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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笨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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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牙 (序)
每一天每一天有多少人出生呢?富贵的贫穷的,被祝福的被诅咒的,美的丑的。无人有选择出生的权力,无人能选择出生后的境遇。第一声啼哭所包含的是否是对命运“公正”的嘲弄?每一天每一天又有多少人死亡呢?无悔的有怨的,壮烈的无名的,善的恶的。英雄和狗熊都只会化为泥土,成为天上的秃鹰与地下的蛆虫的粮食。闭目的一瞬间,死神的镰刀所折射的青光是否是人生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绝对的“公平”?
生命,一条源于不平终于公平的离奇曲线。
这些天多隆尔汗的宫殿里叠压着层层的期待不安和欣喜,搅起这连绵暗波的却是第三皇妃乌梅莎腹中即将出生的婴儿——多隆尔汗已年过六十,这恐怕是他最后一个孩子。
对普通的牧民来讲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大汗已经有十二个孩子了——四个王子,八名公主,最多只是有多了一个要供养的主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能做甚麽呢?那麽娇嫩的肉团也许吹吹草原上的烈风就没气了。男人们喝着大碗的酒,围着火堆这样说。接着,话题就转向哪里的水草肥美了。
但有些事并不是单纯的牧民会去想的。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男孩,按照幼序继承的传统,他将最有希望成为大草原未来的君王。
伴随着那声嘹亮的啼哭,多少有野心的人们将获的新的机会,多少现今叱吒风云的人物会失去权势与宠信。一个即将降临的生命,挑起了无数暗流汹涌。
“要变天了。”出入宫中的人们小声议论着,交换着双关的低语。希望和绝望交错,混着雨季即将来临的沉闷,一层层令人窒息地屯积在宫中。
今晚,雨季终于到了。
自然咆哮着雷声,将整整一个旱季的抑郁化为倾盆暴雨。生命的喧嚣席卷了整个天地。
在听不到雷声的内宫里,身着纱衣的侍女们无声地迅速川行着。只有在那绣满了离奇花纹的厚门毡被掀起的一瞬间,才有女人的呻吲打破凝固在空气中的肃静。
多隆尔焦躁地在屋内踱着第三十二圈步。“还没生出来吗?”他神色中的不安掩去了平日里威慑群雄的霸气。再大的权力也无法交换至爱的生命。知道权力的上限是执权者最基本的素质。但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有更大的不安。
“大汗,请您耐心。天空的雄鹰从不会焦急地扇着翅膀,不幸总爱光临不安稳的心。”年老的侍女长恭敬地跪下,献上了一杯奶子酒。
长叹一声,多隆尔将奶子酒一饮而尽,开始踱走他今日的第三十三圈。
此时,在多隆尔汗宫殿东行三百里的一间老旧毛毡帐篷前,另一个男子也正踱着相同的步伐。
希拉顶着挡雨的帆布,微皱着眉头。紧密的雨帘令窗口透出的光化为一片不真切的黄晕,就像将要熄灭的生命。砸在地上的雨点溅湿了他那尚半新的羊皮袍子,但他已经,至少现在,没有心力去心痛他的袍子了。
助产的博兰额吉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
这并不是他和妻子的第一个孩子。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长子已经能够骑马了。而他们可爱的女儿其其格更是在转移草场时出生的——在助产的额吉赶来前,妻子就卧在路边的草垛上产下了一个肥壮的婴儿。
所以……所以……不会有事的。
“唰——”的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混沌的草原。希拉的心不知为何一阵狂跳。远处的一棵大树在震耳的雷声中无声地倒下,泛起的几点火光马上又被雨水冲灭了。
天更黑,雨更大,甚至让人觉得老天在向下倾泻黑水。
帐篷的门被缓缓推开了,探出了博兰额吉欣喜而疲惫的脸。
“恭喜大汗,是个健康的小王子。”
“希拉,感谢神明,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呢!”
在雨季来临的第一夜,吵闹的草原上,伊坦拉和虎牙站在了各自人生的起点上。
没想到呼路路写了这麽多废话,剧情才前型一小步,汗~~
虎牙 (一)、
辽阔的大草原,一望无际的茫茫草海,极目望去,这里只有自古以来经过无数个寒暑的一派青草。
依赖着它,迷恋着它,它的艰难,它的单调,并在不自觉间溶入了它,也就忘记了它的艰难,它的单调,也就开始不断重复相同的日子,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一世一世,将一切变为定式的轮回。
但还会有人向往着不同,还会有人仰望着蓝天,追着梦的轨迹……
虎牙真正的名字已经没甚麽人记得了。据说他生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他的父亲给他起了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但他笑时口中闪耀的两颗洁白虎牙很快就宣布了那个响亮名字的末途。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只叫他“虎牙”。
虎牙喜爱看天。牧民家没有吃闲饭的人,十三岁的虎牙学会了拾粪,捉牛犊,学会了哄赶春季里的带羔羊,学会了套上犍牛
去芨芨草从里的井台上拖水。但在空闲的时候,你常常可以看到抬头望着天空的虎牙,寻找着白云的行踪,捕捉着大雁的影迹,渴求着那猎鹰眼中的无垠天地。
虎牙也喜欢听父亲在火堆旁讲述那远古英雄的事迹。由无数个世纪锤炼而成的草原并不懂得抚慰,由它所孕育的男儿也是粗犷强悍又内敛深沉。他的父亲和兄长正是那样的汉子。但在醇醇的烈酒作用下,那冷冷的,男性的面孔渐渐散去,于是高亢悲壮的长调响了起来,悠悠的马头琴和着歌声,扣击着大地,冲撞着流云,遥远的传承顺着血脉再一次延续。
这时虎牙就会浑身热血沸腾,回身抚摸着自己那张弯弯的小弓——十三岁的成人礼上他虽然没得到渴望的马驹,却得到了这宝贝的木弓。他会闭上眼睛,或望着天空,梦想着,希翼着,有一日自己骑上美丽的宝马,独行草原,创造出代代流传的神话。让自己的故事也化为那云层间和草捎上略过的低哑歌句,被轻声吟唱着。
但现在虎牙却没有心思做梦了。炎炎的烈日让四处都蒸腾着呛人的草味儿,已过了两个月,应到的雨季却迟迟未曾来到。随着牲口倒下的数目增加,恐慌像瘟疫一样在牧民间传染着。都城传来消息,多隆尔汗采纳伊坦拉皇子的意见减免税收,但也未能有效控制浮动的人心。
“因为祭师偷吃了祭品,老天爷发怒了。”“有位额吉说她梦到死神和大神打赌,结果赢得了这片草原。”煞有其事而又毫无根据的传言席卷了整个草原。七天前,牧民们自发派出了一个代表团向圣山出发去请求祭祀降下神谕,虎牙的父亲也跟着去了。
人们都扔下了手中的活计,猜测着,商议着,仿佛这样就能令结果转向盼望的方向。无事可做的虎牙只有一整天一整天的发呆,一个人咀嚼着不安与百无聊赖的滋味,偶尔扯下一片草叶做成草笛,那嘹亮的哨声随风而逝后,也只是徒增心中的空虚。
一只白头翁突然冲出了草丛,直入蓝天。
“虎牙!虎牙!”其其格上气不接下气地奔来,汗水和着尘土在她潮红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虎牙,爹回来了,还带着鲍尔金和几个不认识的人,还没进帐篷就说要见你!”
“见我?不会是雨神被甚麽魔物困在哪里,需要一个少年英雄去解救吧?”虎牙嬉笑着一骨碌爬起来,马上吃了其其格一个爆栗。“还吹呢,上次说要射雁却射中了别家的羊羔的人是谁?”
“那是……偶尔失蹄的小马驹,你怎麽知道它将来不会成为日行千里的骏马?”
其其格爱怜地刮了刮正亲热地楼着她的三弟的鼻子。兄弟姐妹共六人,关系最亲的却是他们俩。她已说好了婆家,明年就要出嫁了。牧民是游荡在草原上的风,以后一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而且今天见到父亲他们时,没来由心中一阵惊跳……等着三弟的恐怕不是甚麽好事。
其其格抿着嘴忍住一阵阵心酸,轻轻替虎牙抽去插进棉袍里的草梗,同时低声嘱咐:“等会儿进帐篷后要小心点儿,爹的神色好象有些不对,鲍尔金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你是知道的,他一直都不喜欢你。我已经叫四弟去找大哥……”但看到虎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在乎神情,她叹了口气,也不再说甚麽了。
不知为甚麽,今天回帐篷的路现得格外的短,其其格握着虎牙的手越发紧了,就连虎牙喊疼也没发觉,她好象感到这手上的温度会马上消失,就像清晨草间上挂着的露珠般,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迈进帐篷,静穆的风暴向两人迎面袭来。父亲铁青着脸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如同一尊雕像。母亲的头发乱了,一向扣好的袍子也有一两个扣子被扯掉了,正在一旁默默地哭着。四弟和两个双胞胎妹妹躲在母亲身后,用惊惧的眼光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发生了甚麽事?”虎牙和其其格用眼神询问坐在父亲身边的大哥,他也疑惑地摇了摇头。
虎牙不由打了个冷战,帐篷里明明挤满了人,却让人感到一阵阵恶寒。几个陌生人正来回打量着自己,像在打量一头待宰的肥羊。他用目光狠狠回击了那几道令人不痛快的视线。
“呀,格日朗,你长高了嘛。”鲍尔金亲切地招呼着。虎牙曾不只一次恶作剧戏弄这个老财主,他此时刻意的热络让人心头更蒙上了一层阴影。虎牙觉得他满脸的笑纹就如同一张毒蜘蛛的网,让他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鲍尔金突然收起了笑脸,轻咳一声,摆出了一脸肃穆地颂道:“神谕:雨神渴求年轻的生命,于日升之地雨神临恩之夜所降升的……”
虎牙慢慢瞪大了双眼,鲍尔金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怎麽会?祭品?谁?我?为甚麽?他缓缓扫视着所有人,希望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但没有人,谁都没有答案。
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猛地打断了鲍尔金冗长的颂读,母亲如同一只疯了的雌兽,冲向鲍尔金:“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他才十三岁呀!好狠心,你们好狠心,把刚断奶的羔子从母羊身边抢走!天呀!天呀!你要把这麽个孩子往死里送吗?”就如同一个信号般,年幼的几个也开始放声大哭,其其格腿一软,瘫坐在门旁,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眼泪却唰唰地淌了下来。大哥红了眼睛,咬着牙,噌一声拔出弯刀,冲向了几个正要抓住虎牙的陌生人:“谁敢碰我弟弟!”
“还不住手!”一声断喝,让一切都静止了,哭声,怒骂声,扭打声,都消散了。所有人都定定地望着父亲。他仍铁青着脸,一行浊泪却漫过了他饱经风霜的脸,漫过了岁月留下的每一道刻痕。“把刀收起来,收起来……这是为了整个草原呀,为了整个草原呀……”这个一向硬朗的汉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垂下头,失声痛哭了。
虎牙没有哭,没有骂,没有逃,只是愣愣地站着。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像是隔着一片蓝汪汪的水,一切都那麽缓慢,一切都那麽不真实,就连大哥缓缓收起的弯刀反射的白色闪光也透着梦幻的朦胧。
一切都应是一场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