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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说呢,她在这里念书不是一日两日了,对表兄来说这儿或许只是个他看不上眼的学习之所,然而却承载了她曾经关于未来的美好设想。
一直到身份正式揭开,她想自己是不会离开这儿的。
……
及至下午回到家里,书湘打听了下,得知老太太仍旧不允许大太太进院里请安。这是考验也好,摆架子也罢,老太太、大太太这对关系紧张的婆媳只要有一个肯作出让步就已经不错了。
书湘回去韶华馆里换了身家常衫子,把赫梓言的画儿叫茗渠先收进书房里,等回头大老爷回来她再亲自送过去。
她却不晓得只是离家的这大半日府里却“热闹”了一把,付姨娘性子里轻狂,往日仗着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人便多有刁钻傲慢的时候,如今又生下个哥儿,她初时简直喜得不知要如何是好,在大老爷跟前百般温柔讨好,为的就是希望这孩子能在自己身边养大,来日多少能分走嫡子的一杯羹,同自己也亲近。
付姨娘与大太太打擂台打了这许久,多少也晓得些大太太,依她瞧着大太太压根儿是不爱重老爷的,甚至仗着娘家势大,常常的不把老爷老太太瞧在眼底,大太太虽从不曾这样说,只观她言行却瞧得出端倪。
再有,哪一个太太敢十几年冷着脸同自己婆婆的,在夫君跟前也提着一股气,这当中有些付姨娘不明白的地方,她不晓得大老爷同大太太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大老爷往常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他定是嫌正房妻子太过强势了。
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给自己脸色的,一日两日的还好说,时日长了再怎么样的情分也淡了。
付姨娘晓得自己的容色比不得大太太,这么些年她凭借的不过是对大老爷的奉承温柔,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她亲自端茶递水,大老爷有时晚上突然来了,那时她甚至已经睡下了也会披衣起来张罗着烧水伺候,亲自服侍着洗脚揉捏,大老爷脾气差了也不敢顶撞半句……
她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好的了,十几年的努力,却没想到在大太太稍稍的态度转圜下就付之一炬。
自打小三爷被大太太抱进自己院里边养着,付姨娘没有一日不吊着心的,她十月怀胎生下的指望,这才在自己屋里呆了几日却被大太太抱走了,大太太分明已有了一个湘哥儿。
付姨娘先时虽疑心大太太会打这孩子的主意,然而毕竟大太太往日里连正眼也不瞧自己,她猜度着怕大太太是不屑要这孩子的,却哪里想到只是借着说往老太太屋里请安的功夫,孩子就这么被留下了!
她这几日天天往大老爷书房里跑,本还想靠荔珠在大老爷跟前说几句,却不想荔珠这没用的小蹄子存了心思去勾搭湘二爷,还被大老爷撞见了,这不是明摆着触了大老爷的逆鳞么?
可着整个府里谁瞧不见大老爷在这儿子身上花的心思,亲自带大了,亲自教养他,往日虽严厉,却分明是捧在手心珍若瑰宝,眼珠子似的重视,怎么能容许荔珠那小蹄子j□j!
因了这层原因,大老爷对付姨娘便有了意见,好几日不往她屋里去,又加上大太太抱着孩子日日坚持不懈地往老太太院里请安,家和万事兴,大老爷喜闻乐见,刻意不见付姨娘也是寻常。
付姨娘自己也想到了,才不得不破釜沉舟,书湘到的时候她已是闹得疲乏了,跪在大太太院子里嘤嘤哭着,满面泪水,哭着喊着只说要求见儿子一面。
这会子大老爷尚未归家来,老太太依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满院子仆妇们因大太太的吩咐都只作看不见付姨娘的样子,却也有别的院子的丫头婆子伸头缩脑地围在院门边上张望。
书湘脑子里“嗡”的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喝道:“都闲的没事做了是不是?既这样闲不若我回了太太打发你们都归家里过清闲日子去!”
她是长房嫡子,大太太大老爷的眼珠子,哪有人敢顶嘴,围着的仆妇们不一时便散了个干净。书湘气呼呼说完,瞧见不远处立在梨树后的宁馥烟,心中愈加不悦,“大姐姐却在那里做什么,既早便在了,竟不驱散她们,反同那起子老货一道看热闹不成?”
宁馥烟听见二弟的声音心中一提,忙忙地打梨树后头绕了出来,她也晓得书湘气的是什么,她任由那帮仆妇瞧正院的热闹是一桩,再有,屋里头那大闹大哭如同个市井泼妇的姨娘,正是她的亲生母亲。
随着书湘一道来正院的慈平见状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儿提醒道:“大姑娘毕竟是长姐,眼下二爷这般红着脸在这么些人跟前数落她,不是折了她的脸面?”
书湘却有些好笑,想平日她这大姐姐趾高气扬的欺负妹妹,下头的丫头也有样学样的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好么,这时候怎么畏缩在梨树后了,时时都抬得起胸膛才算她的本事。
这时候院里付姨娘休息够了,又有了气力,哭闹的声音又响起来,宁馥烟只觉得没脸,也不同书湘说话,一扭身红着眼睛走了。
走了也好。
书湘眉峰一冷,一张清素的小脸越发没了表情,不疾不徐跨过门槛进了正院。
付姨娘的声音一时高一时低,紧紧盯着正屋的门,她怕的就是大太太不生气。又连着磕了几个头,光滑的额头碰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书湘益发放慢了步子,周围人都没了呼吸,一声不响看戏似的观望着。
付姨娘生得好,身子痩纤,头发乌黑,跪在地上哭得一颤一颤,泪湿双颊,若是男人见了只怕十个里头九个生出怜惜之意。
书湘却不是个男子,她也不打算等到自己爹爹回来见到付姨娘这副泪美人的矫情样儿,想来她打得就是这么个算盘。
付姨娘是生育过的妾室,又是老太太屋里出去的人,大太太考虑到这层便不好用对付寻常妾室的法子整治她,头一条便是打不得,撵到庄子上去更是不能够。
书湘倒没顾虑这么许多,她只想到了屋里的小三爷。
☆、第十七回
付姨娘一怔,喉口的声音蓦地噎住,她瞧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双男靴,被人定住身形似的呆愣了半晌,书湘正要出言规劝她,谁知她却哭得更凶了,“烦请二爷行行好,竟进去屋里为我向太太求个情儿,好歹再叫我见一见哥儿!
你弟弟身子骨弱,我前两日还听见他咳嗽,小孩子咳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就许我进去瞧一瞧罢……”
书湘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个母亲为了见自己的儿子哭得声泪俱下,这其中无论是否有作戏的成分,都叫人狠不下心肠。
然而她终究是偏向大太太的,且付姨娘今儿这么样闹实在叫人说不出的恼恨,就一面伸手扶她一面道:“姨娘这是怎么说,弟弟进了太太屋里总不会亏待了他的。他若是咳嗽了太太必会请太医家来,姨娘进去瞧了可有什么用,到底姨娘也不是太医不是?”
付姨娘说不出的怨恨,老太太、大老爷如今是不管她了,任凭大太太抱了孩子到自己屋里,付姨娘却不相信大太太会对自己生的孩子好,小三爷的几位奶妈子也被大太太替换了新的,这换来换去的,也不知新的奶妈子奶水充不充足,平日里吃的什么滋补身子,小三爷这几日是否长了些重量……
“二爷说的我晓得,我都晓得,”付姨娘观面前湘二爷年纪轻,面慈心软,就顺着她的搀扶站了起来,掏出帕子在脸上抹了抹,睁眼说白话道:“太太菩萨一般儿人,再没有比小三爷在太太的正院更叫我放心的了,只是我这如今几日不见孩子心中着实惦念,二爷就看在你大姐姐的份儿上赏了我这个脸面,帮着在太太跟前说上几句罢——”
书湘听罢往正屋张望了下,也不是她不肯帮着说话,只是孩子才抱过来几日呢,付姨娘她闲着了?做出来的事情根本不是个有体面的姨娘该做的,成日的往大老爷书房里跑,打量谁不知道她的想头。
况且书湘考虑到今后,无论如何小三爷是注定要放在大太太身边养大的。
她抿了抿唇,视线在周围若有似无瞧热闹的仆妇们脸上一一扫过去,那起人虽有心瞧热闹却也不敢再看,慢慢散开了去。
书湘这才道:“姨娘这话又差了,一个人的脸面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挣的,平白旁人怎么给你。大姐姐是小姐,是府里头的主子,有怎样的体面也是她的。姨娘需知晓自己的身份,多的我也不说了,眼下弟弟才落生不久……”
她声音低下来,眉目间一片坦然,“小三爷是庶出,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便是姨娘不为自己,还不为孩子么?在正院太太屋里长大的哥儿同姨娘屋里长大的自是不同,来日康健长到j□j岁了,上族谱的时候保不齐就记在太太名下了,这是什么?依我说,这怕才是姨娘口口声声的脸面。”
付姨娘心中一窒,她何尝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然而终究是不放心孩子在大太太屋里的,她又是头一回生下个哥儿,宝贝疙瘩一般珍视,竟是片刻也不想离开。
书湘固然说的有道理,付姨娘却执拗得很,只当是目光短浅罢,她有几分自嘲,眼泪水也淌不出了,只盼着大太太哪一日心情好了,能许她进去看看孩子,心中为过去不知天高地厚,三番五次在大太太跟前轻狂得不知如何懊悔不迭。
付姨娘红肿着眼睛从正院出去了,书湘嘘出一口气,她表面上镇定,心中却十分苦涩。
好端端的,若自己不是个姑娘家,大太太才不稀罕付姨娘的孩子,大太太出嫁前出嫁后都是骄傲的,从不肯低头,如今却越走越逼仄,一步错,步步踏错,连半点退路也没有了。
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亡羊补牢,为时……只怕已晚。
书湘有时多么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只是做了个梦,她是六七岁时模糊有了男女的概念,到后来才晓得自己的秘密。
成长中她常常见到母亲坐在她的床前垂泪,人前美丽骄矜的母亲,人后却满面愁容,望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年幼的书湘总忍不住想,她总有一日,总有一日能不叫母亲担惊受怕才好,自己若果真是个男儿,该是多么好一桩事。
慈平见付姨娘出了院门,渐渐走得远了才回转头来。书湘对着院里新抽芽的芭蕉树呆呆望着,面上笼着轻烟似的愁,凝在眉目间不散。
慈平是打心儿眼里心疼她家姑娘的,在书湘肩上抚了抚,柔声道:“二爷愣在这里做什么,横竖付姨娘给打发走了,二爷还是往太太屋里劝着些,别叫太太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书湘想是,忙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进了正屋里,不曾想里头情形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有个奶妈子抱着小三爷坐在窗前喂奶,大太太则拿着本账册类的册子雷打不动瞧着,不显山不露水,静得仿佛适才院中一切她皆是不察觉的。
书湘给大太太请过安,凑过去看了一眼,还没等她说话,大太太却从账册中抬起头道:“付氏走了?”
书湘颔首,绞了绞手指头道:“姨娘原是个糊涂人,太太千万别在这件事上置气。幸好她还愿意走,否则我当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哪有什么怎么办,”大太太的声音凉凉的,她瞥了一眼窗边奶妈子怀里哄着的小三爷,不紧不慢说道:“这贱婢如今是在测我的耐性,她几次见老爷都吃了闭门羹,这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到我这里撒泼来。”
说着放下账册哼了一声,“忍一时海阔天空,我早该如此了。”
大太太昔日有什么都摆在脸上,她在家中做姑娘时就不是个知道忍让人的,出了阁嫁进宁家,因有薛母出嫁前的突击思想教育才好些,然而人的性情不是一朝两日说改就改的,老太太敢在她饭食上做手脚叫她差点无孕,她就真敢自此不把这婆婆放在眼里。
至于大老爷,大太太想到大老爷胸口就闷,她是早不指望他了。小丫头上了茶来,大太太抬手叫书湘在下首坐下,郑妈妈极有眼力,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五六个丫头鱼贯退出去,奶妈子也抱着小三爷往稍间里去了。
大太太呷了口六安茶,带着几分沉吟道:“我是做姑娘时日子过的太顺遂,如今才吃苦头。湘儿现今儿也大了,有些话我也好在你跟前略提一提,从前却不好说。”
书湘捋了捋膝上袍子皱起的地方,半垂着首,食指在四方椅扶手上划拉着。
“嗐,”大太太声气里有要叹气的迹象,估计是咽回去了,唇上挽起一点笑意说道:“过两年等湘儿办了及笄礼,我和你爹爹为你选好了人家,你也就好出嫁了。婆家不比自己家里,做什么事儿,说什么样话,明里暗里总有人想要瞧你的笑话。
妯娌间关系也不见得好处,更有管家应酬一应诸事,样样要上手。若果然做得好,方是咱们这样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