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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诗是你作的?”半晌,才传来这么一句听不出喜怒的问句。
莘菲斟酌了会,反正这世也没人知道杨万里,说出来也不知道还要用多少谎言来圆话,便下定决心,厚脸皮借用了。“回侯爷的话,是莘菲所作。”她毕竟还不是这世的人,“奴婢”二字万万说不出口。
“嗯,想不到韩先生倒有诗才。我且问你,你教导妙姐儿女儿之身也要兼济天下吗?你可知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未嫁时从父,出嫁之后便要从夫,夫死之后便要从子。一个妇道人家,谈什么兼济天下,你懂什么朝堂之事?”
被侯爷这么一大通的劈头盖脸的指责,莘菲心里十分恼怒,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还没有人这么指责过她呢。
不禁就抬起了头,眸子里冒火般,尽量克制着,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侯爷说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莘菲认为这句话有个前提,这前提就是她所依靠的父、夫和子能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建功立业之能,有封妻荫子之德,但敢问侯爷,如果这一切并不成立,就如莘菲这样,父亲早逝,未曾嫁人更无来儿女,难道莘菲就该抛下生身老母亲,去死不成吗?所以,莘菲不觉得对妙姐儿的教导有何不当。人生在世,风云变幻,谁也不能预测未来,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莘菲说完这通话,因气愤激动,脸上还是红红的,也不后退,直视着侯爷。
周士昭听完这番话,不仅没有大怒,反而抚掌而笑,“好,韩先生果然非一般女子。妙姐儿交给韩先生我很放心。希望韩先生不要让我失望。”说完便直直地看着莘菲那还在冒火的眸子。
莘菲被周士昭那略带有侵略性的直视再次惹怒了,便后退一步,“也希望侯爷不要小看了女子。若无其他事,莘菲就次告退了。”便不再看周士昭,转身拂袖而去。
“这小妮子,有趣啊有趣,气性还不小。”周士昭冰冷的眸子里这一刻都是笑意。可惜莘菲没看见。
第八章 安内
转眼间,莘菲来侯府已经三个月了,慢慢地已经适应了这的生活。这日散学之后,与母亲韩张氏坐在院子里纳凉,韩张氏慈爱地看着莘菲,“菲儿啊,这几月来,你的束修再加上侯府里的赏赐,咱们手里也有些积蓄了,服侍你的人本就少,不如给你添几个丫头吧。”
莘菲听来不觉得心头一酸,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也是这般的慈爱。便将头埋在韩张氏的膝头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尽撒娇,当心周嬷嬷笑话你。”韩张氏笑道。
“娘,要添也是给您添几个丫头,我这人手够的,平日里一些琐碎的事菲儿自己也能做的。”莘菲站起身来,走到韩张氏身后,给韩张氏按压着肩膀。
韩张氏拍拍莘菲的手,“我一个老婆子,哪需要那么多的人,倒是你,虽然咱们日子过得贫寒,那你也是我和你父亲的掌上明珠啊,咱们菲儿以后可是要享福的,还得嫁个好人家呢。”
“娘,您看您,说的什么。菲儿不理您了,去厨房看看绿豆汤熬好了没。”莘菲假借害羞,跑到厨房去了。
倒不是害羞,是莘菲想起这世女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就是嫁人。人人都道富贵好,哪里知道这富贵的凶险。看看侯府就知道了,侯爷正妻殁了,姨娘们就着急地想上位争宠,那府里的日子不知道过得如何煎熬呢,看看妙姐儿就知道了,小小的年纪面对父亲的姨娘们时也有着一丝戾气。
莘菲一边看着炉火上小火熬着的绿豆汤,一边在心里暗自想道,这一世绝对容不下女子不嫁人,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倒不如先相看一个忠厚老实的,家底薄弱倒也无妨,大不了让他入赘便是。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稳度日罢了。
绿豆汤炖好,莘菲拿白底兰花的瓷碗盛了碗汤,放在竹篮子里,沉在井水中渍着,等到晚膳后再拿给韩张氏消暑。
第二日,因侯府里有筵席要赴,便有婆子来告知莘菲,老太夫人让妙姐儿休整三日。莘菲送走传话的婆子,便来到韩张氏的房间,商量着添买丫头的事。
韩张氏便召来周嬷嬷,让周嬷嬷去召相熟的人牙子带些干净的小丫头来。
半个时辰之后,周嬷嬷就带来这街上的一个王婆子,王婆子一副精明的样子,带着十几个或大或小的丫头。
莘菲站在母亲身后,这王婆子上来便福了个礼,嘴里说道:“给夫人请安了。夫人一向可好?”
“劳你惦记了,生意一向可好?”韩张氏脸上带着适度的微笑,既不显得冷淡也不见多亲热,张弛有度。
“托夫人的福,好着呢。今儿这些丫头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也还干净,夫人,您看看?”王婆子小心地询问。
“嗯,你让她们四个一组上来吧。”韩张氏吩咐着。
王婆子自是退下去安排,一会儿功夫,女孩子们就四个四个一组上来让人相看。
看着这些衣衫单薄破旧又不甚合体的女孩子,莘菲不禁感叹自己还是命好的,虽说穿到寒门,但毕竟还有慈爱的母亲,衣食无忧。
这些小女孩基本上都是十一二岁左右,韩张氏一一看过之后,留了六个看起来老实本分,手指甲干净的女孩子,让莘菲再从里面挑三个。
莘菲看向这六个女孩子,个头都差不多高,梳着简单的双髻,莘菲从六个女孩子面前一一缓步走过去,有一个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还有一个尖尖脸、杏仁眼的女孩子的眼神颇为飘忽,神情怪异,莘菲眉头一皱,王婆子马上就喝退这两个,剩下的四个里,莘菲留下了三个眼神较为镇定的。正要退到母亲身后时,一个被留下来的女孩子向前一步,扑通一下跪到了莘菲身前。
莘菲吓了一大跳,还未及说话,王婆子就赶上前推了那小姑娘一把,“死丫头,你这是作死呢?还不快退下。”
韩张氏喝住了王婆子,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说说看,你这是为何?”
那女孩子早已泣不成声,“求求夫人了,求夫人将我娘一块买来吧,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的。”
听完女孩子的话,韩张氏和莘菲都看向王婆子,王婆子尴尬地说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可不是我老婆自虐待她们,实在是她娘面容有毁,不好见人啊。”
那跪着的小女孩子赶紧抬头抓着莘菲的裙角,“奴婢的娘是为了救奴婢,才被火烧了脸的,求小姐发发慈悲,将我娘也买了吧。”
莘菲看看韩张氏,见母亲冲她点头,便问向女孩子,“你娘可会做些什么活计?”
女孩子听到这话,便知事情有得商量,便喜道:“我娘做得一手好饭菜,女红也好。我自幼跟着娘,针线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不敢欺瞒小姐。”
那王婆子也赔笑道:“这倒是不假,她们娘俩的针线功夫是这里头最强的。”
莘菲便叫王婆子把女孩子的娘叫来看看。王婆子便乐颠颠地去叫了,一会儿,一个梳着妇人发式,头上全无首饰,只用蓝巾包头的躬身走了进来。
听得莘菲叫她抬头,才微微抬起头,也不敢正面对着莘菲母女俩,只是微偏过头去,饶是这样,莘菲和韩张氏也被那妇人脸上红肿像是爬满蚯蚓的伤势惊得倒吸了口气。
那妇人赶紧拉了拉包头的蓝巾,稍遮了下。“奴婢这个样子吓着夫人和小姐了,还请见谅!”矮下身子福了福,虽说衣着寒酸,但也透着股稳重,莘菲看看地上跪着的女孩子,后者正用充满希冀的可怜眼光看着她,莘菲心里一软,便看向母亲韩张氏。
韩张氏哪里不明白女儿的心,含笑点点头,便对王婆子说道,“那就把她娘也留下吧。”那对母女赶紧一同跪着向莘菲母女俩致谢,母女俩也抱头喜极而泣。
周嬷嬷带王婆子办好相应的手续后,签好了卖身契,便领着三个丫头和妇人去洗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
三个丫头,莘菲照着篆儿的名字给她们分别取名为书儿、画儿和琴儿。那妇人便是书儿的娘顾氏,就称呼她顾大嫂。
三个丫头里,莘菲坚持让两个区服侍韩张氏,自己只留一个,韩长氏拗不过,便留下了画儿和琴儿,书儿便跟着莘菲,顾大嫂就安排在厨房里,周嬷嬷就只负责府里的银子支出并采买。
第九章 赏花会(上)
安顿好家里的事宜,侯府给的三日假期也已满,莘菲这日与妙姐儿在春华居内正准备讲学,就有老太夫人身边的荣嬷嬷过来传话。
妙姐儿与莘菲赶紧站起身来迎上,“曾祖母有什么话叫个姐姐来说就好了,怎么还劳动嬷嬷亲自来了?”妙姐儿说着便将荣嬷嬷引至堂上。
荣嬷嬷哪里敢坐,推辞着不肯坐,最终也只是坐在小圆凳上。橙香上了茶来,妙姐儿笑道:“嬷嬷也尝尝我们这里的茶,自身比不得曾祖母那的好茶。”
“大小姐可折煞奴婢了。也没什么事,原是那日老太夫人瞧着园子里的荷花开得好,便说要请亲眷们来府里赏荷华并散淡散淡,正日子就在明日,老太夫人传下话来,叫大小姐也别太拘着了,也散淡两日吧。”这话却也瞧向莘菲。
莘菲赶紧笑道:“正是呢,麻烦嬷嬷费心回明老太夫人,就说莘菲知晓了。”
妙姐儿也笑道:“还是曾祖母心疼我,怕我被先生打手呢。”说完掩嘴看向莘菲。莘菲知道她是玩笑,也只是微笑着。
“先生自入夏也每日带我去园子里逛呢,还学了不少好诗,请曾祖母放心,却也不曾耽误了进学。”妙姐儿接着说道。
荣嬷嬷也笑说:“老太夫人原也知韩先生是稳妥人,也知道大小姐自是尽心,也不过是白嘱咐罢了。”
说着话,连一旁立着的橙香、橙玉也都笑了起来。妙姐儿和莘菲送走荣嬷嬷,回到春华居。
妙姐儿坐到椅上,便叹气道:“又办什么赏荷会,自从母亲过世,这一年到头多少赏梅花、赏梨花、赏桃花、赏荷华、赏菊花会呢。”看妙姐儿那一副甚为厌恶的样子,莘菲心里不觉诧异。
要说大户人家为了交际或只是简单附庸风雅,夫人小姐们赏赏花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缘何妙姐儿会如此厌恶呢。虽心里诧异,莘菲也没有在脸上露出来,只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篆儿。
篆儿看到莘菲的眼色,微微点了点头。莘菲便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撇下此事不说。
回到自己家中,用过晚膳,莘菲照例在院子里的树下转圈消食,篆儿走过来轻声说道:“姑娘,打听到了,原是侯爷的正妻去年过世,侯府的老太夫人想着要给侯爷续弦,所以借赏花会相看各家的小姐呢。”
原来如此,莘菲心里暗自腹诽那个冰块侯爷,不知道谁家的小姐这么倒霉,被那个侯爷看上,算了,也不关自己的事,还是好好顾好妙姐儿就行。
第二日早起,想着今日府里必然会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自己的身份在这,还是素净点、低调点好,便拣了件月白色长罗衫,只在衣料上用浅绿色丝线绣了点点的四叶草,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绿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对着铜镜,莘菲自己看着还算清雅,就将头发绾成简单的流云髻,簪了一根碧玉簪便罢了。
来到春华居,见到妙姐儿,不禁被妙姐儿的打扮瞬时惊艳了。妙姐儿今天穿了件金黄色的云烟衫,底料上绣着朵朵绽放的素白兰花,下身穿着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梳着双髻,左右两边各簪着一个缀着南珠流苏的玉兰钗,更加显得小脸玉雪可爱,虽还年幼,但这股高贵之气却是赫然可见。
初时的惊艳过后,莘菲想起昨日篆儿的话,心里便已了然。妙姐儿必是心里排斥这种赏花会的,想用自身的气势给人“勿近”的暗示吧。可怜这小小的娃儿,诚然,如同莘菲这样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人,也没有喜欢有陌生女人当继母的人吧。
莘菲的本意是带着妙姐儿避开赏花的人群,去别的园子散淡。但没想到妙姐儿坚持要去荷华园里,莘菲也只能随她去了,看着妙姐儿脸上那苦大仇深、咬牙切齿的表情,莘菲也只有自求多福了,但愿自己别惹设么祸才好。
到了园子里,因为时辰尚早,两人带着丫鬟便沿着池边走着,见到小浦边有停着的小舟,短篷、茶几、坐垫、连带红泥小火炉都一应俱有,十分齐备,两人便欣喜不已,便商量着在这荷华池里荡舟赏荷,能在荷华池里穿花而过,想想都觉得美。
于是,妙姐儿带着橙香,莘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