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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道严盘算得很细:让侄子殷元中当经理,名义上位置很重要,但实际上代表总公司的,还是殷道严本人。而让儿子茂生管供销,一进一出,两个口都把住了,这才是实权。有了实权,也就有了将来。但是茂生并没有因为掌了实权就变得能干了。除了跟女人相好,这死崽没有一样跟得上老子的帮。就是找相好也不如老子。老子花不到五角钱就可以买动两个女人的花心。他只晓得一沓一沓地往外甩票子。甩得再多,也买不到一个死心塌地的相好、他就这样一年到头地瞎混,一桩事也办不了。
殷道严不是憨人。他心里晓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总是恨恨地咒茂生,咒完了,也就只有叹气。茂生被咒急了,也会发狠。但他结交的都是酒肉朋友,不坑他就是善的,帮不了他什么忙。
没有想到,倒是这个西湖大姐让他转了运脚。
茂生答应西湖大姐,在楼下先前堆杂物的一间黑屋里给那两个外省人腾了个角落,让他们寄宿。答应等他们做手艺有了收入再交房租。两个人又是叩头又是作揖,说情愿做牛做马为茂生效劳。
茂生说:“当真?”
两个人说:“当真,只要你要,命我都舍得。”
茂生眼睛就溜到那个女人脸上:“只怕是说得好听。”
那女人感觉到了茂生的注视,垂下有些发烧的脸,不再作声。
那男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茂生把眼睛从那女人身上收回来,说:“想不到,你还有些文墨,那你能帮我个忙,跑销售么?”
在茂生看来,跑销售对眼前这盲流,等于是登天。
那男人却说:“不敢夸口,试一试是可以的,只要老板信得过。”
茂生原是轻薄撩拨,寻开心的,并没有真的以为那个男人会帮他办销售的意思。
却弄假成真。
那个外省人说,他老家商品经济发达,他又有个很有权势的亲戚在老家管经销业务。茂生真要是信得过,他就可以做那个亲戚在这边的代理,专门负责李八碗的产品在他老家那边的经销。事情要是做得成,他这一辈子也就有了指望,老家的人也就要另眼相看他,不至于逼得他同女人私奔了。
茂生听得居然有些感动。第二天就用摩托车驮了这个男人回到李八碗。一开口,就向殷元中要两卡车“将军宝液”,价值将近五十万元。
“销到哪里?”
“你不用管。”
“付了定金么?”
“你不用管。”
“哪个押货?”
“你不用管。”
殷元中问了三句,茂生都是一个回答。茂生自然仗的是他老子的势,营销原也是他负责的。殷元中也就不问,签了发货单,又让茂生签了经手。
茂生让那个外省人押货,自己不想吃路上的那份辛苦。他心里也是有把握的:你今后的日子在我手里,你现在的老婆也在我这里,你能跑到哪里去?
四
事情不像茂生想的那样简单。半个月后,两个司机驾着空车回来了。那个外省人没有跟回来。司机说,车一到指定的地方,就上来许多人卸货。都带了运输工具来,货卸完人就走散了。那个外省人说他去负责结算,办货款托收,让两个司机开车先回去。
却再没有了那个外省人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月,茂生把那个外省女人叫到自己房里,三下两下扒光了她的衣服,骑上去。
茂生咬牙切齿地干完了,说:
“我要杀了你!”
那个女人说:“你杀了我也没有用,我也是被他拐上的。”
他们是去南边打工的路上认识的。男人贼精,女人就迷上了他。男人说,打工很苦,不如流浪,找机会赚钱。两个人什么都干过:讨过、偷过、骗过,天当被,地当床,处处无家处处家,一床毯子就裹住一个极乐世界。男的会背诗,会讲故事,不吃饭也让人饱了。这回流落到这个省的地界,原是为游庐山的。男的忽然发现,老区、穷地方,对他们反而有更多的机会。
茂生说:“我操,你们就是跑到我这里找机会来了?我收留你们,你们就拿我的好心喂狗?”
女人哭起来:“大哥,你就杀了我吧,你不杀,我也没法活了。”
西湖大姐听见动静,进来说:“女人都是命苦的,她并没有存心害你,他们是我惹来的,你要磨恨就磨恨我。但我也没有存心害你,至少这回没有。真害了人的是你老子,你老子毁了我一生,如今这是报应!”
西湖大姐先前的名字叫桑叶。茂生在乡下上学的时候晓得她跟老子的事,心里就很神往,没有想到真有如愿以偿的日子。他起先也是慕西湖大姐的名,寻上了,才晓得竞是桑叶,喜出望外,只一直瞒着殷道严。
茂生后来让司机带他去了那个哄抢了李八碗货物的省份。他们去当地公安部门报案。对方问准确了那两车货的价值只是接近五十万元,就说:“我们这边,这种案子到了五十万元才会立案。你们自己派人来追查吧,到时我们尽量协助就是。”
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一行人只有回来设法。
等茂生回到半边街,他先前那幢楼已经成了废墟。是失火造成的。西湖大姐有天晚上喝醉了酒,躺在床上吸烟昏昏然睡着之后,烟火烧着了被单。半边街的屋造得那么密集,救火队只能望火海兴叹。
西湖大姐醉酒,是因为那天下午她发现了女儿出走。女儿给她留了一张字条,说她不能再同一个妓女继续生活了。
镇上人晓得原委之后都很惋惜。悲剧是从一开始就铸成了的:娘做婊子,是为了女儿读书学好,读了书学了好的女儿自然就看不起下贱的勾当。做娘的也就只有失掉女儿以至失掉一切,因为没有了话头。
将军镇 第二十一章 殷元中
一
那次,殷元中偷偷挑了担自留地的菜到庐山去卖。正当庐山旺季,同样一担菜可以卖到山下三倍的价钱。他天不亮摸上山,天亮后往回返,快的话能赶上吃早饭的时间,也就不惹眼。上午出工的时候,说声早上拉稀误了出早工也就蒙混过去,没有人会追究队长的。像这样一早上跑几十里山路到庐山打个来回,李八碗先前只有殷道严做得到。但那时候他是十几岁的毛猴子,而且是给负责剿匪反霸的上级领导送信,跑起来很轻松的,不像殷元中,一肩担了百十多斤担子。
殷元中也很轻松,上了山,歇了担子,蹲到山上马路边的水沟里猛喝一气,抹把脸,甩甩手,就气平如初。下山则更是一路飞跑,从来没有误过事。自留地的菜大部分就这样卖了。自己家就拿盐水泡饭,就掰下的烂菜帮子。别人见他自留地的菜摘得快,只认他们一家人吃死人,不警觉他搞了资本主义。
这一回,殷元中搞资本主义更是搞出了奇。
像回回一样,他在水沟里喝够了,抹痛快了,一仰脸却看见两截水萝卜似的又白又肥的腿,立在沟沿上,腿肚子那儿是裙摆。裙摆很大,大得暖元中从下往上一直可以看到大腿那儿。他赶紧把眼睛抽出来,就看到一个很贵相的女人。
那女人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一阵了,一双眼睛也在他身上舔来舔去。这使他有些狼狈。他打着赤膊,裤子上尽是补丁和补不全的破洞,脚上一双爬山用的草鞋早烂了。他从水沟爬上来,低着头去弄他的菜担子,心里有一种想逃窜的感觉。
那女人却喊住了他:
“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忙。”
那时候没有人喊“先生”的,这更让殷元中着慌,他嗫嚅说:“我不是‘先生’,也帮不了你。”
那女人眼睛竟红了,说:“我是外地人,我想要个向导。”
殷元中当过兵,在军队里学过“毛著”,学过雷锋,晓得助人为乐的道理,面对这样一个珠光宝气的哀求自己的孤身外地女人,军人的使命感和男人的责任感都阻止他走开。
后来他们说好,他在山上给她当三天向导,吃、往由她付账,并且每天支付他十元钱作为酬劳费,三天也就是三十元,也就是县里一个普通机关干部一个月的工资。
这三十元使殷元中眼发亮,心发横。事实上是他沾了这女人的光:吃香喝辣,游山玩水,反而有酬劳,而且三天便有三十元。硬是从天上掉个金元宝下来。好事来得有些蹊跷,让人生疑。转念又想,我一个穷光蛋,别人不怕你打劫也就罢了,哪有资格怕别人算计。
那个女人让殷元中弃了那担菜,马上就跟她走。他们先去了一家商场。商店刚开门,他们穿过空空的店堂走到成衣柜台前。那女人让营业员按最贵的价钱挑了背心、内裤、衬衫、制服以及皮鞋、丝袜,然后让殷元中到试衣间去换了一身新装出来。
殷元中出来的时候脸发红、鼻孔出粗气,手脚没处放,浑身上下很不自在,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那女人的眼睛又在他身上舔了好几个来回。然后很满意地咂了一下嘴。“走吧!”她说,声音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柔情。
那天他们去了好几个风景点。
女人很娇气,走几步就喘气,就歇。殷元中走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她歇,他也只有站住。那女人掠一掠被汗水贴在脸上的头发,很亲切地对他说:“你不要走太快。我没有走过山路的,上下坡想你搭把手。”殷元中低着头说,好。他不敢正眼看她,他在恍惚中瞭过她几眼。用李八碗的眼光来衡量,这就是大仙了。
殷元中来过庐山无数回,却从没有细心看过景致。原以为今天可以好好逛一逛的,却紧张得透不过气来。那女人对他始终是一种压迫,使他清醒地觉得自己做了不配做的事。他甚至有些后悔答应赚那三十块钱。晚上回到宾馆,那女人要了一桌子菜,他竟觉得一点口味也没有,只是低着头喝问酒,竟喝出几分醉意,第一次感到头有些昏。进到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给他开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眼睛迷糊着,却又睡不安稳。想起这一天的事情,疑心自己莫不是在做梦,要不就是撞了充。李八碗有个笑话,说他们祖上有两个人畅谈理想,都说自己最想的是当皇帝。当了皇帝便怎样?一个说,那我就要做身祥云纱(当时城里人的夏服)穿。另一个说,那算什么,若是我,就要拿红糖炒焦米(晒干的饭粒),炒一大袋子,挂在门头,进吃一口,出吃一口。照这个标准,殷元中如今是做了皇帝他老子了。
不晓得过了几久,“皇帝老子”被敲门声惊醒。他爬起来,打开门,外面站着那女人。女人对他说,她起来上洗手间,发现停电了。她想让殷元中去找宾馆服务员,要支蜡烛来。服务台在长长的走廊的尽头,那里亮着一点幽幽的烛光,这样长这样黑的走廊,她不敢走。
殷元中去取了蜡烛,点着走回来。走进那女人的房间,却没有见到人。正疑惑着,突然觉出一个温软的身子从后面把他抱住。他打了个激灵,蜡烛掉到地上,熄了火。他自己却像火一样烧起来。
早上他被弄醒,睁开眼,见她已经醒了,支着身子,从上面俯视着他。两只大奶子几乎撞着他的鼻子。她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结着眼屎,脸上的脂粉和口红一片狼藉。
“你好厉害,跟杀人一样。我好舒服,好好过。”
她很放肆地逗他。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夜的事,她在他身子底下,可怕地喘息和号叫。
她的脸向他俯下来,眼睛里又放出饥渴的亮光,呼吸重又变得急促,拉风箱似的。手把他的下身捏得生痛。他闻到她口水的臭味。
他一跃而起,一把掀翻了她。
这一次殷元中全然没有犹疑和畏缩。两个赤条条的人在床上交接,同两头牛在草滩上交接其实没有两样。两个人之间除了公和母,没有了别的差别:没有富,也没有穷;没有贵,也没有贱;没有高,也没有低。并且殷元中心里,反而有了优越感。毕竟是他在上,她在下,他在挖地似的弄她,他在怀着像是虐待的心情磨恨她。他本是一个卖苦力养家活口的人,一个没有人肯正眼看的乡下穷人。如今把一个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又阔气又漂亮的女人压在身子底下,在她身上寻快活,让她要死要活地任自己摆布,这简直就是一个阶级镇压另一个阶级。他便是这阶级斗争的英雄。
后来的日子远远超过了先前议好的三天。他们像一对夫妻一样出双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