,挥舞着双手,慌忙离席前来搀扶,“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这么做,可真是折杀本掾了!本掾不过是稍尽为官之责罢了,怎能受此大礼?快快请起!否则,本掾亦只有与你们一同长跪不起了!”
说罢,他也一屈膝直跪而下,伏地不敢起身。
张二叔、田五伯等人见状,急忙膝行着过来将他簇拥着扶起——牛金在一侧看得分明,心情甚是激荡,暗暗而思:瞧二公子的模样,当清官、当好官的感觉就是大不相同!能够凭着自己的品德和才能赢得别人衷心的感谢与钦佩,这样一种美妙的滋味只怕是世间任何一道极品佳肴都无法比拟的!
司马懿在还过众礼之后,一转头见到刘寅也在自己席边含泪而笑地默默注视着自己——他心底忽地一动:这段时间刘寅在各个流民客户群团中为自己刺探袁府、杜宅的情报而暗中积极穿针引线,为自己掌握袁氏兄弟与杜家叔侄的罪证立下了不少功劳。而且,从刘寅的表现来看,他亦颇有沉潜务实、灵敏机变之能,倒是一个十分精干的人才!念及此处,他心中油然生出了收纳揽用之意。
“刘君!此番能够剪除豪强、擒灭奸吏,你也是功劳不小啊!”司马懿上前向刘寅举杯相敬,“郡府里准备招用你为仓曹掾,专管钱粮税赋的保储庶务——你可愿意?”
刘寅听罢,脸上现出一派异乎寻常的恭然之色,低下了身子答道:“司马君——其实当不当这仓曹掾,寅并不在意。寅知道司马君日后一定是能‘乘云御风、龙腾九霄’的绝世奇才!寅兄愿意和牛金师弟一样追随你共创一番大业!”
司马懿的面色如水波般微微而动,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慢慢将杯中之酒放到唇边一口一口地呷尽。然后他才轻轻说道:“刘君你有所不知,家父曾经定下一个规矩——我司马家所用的贴身之人,除世交、旧仆之外,须得以‘司马’为姓。你,你还是去任郡府仓曹掾罢……”
“不。刘寅甘愿自此改名为‘司马寅’,与司马君你结为兄弟骨肉之交,并拜伯父大人为义父!”刘寅毫不犹豫地脱口而道,“刘寅如今父母双亡,又是只身一人流离在外,什么宗法礼教也拘不得了。”
司马懿盯着他直看了半晌,才深深而道:“刘君,你可知道,跟着懿日后实有莫大之苦、莫大之险、莫大之厄,你可都撑持得过去么?你也见过懿与那奸吏杜传叔侄和豪强袁氏兄弟的过招——他日你我所处宦场局势之复杂、风波之险恶,岂是你这几日所见所闻可以比拟的?况且,懿也未必给得了你什么特别的恩惠。”
说完,他向刘寅沉沉一笑,转身便欲离席起去——然而,他身形刚动,刘寅却蓦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角,仿佛抓住了他所有希望的归宿,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不可动摇的笃定:“司马君,寅终身都信得过你!从那日在灵龙谷索桥边陪你烤野雉肉时起,寅就信服你了!——无论日后是上刀山下火海,寅也无怨无悔。”
司马懿听到这里,他耳畔忽然响起了刘寅当日在索桥上的那一声呼喊:“师兄,大事不好了!我把你的野雉肉烤焦了……”他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刘寅,深深地笑了。
“父亲大人!其实这番斡旋交涉事务能够圆满成功,”司马朗面有余惧地向司马防说道,“孩儿先前也没有十成把握的,这些日子来,孩儿手心里一直捏着一把冷汗。”
“兄长何出此言?”司马懿坐在一侧,神情显得有些惊疑不解,“即使袁、曹二家斡旋交涉破裂,袁绍未必就敢贸然兴兵来犯。”
“哎呀!二弟!你身居郡县,看到的只是许都朝廷政局的外在表象!”司马朗微微摇头,喟然叹道,“实际上许都城中潜流涌动、内患四伏,曹司空与荀令君都可谓是‘立乎危岩之下,坐于累卵之上’。”
“唔……怎么会是这样呢?”司马懿双眉一蹙,“许都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时势何至危殆如此?”
司马防拈起一枚黑色棋子缓缓把玩着,脸色一直静如深渊,这时才插进来说:“莫非王莽之时的府院与内廷之争在许都朝廷萌生了?”
司马朗听得父亲说罢,身形不禁一震,向父亲瞠目而视,过了半晌才急忙伏于席上顿首骇然而叹:“父亲大人真乃洞见万里、未卜先知的神人也!”
“府院与内廷之争?”司马懿一怔,“外府以曹司空为尊,内廷以荀令君为主——他俩怎会相争?”
司马朗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言道:“二弟此言有误——外府以曹司空为尊不假,而内廷却是以陛下为主……”
“哦……深论起来,内廷当然是以陛下为主了。”司马懿还是有些不甚明了,“懿听闻当今陛下仁厚贤明,怎会与一心匡扶汉室的曹司空有隙?”
“二弟,你真以为许都朝廷上下如同你在外面所见的,是铁板一块啊?!”司马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就在为兄离开许都的这段日子里,满朝文武已为一件猝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只道是曹司空不轨之迹已露……”
“不轨之迹?不会吧?”司马懿摇了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依小弟之见,曹司空何至如此愚笨?当今袁绍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而曹司空岂会在此时自损‘尊王平乱、匡汉济世’之大略?这等自陷于不义的愚行,便是再笨的人也绝不会贸然为之的。”
“为兄所言岂会有假?这个消息是为兄留在司空府中的心腹亲信、秘书郎孙资飞鸽来信报知的!”司马朗肃然而言,“他告诉为兄,数日之前,陛下于许都郊外围猎,百官伴驾随行。曹司空突然借陛下所执之雕弓金箭,跃马上前自射一鹿而中。众臣以为是陛下射中此鹿,遂齐声而贺——不料曹司空竟自策马挡在陛下骑前,傲然面临百官代受其贺,面有扬扬得意之色。他的这一举动,引得太尉杨彪、司徒赵温、国丈伏完、车骑将军董承、太中大夫孔融等元老重臣、贵戚宗室们皆愤而指斥——曹司空仍是不以为意,拂袖离去。唉!曹司空此举实系大不敬,怎能不使天下士民异议纷纷。”
“这次郊田射猎荀令君也参加了吗?”司马防冷不丁地问了司马朗一句。
司马朗微一思忆,摇了摇头:“孩儿见孙资的信中讲,荀令君这几日在尚书台为筹备北伐袁绍的军粮一事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他哪有那份闲情逸致陪陛下和曹司空优哉游哉地去郊田射猎?”
“唔……”司马防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却没再多讲什么。
司马懿听大哥刚才那么说,先是吃了一惊,凝眸沉思一番,后又渐渐明白过来,末了不由得徐徐一叹:“曹司空在郊田射猎中的此番举措,实乃冒险之极的一步奇招。而今袁绍八十万大军在北方云集欲来,曹司空不久必将择机征讨——但他甚是聪明,意欲在此胜负未显之际,甘以‘行为不轨、自树其敌、自陷不义’之举,来试探朝中贵戚重臣的反应,以防其身临前线之时而后院失火。若是群臣无甚异动,则万事皆休;若是群臣有所异动,他亦可潜加剪除!想不到曹司空居然会使出这么厉害的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招!懿当真是佩服之至!”
“呵呵呵……这倒不是曹孟德想不想得出这种匪夷所思的险招来,而是曹孟德生性桀骜枭武,硬是做得出这种不轨之举!无论曹孟德是何用意,他竟将当今陛下作为自己可供利用的工具来探测别人的反应,其实已隐隐表明了他并没有把当今陛下放在眼里。这个时候,无论是旁人煽风点火也罢,还是陛下自己心怀暗恨也罢,许都内廷与外府的嫌隙都已产生了……”司马防侧眼瞟了司马懿一下,指间捏着那枚黑子不停地转来转去,“假若为父没有猜错的话,他这番冒险之举必是背着荀文若(荀彧字文若)擅自而行的——倘若荀文若事先有知,必会全力谏阻他行此不轨之举!以荀文若之潜察深谋、严谨周密,自有更加巧妙的计策镇抚住朝中某些贵戚重臣对曹孟德的伺机暗算,而何必非用曹孟德这‘自树其敌、自陷不义’的险招不可?唉……许都城中,外有强敌相伺,而内有猝变骤生——曹孟德只图自己一招中的、径自刺激朝中潜伏之敌提前发难,却弄得荀文若又要费尽心力为他抹平后患了。”
“父亲大人和二弟分析得甚是精妙。”司马朗听罢,不禁也连连点头,“曹司空在许都朝廷之中,确有不少潜伏之敌——也怨不得他甘冒群臣诟骂而行此‘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而且,有些政敌还潜藏得极深极深,简直是令人万万猜测不到!”
“哦?你可知道那些人当中有谁是潜藏得极深极深的?”司马防眼底亮光倏然一闪,向他问道,“你且讲来,让为父听一听。”
“父亲大人应该知道宗室皇叔、豫州牧刘备刘玄德这个人罢?”司马朗见问,便思忖了一会儿,款款而答,“他先前未曾归附许都之时,连孔融大夫都称赞他‘英武不凡、仁德罕见’;然而,他进了许都之后,却是锋芒全无、规行矩步,似乎毫无过人之处。孩儿记得,有一次刘备与曹司空同席而食,竟被凭空一记霹雳吓得失箸掩耳,百官众士皆笑他徒具虚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外表怯弱如鼠的人,据崔琰偷偷向孩儿谈起,他居然在近段时间里一直与冀州袁绍暗中联系,谋图伺机发难,径取曹司空而代之!”
“刘备?为父曾经听说过他。此人麾下纳有关羽、张飞等猛将,而且尽得他们之死力效用——仅凭这一点,他岂是闻雷失箸之徒?”司马防听得脸色一紧,不禁将掌中那枚黑子紧紧一捏,“他这点儿韬晦之术是瞒不过曹孟德的。曹孟德暂时不戳破他,只怕也是希望以自己的雄才大度,让他最终心服口服甘为己用罢?呵呵呵……看来这刘备却不吃他这一套,反与冀州袁绍合谋暗算他。曹孟德在许都城中果然是群敌环伺、凶险莫测啊。”
“是啊!所以,孩儿刚才才会这么说,此番为袁、杜两家斡旋交涉之事,孩儿其实是一直暗暗捏着一把冷汗啊!”司马朗慨然而叹。
“那么,父亲大人,面对许都城中如此复杂多变的局势,我们司马家又该何去何从以安身立业呢?”
“唔……我司马家何须自作聪明另有选择?”司马防将掌中那枚黑子轻轻放到了面前的案几之上,看着它在灯焰下泛出幽幽的乌光,“许都城中,一代谋圣荀文若的一举一动便是咱们行事应变的无双龟鉴:紧跟着他的步履,继续以支持曹操为主,咱们一定不会有错的。”
第1卷第06章一举成名天下知第038节内忧外患的汉室
未央宫偏殿内摆放着的那尊银麟宝炉之中,淡蓝色的香烟如丝如缕袅袅升起,飘飘绕绕,扑鼻漾来,令人心神俱醉。
这是天子刘协为款待尚书令荀彧而亲自焚点的天竺贡品白旃檀奇香。他知道,荀令君素来极好薰香,每至他人之宅,坐席不及半刻,全身衣袍香溢满室,三日不竭。所以,每当荀彧入宫朝见,刘协便会为他点上天竺进贡而来的旃檀香料,以示对他的优礼尊敬。
荀彧那线条硬朗的清俊面庞,在淡淡香烟的轻轻萦绕之中,渐渐浮凸而出——他双目一睁,精光灼灼,如剑似电,令坐在他身旁的太中大夫孔融见了亦禁不住生出一种不敢正视的感觉。
“陛下!车骑将军董承自称奉有衣带密诏,这件事是真的吗?”荀彧毫不虚饰,径向刘协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这个……”刘协闻言,陡然便似被蜂针蜇了般浑身一颤,不敢正视荀彧,“什……什么‘衣带密诏’?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