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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财神文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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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呆呆地坐在飞机跑道旁的草坪上,望天空想。
  艳阳横空,火伞如炽,颜玉终于熬不住,问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基地吧,那里有空调。”庄周点了点头,废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拎着颜玉的大包行李朝前跋涉。走得近了,感觉到一种沁人心脾的寒气,庄周不由得警惕起来,问:“里面为什么这么冷?”颜玉说那是空调,调节空气温度的,庄周照例似懂非懂,对颜玉说道:“人为万物之灵,有时候,人会试图去探索和改变许多未知的领域。也许可以把事物变得更好,变得更利于人类自身的生存,但总是不经意时,失却了自然的本性,我说的对吗?”颜玉觉得有理,她看着眼前硕大头颅的男孩儿,又爱又恨,只是这一声赞扬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晚饭时,庄周问:“姑射是用来做什么的地方?是你们的祭坛么?”颜玉见他问得诚心,便好声好气地回答:“不是祭坛,这里是全球最大的科研中心,提供最先进的仪器,供科学家们分析各种未知事物,并向联合国提供相关报告,以此促进人类文明的发展。”庄周皱着眉仔细听,但还是不能全懂,毕竟,对于一位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来说,现代的语言已经变化得太多了。
  颜玉见他懵懵懂懂,就耐下性子细细说来:“比如你,就有许多值得我们研究的地方,我们把你从两千年前抓来,一方面是要化验你的DNA ,要与轴心时代的伟大人物做一些对比,看看到底与常人有何不同。俄国人正在和英国人抢夺耶酥,日本人已经把孔子抓住了,而我们就得到了你。从你身上,我们不但可以发现长生不老的奥秘,还可以知道你那些伟大思维方式的形成过程……”女人讲得如此认真如此详细,以至于没有及时看到庄周的表情——那是一张如此仓惶、恐惧、甚至有些愤怒的面容。
  “两千年前?轴心时代?耶酥?孔子?我?伟大的思维方式?你们到底是谁?……”庄周激动起来,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把还剩半只鸡腿的饭盆用力甩到对面的墙上,歪着头慢慢后退,边退边说:“你们到底想得到什么?我是谁?我将成为什么?你们的实验品吗?……”颜玉担心起来,这个温顺可爱的小男人,也有发怒的时候,此时的庄周,看上去竟像是一头刚刚睡醒的雄狮,毛发倒立、威风凛凛。
  “听我解释,我们……”颜玉奔过去,想拉住他的手慢慢解释,可是被甩脱了。庄周终于对现状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他已经听不进任何解释,只是一个劲儿自言自语:“我,是人,还是动物?”颜玉苦劝未遂,数次搭手上去均被甩开,最后把庄周逼到小角落里退无可退,那可怜的小男人还是没想通,继续唠叨着,女人心疼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许找个成年以后的墨子来,也会比现如今的场面好得多啊,后悔莫及。女人看着他恍惚的眼神,拼命摇头、拉扯头发的样子,心疼到了深处——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闯到心里来,是他到处探究奥秘那种虔诚的神情吗?是他说到人与自然之间微妙关系的时候吗?不知道,不知道,女人心乱成了一锅粥,她看到他的泪也垂下来,两人从彼此的泪光中看到对方的影子,迅速放大,变得模糊不清——他们靠得太近。
  吻他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爱上古人又当如何?女人的嘴唇紧贴上去,眼睛缓缓地闭起来,闭起来,整个人都陷入到时空里面去。手软绵绵地搭在他瘦弱的肩头,乌黑的长发轻轻地垂下来。女人啊,就要爱了吗?
  第四部分
  从黑夜里起身,女人的赤裸身体在月光的映射下妖娆万分。墙上有婀娜动感的投影,地上有方才退却的衣衫。庄周在混沌之中初识天地之妙,不由得口干舌燥。男女授受不亲,尚未成亲便干下这忤逆乱常之事,庄周心里毕竟是有些愧疚的。颜玉坐到桌边去梳理秀发,千万根乌黑的丝垂在肩上,看似瀑布一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庄周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浪,口中不禁赞叹:“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后面两句“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是两人一起念出来的。女人得意地回首观望,问他:“我算不算一个好弟子?”庄周坐在床上问道:“刚才那些话,你是从哪里看到的?”女人一楞,给他,还是不给他?未知世界的奥秘,对于哲人来说,会有发现的快乐,但若在少年时代便都给他一并看破,那人生苦旅漫漫长途,还能有什么意义???
  不给吧,让他自己发现去,且不管这庄周是否由我一手造就!给他吧,床塌上如火眼神,试问世间有谁可以抵挡一往情深?
  颜玉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耳听着庄周一声声催促,“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一时间芳心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女人问他:“到这里来之后,你后悔了吗?”庄周拼命摇头,“跟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后悔。”颜玉心中觉得奇怪,他是从哪儿学到这么多绵绵情话?疑问过脑顷刻释怀——该死的言情片。且问他是否懂得话中意思,若是鹦鹉学舌,便要他好看。女人继续问道:“你是爱我的对吗?为什么?”这句话问到根上,庄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冥思苦想之后,讪讪憋出一句:“关关雎啾,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颜玉大乐,“你也算君子吗?君子哪里有穿成你这样的?人家的君子都穿versace 呢。”此话正中下怀,庄周从被窝里探出大半个身体,施施然说道:“为什么当君子就必须要穿华服?君子不也是人么?没有高远的志向,没有广阔的胸襟,穿得再华丽也只是像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子一样,得不到任何尊敬。”听到此处,颜玉有些诧异,“伊?奇怪,这段话我记得是你在面见魏王之前对惠施说的啊?怎么会用在这里?”庄周被她一激,顿时想起刚才的事来,又开始苦苦请求,一声声轻呼紧唤,把颜玉烦得头皮发炸,最后拗不过,只好敷衍他,“我到外面去找本《庄子》回来给你看,你在房间里乖乖的,别出去,外面危险的很呢。”
  女人消失在房门之外,庄周坐回到床塌之上,开始回想自己这几日的遭遇。越想越是稀奇,只觉得千年之后,人类虽进步如斯,顷刻即可翱翔云端,但竟然还是残暴不仁,千里迢迢抓人回来充当试验品,这便说明,孔子的仁义礼智彻底失败,这个世界已经与历代君王们想象中的样貌天差地别了,这仁,又有何用?再回想到老子所诉,不以万物为刍狗,我堂堂七尺男儿都被当作试验品,更何况世间万物啊。这一瞬间,庄周变得悲观之极,也许,这就叫乐极生悲。此时我们隐约从左声道听见观众的议论:哎,刚才的床戏太不过瘾了嘛,一点也没露,真没意思。
  颜玉走出门去,站在晚风中发呆,这个基地海拨极高,月亮像是挂在天台上一样,又大又圆,近在咫尺。颜玉轻轻把手抬起来,眯着眼睛看那手与月的剪影,幻想着自己把月亮擒在手中,脸上逐渐露出微笑来,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她的眉宇间像是被晚间的霜打过一样,凝结在一起,有一股说不出的萧瑟之气。她慢慢地把母指和食指并拢,企图把月亮捏扁捏碎,未果。那月儿像是着了魔一样,刹那间变得更亮,亮得发黄。
  明天,就要对他进行一系列检测和化验了,碳十四、辐射检验、抽血、拔毛、DNA 采样……等等等等,其中有数项是充满危险的检测,稚嫩如他,能安然通过吗?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这历史的循环,又一次像钢圈一样牢牢地套在她的心上——若如公式中所诉,我们抽取的只是历史片断,而他只是无数个庄子化身中的一个,那他即便逝去又有何妨。可是,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无一不表明,这历史上伟大的庄周是由她一手缔造的啊,按这个方法推算,庄周只有一个,若通不过,死了,那么历史会变成何等情状?她越想越惊,慢慢闭上了眼睛,把后脑贴在冰凉的墙面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哪里有那么容易,身陷爱中的女人,你且问她,静得下来么?
  庄周还是呆呆地坐在床上,考虑着人与自然之间的复杂关系,考虑着历史为什么不按照圣人们的设想而发展。与门外的女人一样,他也是越想越心慌,于是起身,穿衣,打开窗,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徐徐凉风吹进来,袅袅月色投进来,那本历经千年尚存于世的伟大《庄子》便如珍宝一般映如眼帘。庄周的心,像被大石重击,那本薄薄数万言的书,竟沉重得提不起。他该如何去面对即将揭示的壮阔命运。
  庄周的命运何去何从,女人想不通,也不想想通。从大学到研究生再到博士生博士后,她一直是班里最顶尖的学生,聪明绝顶,乖巧机灵,一直都是男同学与老师们的最爱。可是,在那些看似聪慧其实却平庸透顶的灵魂中,她无法找到任何一个可以交付心灵的人。到了世科院之后,接到了时空穿梭的任务,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开始苦心研习中国古文化,上下五千年,洋洋中华史。从诗词歌赋到二十五史,从楚辞离骚到诸子百家,她一一看遍。在浩如烟海的书堆中,《庄子》是唯一让她眼前一亮的书籍。那种天地之间、意气飞扬的豁达心态,那种人与自然合而为一的生命境界,使她深深地陷入到对庄周的深深崇敬之中。按照本来的计划,在不耗费太多能量的前提下,他们本应该抓获晚唐之后的古人,但早已身馅囹寤的她根本不顾众人劝阻,力排众议、数次进谏,才申请到足够的能源,终于可以把粒子炮对准身处战国时代的他。
  现状如此残酷,她终究还是爱上他,不管那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庄周,她都已经心神俱醉。爱中的女人啊,当发现自己六神无主的时候,是不是有点晚了?
  庄周颤抖着翻开那本唤作《庄子》的精致蓝皮线装书,映入眼帘的就是名震天下的《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庄周又惊又喜又狂又惧,手继续颤抖着,如获至宝地翻阅着这本对他而言极其残酷的书。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寓言故事,一句句发人深省的警世恒言,每字每句每行每页,都像一块块巨石砸在他脆弱的心间。这是我吗?如此深刻而又睿智。这是我吗?颠覆一切、忘乎所以。庄周的整个生命,便于那一刻融入到这本唤作《庄子》的书里,与历史合而为一,口水与泪水,还有指尖由于过于激动而被桌面蹭破后流出的血水,在那书的每一页左下角上留下了斑斑血痕。
  镜头此时开始颤抖,往旁边一歪,我们听到微弱的人声,语调愤怒,也许是盗版摄影师说的吧,他说:我操这是他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合着庄周攒的东西,都是丫跨越时空以后再抄丫自己的?这他妈有谱没谱啊?这书到底是他妈谁写的?编剧都是干吗吃的嘿……那人继续谩骂着,声音逐渐散去,镜头扶正,屏幕上月光皎洁。
  颜玉进门时,赫然发现庄周正在翻看那本对他而言不可言说的禁书,并且已翻到了最后一页,于是大惊失色,劈手将书打落,“你……你你想干什么?我不是不让你看吗?”庄周笑起来,纵声长笑,声可震瓦,“是的,我看了,从头到尾看完了,我把它背下来了。从现在起,我就是庄周,我就是那个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狂态萌生的庄周面目狰狞,使颜玉不寒而竦,她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庄周的笑声过后,声调变得有些怪异,竟然是微微颤抖着的,女人惊讶地看到,他的眼角滑下两行泪水,带着哭腔的他,还是一个大孩子的嗓音:“可是,我变成了那个庄周,那么我自己又到哪里去了?他来了,我呢?我该去哪儿啊?”我想,说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委托录音师制造一些缥缈的回音,好让这句问题听上去更加深刻,但请千万不要忘记,这是一部盗版的电影——一切从简。
  两个人枯坐到凌晨,眼睛红肿、神情沮丧。太阳马上就要升起,当光芒照耀大地的那一刻,就是庄周被送入虎口的时刻。女人到底是舍不得啊,这个曾经伟大,然后平庸,随后又变得伟大的男人,已然成为她的心头肉,割舍不去。迈出房门,每跨出一步便像是踏在她的心上,每一步踩出一条血痕。男人的神情倒是坦然,经过一夜的思考,他也许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哲学家就哲学家吧,总比每天被章先生训斥要好。老天保佑,这只是我的猜想。那种坦然的神情,除了满足现状这一个解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不让深爱着的她为我担心。那么,哪一个才是他的想法?且不管吧,把镜头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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