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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儿长大了,个子拔节的竹子似的,时间过得真快。”皇后喃喃着,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书湘看她的视线并不是看着自己。
但是话里提到自己,还是要吭声以表回应的,书湘甩甩头清空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笑嘻嘻道:“我是长大了,可娘娘瞧着和往日竟没两样呢!娘娘是这天底下皇上外最尊贵的人,连时间也厚待您呢。”
这话不是书湘信口胡诌的,岁月着实没在皇后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依然是盈盈幽幽的气韵,瞧着温柔又美丽,实在不像个年过三十的人。
皇后掩着嘴吃吃笑起来,“你这油嘴,小时候还没学得这么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呀,娘娘就是好看嘛。”书湘觉得没那么拘束了,她眨眨眼睛,自然而然地仰首望着坐在椅子里的皇后,心中是感念她的。
气氛好了,说起话来就显得明快,阳光暖暖,晒得书湘面颊上粉粉的。皇后听她说起书院里一些趣事也觉得有趣,掩着帕子咯咯咯地笑,像个大孩子。
听到书湘说起和大老爷相处的情景时尤其专注,皇后那样温和的神色,书湘很多年后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出了宁坤宫宫门,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她要往太子殿下宫里去拜见一下,好歹幼年时是他伴读,她如今进宫了去见见,也算是全了礼数。
秦太监将书湘送到宁坤宫外甬道尽头。
觑着四下里无人,书湘不自觉向他打听,“方才娘娘问起我家中事,问我有几个姊妹,我如实都说了。
娘娘听见我除了两个庶出的姊妹,另就是二房我二叔家一个嫡出的三姑娘,不过我三妹妹如今跟着二叔在京外任上。”顿了顿,迟疑着道:“娘娘这话里话外的,我瞧着……难道是瞧上我妹妹了,要给她指门婚事么?”
秦太监笑眯眯的,一对眯缝眼睛看着书湘,满不以为然说道:“二爷是爷们儿,心思可以不必这样细腻,您甭管娘娘是什么意思,横竖于你家妹妹是好事一桩不是?”
书湘讷讷地点头,又说笑几句辞了秦太监。
她可不认为这是好事,皇后娘娘一准儿是在相看太子妃呢,可因大太太和薛贵妃是亲姊妹,这里头关系近,一旦夺嫡的事情闹起来,整个国公府和薛家不都站在薛贵妃后头,如此一来,三妹妹怎么好和太子有牵搭?
太子这边,皇后的母家是忠义候府赫家,想到这里书湘不禁蹙起眉头。她瞧着他爹大老爷对赫家的态度很是暧昧,立场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鲜明,大老爷还叫她为一幅画特为上侯府去给赫梓言致谢呢。
真不知有什么可谢的,赫梓言那家伙——
书湘一抬眼,哪知才一念叨他,他就出现了。
数步之外一条熟悉的身影跃进眼帘,他笑得恣意,跟着个脸模样俊俏的小宫女不知在说什么。
书湘如今瞧着赫梓言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就连他精于作画的优点她也觉着是旁人代的笔。她在原地驻足望了一会子,天晓得赫梓言说了什么,引得那宫人瞧他一眼奉送柔柔一笑。
她想这下这厮骨头该酥了罢,又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赫梓言简直是天下第一恶心人。
书湘嫌弃地调开视线,再也看不下去,太子的寝宫近在眼前,她小跑两步过去。门前守着个小太监,长得贼眉鼠眼的不讨人喜欢,书湘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用这样的人,难道是为了衬托他自己?
她脸上僵僵的,嘴巴张了张道:“麻烦这位公公通传个,说——”
这贼眉鼠眼的太监不让她说完,尖着嗓子道:“您也不消说了,才太子殿下吩咐了,身子不爽利,不方便见客。”瞥了书湘一眼,不客气道:“您请回罢!”
书湘想那感情好,不是皇后娘娘叫她来她还不来呢,心里憋着气,忍住了才没哼出声来。刚要转身,肩上忽的一重,书湘迷惘地侧过头,赫梓言吊着眼角立在边上。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到的,一点声音没有,怪吓人的。
“哟,上这儿来了。”冠玉一般的脸沐浴在充沛的阳光下,狭长的眼睛里流光溢彩,笑微微的视线罩上她。
门口那小太监立即见了祖宗似的,笑得和秦太监如出一辙——见牙不见眼,尾巴直摇,“世子爷来了,殿下在里头等着您呢,您请您请!”
☆、第二十二回
感激他?
她要么想一榔头敲在他脑门子上!
书湘绷着脸向边上挪了一步,也不顾门口那小太监在场,下狠力气在赫梓言手指头碰过的地方擦了又擦,揉搓得半边脸嫣红嫣红的,她又瞪着眼,旁人瞧着倒活像个唱大戏的。
那小太监见了也不由惊讶,没听说世子爷有那样的癖好呀,这怎么连男人都调戏上了,何况还是宁家这位,这实在是——
小太监托了托光溜溜的下巴,低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也不吭了。
赫梓言瞧宁书湘擦脸擦得还没完了,眉头拧得老高,“我同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样?又不答我,反倒当我蛇虫鼠蚁似的,我又不是瘟疫……”
书湘一甩手,忿忿道:“哪儿能呢,蛇虫鼠蚁那些怎么是赫兄你的对手,”顿了顿,她压下胸口的火气,尽量平息着声色,声音小了许多道:“你往后再不许动手动脚的,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便是你自己不爱惜名声,我还要脸呢。”
她就那么仰着脸看他,阳光洒在面颊上,一排眼睫扫下阴影,眸子出奇的炯亮,神情显得大无畏,等候对面那人给自己一个答复,或是承诺也可以。
她上一回就是走得太匆匆了,这样的事,总是要面对面说清楚的。即使现下里这场景好像不大对头。
“唔,你说的很有几分中听。”赫梓言说着,垂着眼睑,他也闹不清自己总去惹宁书湘做什么。
要说他果真喜欢男人,又不见得。
为此他甚至瞒着忠义候和侯夫人往城里几处小倌楼里走了走,那里多是宁书湘这样女相的男子,更有妖媚处比起女人也不遑多让的,可他从心理到身体都没什么感觉,倒是带他同去的那几个下流货口水垂到地上,揽着倌儿肩膀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去了。
忠义候夫人对儿子的管教说不上严苛,但世家大族洁身自好,绝不会允许子弟往风月场所流连的。赫梓言自小接受的是那样的教育,倒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见识过也就罢了。
“喂,我同你说话呢,不睬人是什么道理?”书湘的好脾气好教养在他身上快耗尽了,“到底怎么样你给个准话,以后大家见面都规规矩矩的,好不好的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一高一矮两人对峙着,直到赫梓言“啧”了一声。
“瞧宁兄弟这双重标准。”合着才他说话她不理睬就是可以的,只他思想放空是错的。
赫梓言好整以暇睨着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原地踱了两步,因太阳晒得身上燥起来就脱了外袍,随手一抛,兜头盖脸把她罩住,“劳烦宁兄弟帮我把这袍子拿进去,我这里尚有事情绊着,片刻就来。”
自说自话!
书湘简直眼冒金星,不知自己是给这人气得还是视线里突然暗下来弄的,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像赫梓言这么莫名其妙的人。
国公府大太太、大老爷疼宠儿子,除了性别一事,她的成长之路可说是十分顺遂,从没人敢和她作对。
因此上,这时候竟觉着赫梓言是天上坠下来的煞星,专门克自己的。
书湘不愿意在皇宫里作出什么有失体面的举动,幸而她的耐性比自己想象中要好。
慢慢揭下赫梓言的外袍,捋了捋,然后搭在一边臂弯上,抬眼看时近处除了那贼眉鼠眼——现下装聋作哑的小太监,竟再无一人。
书湘决定试一下,要是这小太监放她进去,她干脆就进去拜见一下出来。要是他不放她进去,她就把赫梓言的衣服拿回家送进老太太房里给弟弟做尿布使。
她摩挲着赫梓言竹叶青的外袍,心道这布料真不错,触手柔软爽滑,果然是好料子。
宫室前,前头还充当拦路虎角色的小太监这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嘻嘻伸手迎书湘进去,好像他嘴里太子殿下“不爽快的身子”一盏茶的功夫就爽快了。
书湘进门后正面是一道影壁,她向左沿着石子道走,两旁栽种着翠翠的湘妃竹,风一吹响起哗啦啦海潮一般的声响,风吹云动,置身其中倒很美妙。
那小太监告诉书湘太子殿下在竹林里,就不敢靠近了。
这个书湘晓得原因,太子自诩天之骄子,喜一个人静坐,或品茶,或自己与自己对弈,性情乖张偏执,丝毫不懂与人为善。
书湘撇撇嘴,视线往返在森森竹林间,寻找太子的身影。
竹林里有个三角亭,边上的竹子都叫人砍了,瞧着只那一片是光秃秃的,怪异的很。太子就坐在那片光秃秃里摆弄一盘羊脂玉一般的黑白棋子,指尖能凝出光似的,视线专注,似乎心无旁骛。
书湘踩着林中落叶,脚下发出连贯的“簌簌”的声音,听在耳中尤其的刺耳。她在亭子外边站定了,打眼瞧着目不斜视的太子,颇有话本小说里仇人相见,快意恩仇决战山巅的错觉。
“对不住,”书湘木着脸孔,声音皱巴巴的,“皇后娘娘吩咐我来殿下宫里拜见一下,殿下知道我今儿来罢?倒叫您久等了。”
太子听后眼中一点波动也没有,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仍是不看她,嘴唇开合的模样和皇后十分相似。
“是在哪处耽搁了么。”声气淡淡的,这才转眸看她,很有种明知故问的味道。
书湘觑着太子,当年他把她推进冰窟窿的时候也是这样淡然的嘴脸,时隔这么久果真一点儿也没变,横竖这笔账这辈子是算不清了,仇却得牢牢记着。他先使人在宫门口拦着不让进来,这会子又装作不知道,书湘不知道做太子的演技需要这样好的。
“回殿下的话,倒也没因什么事耽搁,”书湘一板一眼地道:“我就是有点不太想来。”
太子眼风看过去时,书湘早已低眉敛目瞧着自己鞋面。冷不防的,一枚白色棋子骨碌碌滚到她脚边,太子的声音在竹林簌簌的声音里响起来,冷飕飕的。
“刁民。”他开口,锐利的眸子锁住她的脸,“宁书湘,你晓得我不待见你。可知为何?”
“。。。。。。倒是愿闻其详。”不好奇是假的,他们曾经相处的分明很融洽的,书湘偏头想,他以前拿她这个伴读当丫头小厮使唤,端茶递水的,他至少不刻意刁难她,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浑浑噩噩简直做梦一样。
太子以为自己在笑,事实上他连唇角也没提起来,“你想知道?”看见亭子外书湘诚实地点头,他一哂,“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步下台阶亲自拾起滚落在书湘脚边的雪白棋子,他拿捏在指尖,棋子外表是纤尘不染的颜色,内里却一丝一缕透着极细的黑色晕纹。
如同他幼年时无意间撞破母亲同一青年男子拉拉扯扯一般。他的母亲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然而原来外表华美光鲜,她心中装的却是别个男人。对夫君不忠的女人,不过金玉其外罢了。且那个男人的背影他认得出。
那是当朝的璟国公,颇受他皇父重用。他家儿子还放在他身边,粉团花色的一张脸容,看久了很想拿刀划拉开。
太子的思维有些远,他不期然想起当年他找他麻烦,挑他的错处只是想看见这娘们儿唧唧的宁书湘哭。他还让小太监往他被窝里放蛇放老鼠,他亲自捅了马蜂窝往他软糯糯的小脸上砸,到最后,大雪纷飞时甚至把他往冰窟窿里推——
这时书湘瞧见亭子里有一套茶具,信步走进去,她拎起茶壶向外道:“殿下不介意我喝你的茶水罢。”
太子蓦地收回渺渺的思绪,远远将那一只白棋掷在棋盘上,砸得棋局七零八落。书湘手一抖,太子冷冷瞥她,眼稍处寒光隐现。
她知道他是惜字如金的人,恐怕这意思是不待见她喝他的茶,可她真的渴了。。。。。。人还是不能委屈自己!
“多谢殿下赐茶。”书湘厚着脸执起杯盏往里倒水,浅绿色的茶汤盈满了杯盏,她仰脖子一饮而尽,再抬头时冰块一样冷着脸的人早已一言不发离开了。
她把杯盏搁在桌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腹部适时猛地抽了一下,身下立时一阵暖流。
“坏菜了!”
书湘脸上刷刷白,她的月事一个月里总不固定,也是才来不多久,她还不习惯,倒忘了这几日是亲戚造访的日子。
她失了镇定,慌慌地想要站起来,肚子里偏绞痛似的又是一抽,往常癸水来了也没有像这样痛的,撑着桌沿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趁着没人书湘打算快点出去。
☆、第二十三回
亭子周遭一片光秃秃,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