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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第四部分 轻轻的,走了第49节 《猛虎集》、《云游》(1)
徐志摩最后的两部诗集收录了他1927年到1931年的作品。《猛虎集》是徐志摩自编的,1931年由新月书店出版。徐志摩用“猛虎”作为诗集的名字,有重新开始之意。《云游》则应邵洵美的约请,由徐志摩的学生陈梦家编写,1932年新月书店出版。
茅盾在《徐志摩论》中指出:“《猛虎集》是志摩的‘中坚作品’,是技巧上最成熟的作品;圆熟的外形,配着淡到几乎没有的内容,而且这淡极了的内容也不外乎感伤的情绪,——轻烟似的微衰,神秘的象征的依恋感喟追求;而志摩是中国文坛上杰出的代表者,志摩以后的继起着未见有能并驾齐驱……。”
《猛虎集》、《云游》里的诗,正如茅盾所说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技巧和形式上的成熟。徐志摩以他活泼好动、潇洒空灵的个性和不受羁绊的才华,热烈追求爱、自由、美,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因此,他执着地追求从性灵深处涌出来的诗句。他总是在不拘一格的试验与创作中追求诗歌形式与内容的统一。
康桥是徐志摩的心灵故乡。康河的水,开启了他的性灵,唤醒了久蜇在他心中的诗人的灵感。1928年,诗人故地重游。11月,在归国途中,他吟成了这首传世之作。这首诗最初刊登在1928年12月《新月》月刊上,后收入《猛虎集》。“康桥情结”是贯穿徐志摩一生诗文的情绪,《再别康桥》无疑是这种情绪的最佳表述。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树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1节写久违的学子作别母校时的万千离愁。连用三个“轻轻的”,仿佛诗人踮着足尖,象一股清风来了,又悄无声息地飘去;而那至深的情丝,竟在招手之间,幻成了云彩。第2节至第6节,描写诗人在康河里泛舟寻梦。披着夕照的金柳,青荇和水潭,一一映入眼底。金柳如夕阳中的新娘,温润可人。潭水似天上虹,被浮藻揉碎后,竟变成了梦。诗人于是意乱情迷,想象纷飞。想到了梦,于是寻梦。最终却沉默无言。第7节以三个“悄悄的”与第1节回环对应。潇洒地来,又潇洒地走。挥一挥衣袖,抖落些什么。全诗一气呵成,荡气回肠,是对徐志摩“诗化人生”的最好的描述。在康河边徘徊的诗人,正是在追寻诗化的人生。
徐志摩主张诗是艺术。他深崇闻一多的“三美”的诗学主张,而尤重诗歌的音乐美。《再别康桥》全诗共七节,每节四行,每行两顿或三顿,不拘一格而又法度谨严。韵式上严守二、四押韵,抑扬顿挫,琅琅上口。这优美的节奏象涟漪般荡漾开来,既是寻梦的跫音,又契合着感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审美快感。七节诗错落有致地排列,韵律在其中徐行缓步地铺展,飞动而飘逸。
第四部分 轻轻的,走了第50节 《猛虎集》、《云游》(2)
茅盾在《徐志摩论》中批评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说:“我们能够指出这首诗形式上的美丽:章法很整饬,音调是铿锵的。但是这位诗人告诉了我们什么呢?这就只有很少很少一点儿。”
徐志摩写于1928年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是形式美的佳作,尤其是音乐性特别强。全诗共6节,每节均4行,每节的前3行完全相同:“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辗转反复,余音袅袅,这种重复产生了回肠荡气的音乐效果。这种刻意经营的音节、旋律组合,渲染了诗中“梦”的朦胧氛围。徐志摩要表达的始终是模糊的,被一股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吹的风冲淡了,什么也没有说却似乎说出了一切。这首诗就以单纯的复沓展现了不定的绵延意绪,抒写出了一种凄迷的、彷徨的心绪,营造了一种伤感曼妙的意境。《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由于这首诗,许多人把“新月”诗人徐志摩认作了“风月”诗人。然而,正是在无边的风月中展现出了诗人最崇高的性灵追求。为了生命的真纯,徐志摩在风月中苦苦追寻,虽然到头来总不免黯然神伤,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陈梦家在《纪念志摩》一文中谈到:“洵美要我就便收集他没有入集的诗,我聚了他的《爱的灵感》和几首新的旧的创作,合订一本诗——《云游》。想起来使我惶恐,这曾经由我私拟的两个字——云游——,竟然作了他命运的启示。”
徐志摩写于1931年的《云游》: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
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
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
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
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
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
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
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
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
从《沙扬娜拉》、《再别康桥》到《云游》,体现了徐志摩诗一贯的抒情风格。这些诗歌以优美的想象、意境的空灵洒脱以及对人生的理解与生命的把握中透出的希望与信仰,代表了徐志摩才性和诗情。《云游》也是其中的一颗明珠。
《云游》中表述的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体验,爱的不圆满和悲伤。自在逍遥的“你”在天空中云游。让诗人心生钦慕向往之情。云游中的“你”不经意间就点燃了“他”,“他”将“你”的倩影抱紧。绵密的忧愁涌上“他”的心头,“他”为你消瘦,还在无能地盼望,云游中的“你”飞回。涧水在呼唤着云游,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生存形态。涧水万般忧愁又渴望得到新生与慰藉,焦灼地等待着。《云游》中诗人以“一流涧水”为自我写照而渴望漂荡的云游给自己萎靡虚弱的心灵涂抹些许光亮的色彩。整首诗体现出了徐志摩诗歌温柔婉转的风格。
第四部分 轻轻的,走了第51节 苏雪林谈徐志摩的诗
苏雪林首先谈起徐志摩出现时当时的文坛状况。1921年左右的文坛,北方归鲁迅、周作人统治,南方则“创造社”与“文学研究会”对峙。北方唯一的诗人是冰心,南方则郭沫若了。1922年、1923年间忽然从英国回来了一批留学生,其中有几个后来以文学显名,徐志摩就是其中之一。当他在《晨报副刊》、《学灯》、《小说月报》,发表他的《再会吧康桥》、《哀曼殊斐尔》等诗时,他那种华丽的词藻、奢侈的想象、雄奇的气势、曼妙的情调,立即引起大家惊异的目光。梁启超等人对他特别赏识,大加鼓励;视白话文学如洪水猛兽的章士钊,居然称他为“慧业文人”;死守传统的学衡派巨子吴宓对他也有好感。徐志摩刚露头角便征服了文坛。因此,苏雪林说,徐志摩在文学界成名之迅速,不亚胡适之于学术界。
苏雪林的文章把徐志摩的创作分形式、精神两方面来证明“徐志摩曾一手奠定了新诗坛的基幢”这句话并不过分。
关于徐志摩诗的形式,苏雪林认为有下列五点:
第一,体制的讲求。从胡适一直到郭沫若新诗都没有一定的格式。郭沫若虽然以西洋格式为创作的模范,但他第一次用西方诗式创作时,带有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自由豪放风格,但并不成功。虽然,郭沫若主要创作白话诗、自由诗,但他对于新诗体制没有多大的贡献。徐志摩知道诗没有声律便失去了诗的原素,所以他的创作时很注重韵律。于赓虞回忆时说《诗刊》发行前,他们共聚在闻一多寓所讨论,共同的意见是在使诗的内容及形式,表现出美的力量,成为一种完美的艺术。《诗刊》发行后,每周都要在徐志摩家开一次读诗会。会中讨论最多的是诗的形式及音韵。而到《新月》诗刊发行后,诗的格律愈加严谨,因此胡适写下了《新诗已上了轨道》。
苏雪林认为徐志摩的诗变化极多并且迅速。他几乎每天都在尝试一种诗的创作格式,因此想模仿都模仿不了。有感于这种情况,苏雪林就说:“他人是用两只脚走路,他却是长着翅膀飞的。”《志摩的诗》发表后,他的朋友陈西滢为他做的体制统计有:散文诗、自由诗、无韵体诗、骈句韵体、章韵体。诗刊派的诗被人讥讽为“方块诗”,而徐志摩却能在严格规律之中,自由表现他的天才,这一点是他人所不及的。
第二,辞藻的繁富。白话诗刚刚兴起的时候,极力摆脱旧诗词的格调和排斥旧辞藻。胡适还说,真正好诗在于白描,于是“渲染”的工夫就不敢怎么讲究了。但诗是一种美文,美就不仅仅是白描所能传达出的。西方的一位文学家说诗不过是“颜色”和“声音”组成的,这话不无道理。刘勰《文心雕龙》就有情采篇,并说“综述性灵,敷写器象”,更少不得“彪炳缛采”。所以白描诗的局面很快就受到了冲击。冰心小诗是有些辞藻的,郭沫若的长篇也充满了心弦、洗礼等西方辞藻。徐志摩出现后,诗的辞藻,就更为富丽了。但他的辞藻不是中国的,也不是外国的,而是经过他的心灵炼制过的一种东西。陈西滢说:“他的文字,是把中国文字西洋文字融化在一个洪炉里,炼成一种特殊而又曲折如意的工具。它有时也许生硬,有时也许不自然,可是没有时候不流畅,没有时候不达意,没有时候不表示是徐志摩独有的文字。再加上很丰富的意象,与他的华丽的字句极相称,免了这种文字最易发生的华而不实的大毛玻。”
但陈西滢还说:“他的毛病是太没有约束。在文字方面,有时不免堆砌得太过,甚至叫读者感到烦腻。”因此,“浓得化不开”成了徐志摩的诗文的特点。徐志摩也被冠上唯美派、新文学中的六朝体的名号。钟嵘诗品论谢灵运道:“颇以繁芜为累”,又说:“若人兴多才博,寓目即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若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赴,譬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苏雪林觉得这些评论也适用于徐志摩。不过,他又指出,徐志摩后出版的《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已免除上述毛病了。
第三,气势的雄厚。郭沫若诗只能称雄,而称不上厚,力量与气魄不相称。因为他的作品,往往只有平面而无深度。徐志摩的诗则雄而厚,可称为雄厚。如果辞藻太过富丽,气势就不足。如果辞藻富丽同时气势充足,那就可以成为上乘的作品。曾国藩日记云:“奇辞大句,须得瑰玮飞腾之气,驱之以行,凡堆重处皆化为空虚,乃能为大篇,所谓气力有余于文之外也,否则气不能举其体矣。”徐志摩的作品,可当此语而无愧。他的散文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