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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没有如果。
那一天,我再一次选择离开。
将一切伤口仔细藏好,我依旧是英明神武的唐门门主。
我顿足川中,整顿唐门,除去了明里暗中的一切反对者,当大权全握时,已是在六年后。
六年里,世间已有了光明皇帝,侍剑将军……
我最后一次与顾长生见面,是为高欢辞行时。
高欢放下俗务,决定行万里路,看遍世间风景。收到消息后,我自川中赶了去。
送别宴上,我居然看到了他:一袭长衣飘飘缈缈,眼神凌厉,面容越发的有棱有角,通身皆是肃杀之气。
是了,这是名闻天下的侍剑将军顾长生啊!也是,我爱了一生的人。
看着他,心中便是一酸,压抑住翻滚的泪意,我强自笑道,“经年不见,长生,可好?”
他颔首,“很好。明媚,你呢?”
“不错。”
然后,都无言。
想知道他对那个人到底如何,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你和他,可好?”那个他,自是光明皇帝夏侯日月了。光明帝夏侯日月,当年回宫之际,便不顾天下侧目,将寝宫命名为长生殿,更不理世人反对,将顾长生接入宫中,同食共寝。最奇异的,是先帝对他这堪称惊世骇俗之举,从未反对,一直纵容。因为有着先帝的扶持,所以尽管当年顾长生被骂作妖人、佞幸,仍能入朝为官,一展所长,尽放光芒。
“很好。”一提起他,他的眼睛便柔和起来。
说不出心中交织的到底是什么感觉,很突兀的,我就问出了口,“你,可爱他?”
“爱。”没有丝毫犹豫,他坦然答我,“深爱。”
“一如你当年深爱上官清明?”
尽管我问得尖刻,他却不以为忤,反而温和解说,“那是完全不同的。和上官,一如天雷勾动地火,从此无法收拾。那种感情是燃烧的、澎湃的。而日月……和他之间的感情,就如溪流,轻轻浅浅淡淡,却长存,不止。”
“你……当真,爱他?”
“是。”
“不会离开他?”
“只要我仍爱他,便不离,不弃。”
“即使,我以当年那个承诺,迫你离开?”
“若是所求为此,……明媚,对不起。”
我木然。
人说爱有两种,一种会爱得疯狂,爱得伤痕累累;而另一种,却能平和温存一如清溪,细水长流。
看来,两种爱,顾长生都遇上了,而对象,皆、不、是、我!
怔怔的看着他,我自问着:如果当年我便与他成亲,如果那一次我不故意迟到,如果那一刻我追了出去,如果那一回我杀了夏侯日月,如果那一日我留了下来,如果那一夜我放下权势,如果那一天我跳下墙去……那今日,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他妻,安心的与他厮守一生一世?
可惜一直没有如果,终是没有如果!
当年订亲后我便逃家,那一次我迟到十日,那一刻我任他离去,那一回我救了夏侯日月,那一日我选择离开,那一夜我欲出人头地,那一天我黯然归去……
所以,此生此世我注定得不到顾长生!
闭上眼,将欲下的眼泪逼回去,再深深吐出胸中抑郁,睁开眼时,我笑问他,“那,长生,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没有立刻答我,他想了想,方道,“……是。”望着远方,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他轻轻说道,“明媚,告诉你一个秘密:自幼,我就希望:当我在外面游玩够了,闯荡倦了,回去时,能有一盏灯亮着,灯下,有个人在等我归家。那么,无论身在何处,我总会知道回家——寻觅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人,其实一直在我身边。”转过脸看着我,他继续说道,“……至于我现在的生活……虽然我已有些厌倦杀戳,但能跟日月渡完余生,是我最大心愿——所以,你问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我回答你:——”他淡淡笑了,“是。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
“长生,……现在的你,幸福吗?”
他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是,现在的我,幸福。”
现在的他很幸福,这就够了。故事落幕时,仍有人得到幸福,这就够了。真的够了。虽然,他的幸福,并不是我所给予。
一阵风吹过,奇怪,已是四月初夏天了,为什么我仍会觉得冷,刻骨的冷?
拢拢身上披肩,我轻笑,“夜了,我们进去吧。”
“好。”他一笑应道,随后和我一同进去。然后,我们所有人一起笑着、闹着,直至天明……
归返唐门,我永远是令人信服的门主,沉稳,坚毅,淡定。曾有的娇纵、任性,早已荡然无存,就连那曾令无数人醉倒的明媚笑容,也日益减少,人们开始唤我,明月心。
他们说:伊就如天上的明月,美丽动人却遥不可及,更有如明月一般清冷,虽能照耀世间万物,却没有丝毫热度。
而当我处决了为夺我权位,不惜出卖门中机密与敌人勾结的亲叔叔后,世人皆称我为明月无心。
……明月无心……
是啊,明月理当无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见遍了世间万相人间离合后,明月之所以仍不见丝毫沦桑,只为无情,无心。
……明月无心……
好一个明月无心。
不管外界对我的毁誉参半,我继续领导着唐门在险恶江湖中步步前进,不觉,已过十年。
十年,大雁十次南飞,春秋十次轮回。
十年,唐门在江湖里声势如日中天。
十年,幼弟的孩子风扬将行冠礼。
十年,我已经四十二岁,皱纹悄悄爬上眼角,唇际更有了深刻的法令纹。
十年,心底的思念未减一分,反而有如荒冢上的青草,肆意蔓延。
十年,寂寞如雪堆积,深深深深。
母亲曾提起我的终身大事,我轻笑出声,“早在我成为唐门门主那一日,便已绝了成亲的念头。终身大事?呵,我所操心的终身大事可不就是唐门兴衰?”
母亲黯然,从此再没劝过我成亲。只是,从那时开始,每年母亲总会要我陪她外出散心。虽然我总是婉拒,母亲却从不死心,年年相邀。
四十二岁那年春天,母亲又邀我外出。本欲再度拒绝,却在看到母亲银白的发时,应允了下来。然后,我们便整装离川,到洛阳弟弟家小住。
洛阳牡丹会,艳名天下知。
身处洛阳,自不能错过这一盛事。
嫌人多嘴杂,我没有与家人一同游玩,独自外出观景。
即使鞑鞑人举倾国之力进逼,即使将与外族开战,因国力强盛,国人自是不惧,仍有闲情自在赏花。
走得倦了,我随意寻了间小食肆,坐了进去。
我一边观赏着食肆外的花中之王,一边喝着高欢教我酿制的好酒浮生偷欢。一杯又一杯。如今,唯有这杯中美酒,能够暖我身,温我心。
突然间,为酒名失笑:浮生偷欢。
高欢这家伙,有了浮生偷欢坊还不够,就连酿酒,也要取名为浮生偷欢,这人啊……
呵,浮生偷欢……
浮生长恨欢愉长。我们啊,总是忙忙碌碌,哪有时间去真正寻欢?所以,能得取欢愉时便要牢牢握住,这世间最少的,可不就是良辰美景?
夕阳西斜,游人逐渐稀少。当橘红色的天空变得带些灰紫时,无意间,我看到两个人自食肆前经过,漫步于群花间。
一张眼熟的脸,成功的令我漫不经心的视线驻足。
——呀,那不是上官清明?
不不不。
随即自己否决:只是眉目酷似,并不是同一个人。上官清明便是化作了劫灰,我也能认他得出。这人,真不是他。
他是谁?
是了,这定是上官清明的亲外甥、当朝皇帝,夏侯日月了。
细细打量着这占我所爱的男人:这男人的一举手、一投足的动静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高贵,就算是普通的姿态,也带着种不可侵犯的存在感,强烈且眩目,教人无法忽视。
即使痛恨他如我者,也不由为他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心折,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配长生得起。
夏侯日月既在此,那长生……
急忙看向他身旁……
尽管他身旁那人只身着寻常灰衣,但那顶天而立的恢弘气势,却是根本遮掩不住的。
那人,可不就是那个让我思思念念,牵肠挂肚的人,顾长生?!
静静的看着他,我没有上前。
他们驻足于朱红魏紫前,轻拉着手,笑得从容。
斜晖中,青石路上,他们执住彼此的手,静静观花……
长生,过了锋芒毕露的少年时代,经历了跌宕起伏的青年时代,如今,你已进入不惑之年。如今的你,好吗?
旋即就暗笑自己傻。看到如今的长生,哪里还需要问好与不好?
长生,看如今的你笑得那般幸福,那般平和,我真的,很羡慕。
人生七十古来稀。长生,今年四十四岁的你已快过尽三分之二的生命历程,这些年你一直和夏侯日月在一起,看今日情景,这余生,定是他能伴你至终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副画面。
看他们在花旁笑语,一句话便蓦地跃上心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他们总疑惑我为何不成亲生子?呵,我便有千种风情,万般柔意,又有何人能知?何人能解?
平平静静的继续看着他,想把此情此景中的此人,铭刻在心。对我而言,良辰美景,指的就是此时此刻了。
天黑了,他们走了,而我,就在小食肆中,目送他的离开。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顾长生。
花期结束,我也重返唐门。
不理花开花落,时光流逝,不理族中小辈的狼子野心,不理天朝与鞑鞑战得激烈,不理昔时旧人们谁生谁死,不理朝代如何更替,不理世间如何风起云涌,我只安心壮大唐门。
坐在门主权座上,我冷静仔细的审视着座下恭立的门人们,他们敬我畏我,却不会爱我。
……爱我……
我冷冷的笑了:何需爱呢?他们只须敬我尊我,畏我惧我,便已足够。——我,唐明媚,只要是唐门门主,只要是江湖至尊,只要是名慑天下的明月无心,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
(本番外完)
写在后面的小小提示:
洛阳花会上,乃多年来明媚第一次目睹十三真容。昔日所见,皆为易容哦~~
就连明媚当年到不灭院时,见到了,仍是夏侯日月的易容,十三。
若问为啥当年一直是看到十三?
某笨蛋答:那是当年为保证安全,日月才一直易容在外,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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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积静绰 公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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