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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正原说出来了,说出来了这些一直象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令他感到这些毒液都快渗入到他的肌肤,使他生命消逝殆尽的人和事。说完之后,他的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爽快,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顿时他觉得心下好受多了。
秦梦心疼地望着心上人那渐已消瘦的脸颊,用手轻轻地为他梳理那不知是被风吹乱了还是因为愤怒而震乱了的头发:“委屈你了。”
她知道以江正原的个性丝毫受不得别人的半点颐指气使,更不愿意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他跟她一样,忿恨物质利益扑灭了精神,权力手段毒化了人格,世故逢迎降低了格调,崇尚“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们渴求自由,渴望生活而不为生活所俘虏,做着自己的主人。但是现在他却违心地去说一些他不喜欢说的话,做一些他不喜欢做的事,无非是为了融入这“大众”,无非是为了合俗,无非是为了这个家能好一些,能让她过得好一些。但是她不愿,她不愿让他低下他那高傲的头,成为这普通人中最普通的一员,那不是她所要的江正原,那也不是她所爱的江正原。她明白:人是不能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的,人是不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理想和现实根本就是两回事。但最要紧的是不能灰心丧气以致颓唐失志。只要紧紧抓住自己的理想、追求,即使瞬间也是永恒。
“正原,我明白你的感受,我同你是一样的。一切的烦恼皆因我们自己放不下。如果能真正放开来,那也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了。你还记得杰斐逊所说的那句话吗?'There are two sides to every question。 If you take one side with decision and act on it with effect ; those who take the other side will of course resent your actions。 ’ (任何问题都有两个方面。如果你选择了一面并有效地采取行动,那么选择另一面的人自然会对你的行动怨恨不满)So; do what you believe is right 。(所以,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我们不必去在乎别人对我们的看法,你说是吗?我想你一定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说着,她对江正原微微一笑。她相信江正原一定会对她的话心领神会。
果然,江正原激动地拉着她的手,默默地看着她,眼中闪现出一种光芒,一种任何人看了都会感动不已的光芒。那是感激的光芒,那是兴奋的光芒,那是信任的光芒,那是两心相悦、两心相知的光芒。
江正原突然间觉得秦梦除了美丽之外,全身还笼罩着一层光环。这层光环,令他相形见绌,使他渺小了很多。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使自己的心胸豁然开朗,好似“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短短的几句话竟胜过了自己多日的苦苦思索,竟一扫连日来淤积在自己心中的阴霾。他觉得自己跟秦梦比起来真是相差甚远。
他觉得他以前的想法是彻底的错了。以前他总认为女子是比较软弱的,至少比男子软弱。男子总是比女子要想得远一些、深一些、明白一些,女子最终还是得依靠男子的肩膀才能寻得慰藉、得到安全。殊不知,男子有时比女子更软弱,更需要关心、更渴望慰藉,而这时能给他最大安慰的恰恰是平日看起来非常软弱还要自己保护的女子。所谓柔能克刚真非虚言。在秦梦似水的柔情中,江正原得到的不仅是关怀、温暖、甜蜜、幸福,还有信心与力量,还有让他不断奋斗的信心与力量。他没想到象秦梦这样温柔、娇弱的女子竟是他力量的源泉。而一旦他离开了这个源泉,他就会不知所措,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正原,你不要忘了:你还有我们,你还有你的诗,你还有你的学生。”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在你的故乡,在这生你养你的湘楚大地上还有你的祖先——我们中华民族的脊梁——屈原!”
江正原第一次见到郑生华是在男生宿舍楼里。
那一天晚上,他的几个学生也就是学校“朝阳”文学社的几个骨干成员请他到男生楼去坐一坐,顺便帮他们修改一下文章。难得这些学生对文学有这么浓厚的兴趣,江正原当然非常乐意。
那时候正是6点多钟,大家刚吃过晚饭。宿舍楼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刚上二楼,江正原就听见一人高声叫道:“你有还是没有?”江正原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个一高一矮的学生。那矮个学生背对着他,没看清楚样子,只觉头发是彩色的。那高个学生看起来倒也比较壮,但不知为什么却吓得一个劲地往墙边靠,然后又往墙角移去。只听那矮个学生又大声说道:“快点拿出来。”高个学生被逼到墙角,无路可走,一副又惊又怕的神情,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把手伸到衣服口袋里,慢慢地拿出钱来交给了面前这个比他矮很多的人。在给钱的时候,这高个学生的手都在发颤。
“他妈的,你这个臭小子,有钱还给老子装蒜!这半天才给老子拿出来,你欠揍。”说着,一记清脆的耳光就重重地落在了高个子学生的脸上。
江正原忍不住了,立即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矮个学生的手,喝道:“你这是干什么?你是哪个班的?走,跟我到保卫处去。”
“嘿嘿,你是哪根葱,敢来管老子的闲事?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也欠揍?”那矮个子一脸怒气。
在灯光的映照下,江正原这时才看清楚了那矮个学生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皮衣,浑身上下都吊着一些金属链,头发五颜六色,而且一根根的都粗粗地立起来,连耳朵边的几根都似乎想往上窜,活象一只火鸡,就跟美国中学校的蓬克一族差不多。要在平时,江正原可能一见就会忍不住大笑,但他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怒火攻心。
那矮个学生仔细盯着江正原看了一看。他好象认得江正原似的,口气立即缓和了不少:“我以为是谁啊,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的,原来是“江诗”啊!”。他把那“江诗”的音叫得非常怪,一听就知道他叫的是“僵尸”。
江正原再也忍不住了,他还没见过这么顽劣的学生:明知道自己是谁,居然还这么嚣张。
还没等江正原发话,那挨了打的高个学生一把拉住了他:“江老师,我们走吧!”
“这怎么行!他打了你,总要说清楚才行。”
“我没事,是我欠他钱,我该打。”他不由分说地拖着江正原就往楼梯口走。
“听到没有,江诗,是他欠我钱,你充什么英雄好汉?”那矮个学生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江正原正要回去跟他理论,他的那几个文学社的学生都来了。有一个小声对他说:“江老师,别理他,咱们走吧!”然后大家一起把他拽上了五楼。隐隐约约地江正原还听到那矮个子在后面对几个人说:“哥们,你们知道吗?这江诗的女朋友还真漂亮………”
第三章同情
一直来到509室,江正原才获得自由,他的那几个学生终于放开了手。
“你们这是干什么?”江正原抬眼看到那高个学生还在,就一同问道:“刚才那个五颜六色叫什么名字?你们一个个都欠了他的钱吗?怎么怕成那样?”
“他叫郑生华。江老师,我没欠他钱,是他逼着我给。”高个子男生回答道,眼圈立刻就红了。
“郑生华,郑生华”,江正原只觉这个名字好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听过。
“他爸是公安厅副厅长。”他的一个学生代强接着补充道。
江正原顿时想了起来。那还是几个月前他刚来没多久,冉兴强交给他一张纸符(他一直称它为纸符),那里面第一个名字就是郑生华。他恰好也只看了那么一个名字。
“郑生华又怎么样?他总不能无法无天吧!”江正原一听更来气了。他生平最恨这种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就胡作非为的人。大学里他们学校也有这种公子哥儿,但也不象郑生华这样蛮不讲理,随便打人还任意辱骂老师。
“他就是这么无法无天。”另一个学生钟奈气愤地说:“他仗着他爸爸是公安厅副厅长,副校长是他叔叔就胡作非为,没人敢惹他。他成天都找我们西区的人麻烦,只要他高兴。有时他叫你去帮他跑腿买东西,有时他直接向你要钱。你帮他买了东西只能算是孝敬他,他是不会把钱给你的。你给了他钱也要挨打,你不给更要被打。东区的那些人差不多都是他的狗腿子。我们西区的人基本上都被他们打光了,不管是高年级的还是低年级的。”说着,钟奈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什么?你们都被他打光了?”江正原大惊。“什么叫东区,什么叫西区?”
“东区就是那有钱有势的人住的地方,就象我们这一楼,从511数过去全是。西区就是我们这平民老百姓、无权无势的人住的地方。”
“谁这样安排的?怎么会这样安排?”江正原不仅是吃惊,简直就是震惊,这不明摆着把人划分成三五九等吗?真是岂有此理!
“除了学校还会有谁?”
“学校说那叫便于管理,以免引起纠纷。你们听听,这叫什么歪道理?”
“就是,真不把咱们当人看!”
“我看,应该给学校那些头儿也分区。”
“谁来管我们这些没人要、没人疼的苦命孩子?”
学生们七嘴八舌,都气愤不已,真象是炸开了锅。
“你们没反映过吗?”
“反映,怎么没反映?反映了要有人听、有人管、有人替我们做主啊!”
“那你们怎么办?难道天天被他们打?”
“那倒不至于。惹不起,躲得起。尽量跟他们少见面,尤其是郑生华。没有了他,我们这幢楼肯定会清静不少。”
“就是。郑生华是头号坏种子。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来这个学校读书了,学费又贵。那些什么附读生、自费生全都跟他差不多,都是有点来头、有点门道的。一个班上这种附读生、自费生就占了一大半,这哪叫什么学校?我们真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大家接着又是一阵叹息。
江正原的心一阵沉重,一种无言的悲哀袭上了心头。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活得累、活得苦,感叹不为人所理解。仅就这么一点,心里就烦闷不已,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想想看,眼前的这些学生,他们所过的不是比自己更苦吗?江正原突然间觉得以前的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只知道考虑自己的自私自利的家伙。
“江老师,您千万别去碰郑生华,他真的不好惹。上一次冯老师都被他打了。”
“什么,冯老师是被他打伤的?”江正原心里一凛。冯沙民也是一个才来没多久的年轻男老师,因为他教的是机械工程方面的课程,所以两个人不怎么熟。前几周听说他被人打伤住了医院,至今都还没出院,没想到却是被郑生华打伤的。
“这叫什么年头,学生打老师也没人管。”
“谁叫他爸官当得大呢!”
“妈妈的,我要哪天发达了,我第一个就革他的命!革他全家的命!”
“你少当阿Q 了!”
学生们还说了些什么,江正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他脑子模糊起来,越来越模糊。他只觉一阵寒流袭击了他,全身上下都象浸在冰水里一样,四肢都快僵了。过了一会,他的牙关停止了发颤,他的身躯停止了发抖,他的血液开始凝固,他的意识开始消失,他的幻梦开始破灭,他的心灵开始僵死。
那一天晚上,他们没有再谈文学,也不可能再谈文学。
那一天晚上,江正原早已准备好给他们讲的枝上柳绵、天涯芳草、白鸟飘飘、绿水滔滔、颗颗红豆、片片枫叶都如那海滨初度的海潮渐次的消翳,只剩下一些让人遐思的海砂偶尔的回响。
那一天晚上,江正原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他干脆起身来到桌前,提笔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同 情
苍穹,你告诉我,黑云何时才能散尽?
大地,你回答我,苦难几日方可暂停?
炎帝,你可知你千余年的辉煌已成冰凌?
黄帝,你可知你优秀的儿女全已遭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