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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画儿我帮您收起来,”茗渠指着车厢里堆着的今儿收到的各色见面礼,建议着道:“和那些放在一处,姑娘闭眼眯瞪一会儿,醒来咱们便到家了。”
书湘“唔”了一声把画轴往茗渠手里送,送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又给收进自己怀里。茗渠尴尬地收回手,闭了嘴在一旁观察她。
回府后茗渠指挥着几个小丫头把车上的东西都往韶华馆拿,蔓纹是管书湘小库房的,拿了册子出来就叫人往小库房里送,忙着登记去了。
见她们都忙着,书湘不叫茗渠跟着,自己独自把画轴拿到书房里去藏了起来,抬眼瞧见窗前的风车,略一怔忪,也藏了起来。
都收拾妥当了,她叹口气,恍似把自己的心也清理过一遭儿。书湘自问是能自控的人,情之一字说来确然愁人,古往今来多少人愁成《诗经》里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愁得“衣带渐宽,人也憔悴”,果真不悔么,她却何至于?本身又并无这样的立场去愁去念想。
杨家小姐怎样想不重要,赫梓言怎样想也不重要,她看到的是他们的定亲,他们既成的姻缘。
她想自己要向前看,懂得适时抽身而出,才不会落得母亲的下场。又或者像大老爷,他娶同中宫里长相相似的韩氏是为什么,已慰相思?不过自苦罢了。
可怜书湘情窦初开,就像才破土而出的嫩芽尖尖,还未茁壮成长便已被她自己生生剪断压制起来。被动的人不需要爱上谁,她们往往等待命运的安排,坚定一旦随波逐流心中便不会生忧生怖,才是从另一个角度把握住了人生。
书湘从书房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西边天际垂着黄彤彤的落日,流云被染成温暖的橘色,小院里丫头们沐浴在夕阳下各自忙着活计,她看了一会儿,回屋换了身衣服便往大太太的禧正院去。
正院里如今是没有往日的热闹了,好在薛贵妃在宫里有脸面,底下人不乏趋炎附势的,又会见风使舵,虽小皇子还不曾被册立为太子,他们对大太太的态度已然好转太多。
前阵子正院服侍的丫头婆子人心浮动,更有寻思着找路子托关系要换到二太太院里去的,书湘都有耳闻,她站在正屋门口定了会儿神,心说借靠旁人都是虚的,做人终究还是要自己争气。
书湘动动唇,神情寡淡的脸上随即弯出一个甜滋滋讨喜的笑,她要叫母亲宽心,看见的是朝气蓬勃无忧无虑的自己。
正在门口酝酿着,脸上笑弧甜到发腻,不妨门帘子一打,里头宁书齐手托着黑檀木茶盘走出来。
书湘怔了怔,里头出来的人也是一顿,两下里望着,书湘脸上的笑刷的垮下去,她低着头欠了欠身,唤了声“二哥哥好。”
宁书齐视线平静地打她面上掠过去,“妹妹来的不凑巧,太太才吃了药睡下了。”
这么一来书湘也不好进去了,她要告退,却被宁书齐伸手拦住了。
看着眼前白皙的手指,书湘往后退了退,抬眼看他,“哥哥你……是有什么事么?”
宁书齐将茶盘递给随侍的小厮,又低声嘱咐几句,见那小厮应着去了,他才把视线放回她红肿的额角。
他就这么盯着并不言语,书湘抿抿唇,不情愿地仰起头给他看。
“进来罢,幸而不是太太瞧见。”宁书齐侧过身打了帘子示意她进去,书湘狐疑地撇撇嘴,从他胸前蹭到屋子里边,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也不问她头上的包是怎么弄的,这点让书湘放心,她在圈椅上坐下,拿眼隔着帘子往内室里觑。
眼前忽的一暗,原来是宁书齐站了过来。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纤长的手指优雅剥着鸡蛋壳,很快一个光溜溜白灿灿的鸡蛋呈现在眼前。
这是多好的哥哥呀,书湘摸了摸扁扁的肚皮,突然有点慨叹,仰起脖子舔了一口他莹润手指间的鸡蛋,末了咂咂嘴颇有些撒娇地道:“二哥哥,你举得太高了,我好像吃不到……不如你拿给我我自己吃?”他是站着,她是坐着,她要这么吃完得费多大劲儿啊。
宁书齐瞳孔微微一凝,下意识看了眼内室的方向,转头道:“我说这是给你吃的么?”
书湘咽咽喉咙,合着这是他自己吃的?那他做什么在她跟前剥?
她尴尬地笑了笑,转脖子在桌上找鸡蛋寻思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宁书齐敛眉,须臾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把剥了壳的鸡蛋轻柔地放在她额角的小包上滚动起来。
书湘摸着鸡蛋的手停下来,倏地抬眼看他。而他只是微垂着眼睑,橘黄的夕阳透过窗屉子融进那双澄净的眼眸里,莫名让她感到温暖。
她滞了滞,说自己来就好,他却像没听到,书湘嘬了嘬唇,眼睛乱看着,最后定在他襟口简单却精致的祥云花纹上。
看了一会儿,复想起那一日问他是怎么样认出自己的,可那时他压根儿没答自己么。
“二哥哥上回没和我说清楚,”她歪了歪脑袋,因额头被他滚得舒坦极了,不觉笑容和熙地道:“好哥哥,你就同我说说呗,到底是怎样认出我不是哥儿的?
我这人心里不能有事搁着,又好奇,你要不说我日日来缠你,缠得你烦了你总要说的,是不是?不若现下不卖关子,索性儿告诉知道得了。”
他听了沉默良久,眼瞳深邃枯槁,垂着视线凝住她。
书湘却满脸希冀,他看着她期待的面容微微一笑,整张面孔都因这笑顷刻间生动起来,无可奈何道:“你执意问,我却说不清,”他迟疑了下,“谁叫你我是……血亲。血浓于水,许是天生有所感应也未可知。”
他的声音呓语一般,书湘这么一感受,只觉胸腔里被塞得满满涨涨的,一时想起他前日曾允诺会待太太亲生母亲一般奉养侍候。
那会儿书湘不以为意,可今儿他竟果然在母亲跟前伺候汤药,反倒是自己在外头听戏吃席。
书湘有些愧疚自己昔日对这位庶出哥哥的敷衍和轻慢,心中不由涌起前所未有的信任和依附,想到母亲来日有人在跟前尽孝尽心,只觉一块大石头缓缓落了地。
她欢喜不尽,眼眶里漂着泪花,一激动就双臂一伸勾住他的腰满满抱了上去,“二哥哥,以后你就是书湘的亲哥哥——”
宁书齐浑身一震,腰上柔软的重量恍恍地益发沉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呐。。。文文下个礼拜一入v呐,今天更得多一点明天容我存个稿(。。。 。。。),然后后天,也就是下个礼拜一下午连着更新三章~
☆、第五十七回
那只鸡蛋从他手中脱落;“咕噜噜”滚动着在桌脚停下,原本光致的蛋白外身因沾染上细密的飞尘而显得格外恶心。
宁书齐慢慢地闭了闭眼;原先下意识想回揽住她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垂眸看见她头顶心细碎柔软的头发;最终放手在她脑袋上揉搓了两下。
书湘把他当亲哥哥,她愿意依赖自己亲近自己,关于这点他还是很高兴的。然而出口的话却成心带上了疑惑,他抬抬她的下巴曼声问道:“妹妹这么说,倒显得过去是不拿我当哥哥看待的了?”
书湘听出这话不对味,赶忙儿立起来道;“过去我对哥哥有些误会,可是现下不同了,哥哥待太太好就是待我好,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你。”
他鼻子里微一哼,谁却稀罕她的感激呢。
“……哥哥?”书湘为自己察觉到他的阴阳怪气感到奇怪,小心地觑着他。
“无事。”宁书齐唇上噙了丝笑,转过身倚着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又剥了只鸡蛋递过去。
书湘自觉心领神会,她近来在宁书齐跟前刻意地卖乖顺从已经成了习惯,故此乖觉地仰面等着他再次用鸡蛋给自己消肿。
谁知头顶却传来他低低柔柔的嗓音,“妹妹不是饿了?”
她一愣,“可是方才不是——”
到这份儿上,把话说完好像会显得她蠢笨呆滞似的,复看看那只光滑圆滚的鸡蛋,书湘也不曾多想,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咬完她突然觉着这样不大好,自己早不用人伺候用饭了,何况又是自己兄长,难道还要他侍候的?
一头想着,书湘一头接过那鸡蛋三口两口咽进肚子里,同时也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她掏出帕子拭拭嘴角,嘴巴很甜,“哥哥亲手剥的鸡蛋到底不寻常,竟比平日吃的好上百倍。”
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如今和宁书齐这庶出哥哥一起说话变得有多随意,最关键是不再针尖对麦芒了。
宁书齐听到她夸张的言辞面上一点波动也没有,他唤了丫鬟进来收拾。书湘看着那丫头把落在地上那只鸡蛋捡起来,又用她自己的帕子在原就光可鉴人的方砖上擦拭。就在这时候,大太太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谁在外头么,可是湘儿回来了?”
书湘旋身连忙应了一声,提了裙角便打帘进去。宁书齐站在原地寻思了一瞬,也走进去。
大太太现今儿气色着实是好多了,尽管宁书齐是存了几重的心思才尽心侍奉大太太,他却是实打实花了心思的,连日归家后进到内宅正院里端茶递水,煎汤熬药,仿佛一个孝子。
大太太身子差了,眼力却没有变弱。她是从宁书齐甫一进府时便开始观察他。
这个庶子,许是因他生母韩姨娘并不多受大老爷宠爱的原因,他多半时候是愿意亲近她这个嫡母的。
男人么,最重要在看清自己要的是什么,韩氏不能给他的她都能给。宁书齐对她好,大太太受的心安理得,且越来越习惯。
各有所需总是让人感到稳妥的。
因之前大太太用完药睡了一时,屋子里并没有留下多余的丫鬟仆妇,这会子屋里只有他们三人。书湘正要上前给大太太身后垫个引枕,不想宁书齐却先了自己一步,他的细致周到令她微讶,同时又很窝心。
纵然大太太不动声色,大约是母女连心,书湘却仿佛能看出母亲眼底的满意,她笑了笑嗔道:“母亲有了二哥哥在跟前,倒越发衬得我笨手笨脚不会侍候人了。”
大太太面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顺着书湘的话道:“齐哥儿是个懂事的,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学习。”她咳嗽一声,招手示意他们到近前来。
书湘弯着唇角靠过去,在母亲跟前永远是天真灿烂的模样,大太太这时才瞧见女儿额角细微的红肿,她目光在上头略一徘徊,到底没吭声,只是拿过书湘的手,又拿过宁书齐的手,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逐渐将他们这对异母兄妹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这一生想来已是这般了,再不能挽回的……”她似乎很是感慨,卧床的这段时日当年那些画面不断在她脑海里重现,她总不由去想,当年的节骨眼儿上或许她做了别的决定,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
可她同样意识到,假使书湘是自小就像个寻常的女孩儿家一般养大,也未必见得能得到大老爷的青睐。她自己不讨大老爷欢喜,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大老爷有正眼看的?
到底不比现今儿,书湘好比是大老爷倾注了爱意浇灌起来的小苗苗,她固然犯了错,固然惹得他恼怒,事后却舍不得大加处置。
所以说,世事本就无常,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是亏是福,谁又能说的准。
大太太看着宁书齐,眸中多少带了几分真挚,半真半假地说:“你这孩子心思沉,想得多,我看得出来。”她话意一顿,略看了湘,复对他道:“我只这一个骨血,湘儿就是我的命,我知道这府里人如今瞧我不上,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若不是凭着旧年累积的威慑,天晓得今日是怎样一番处境。
湘儿不谙事,我难顾及到她,你既是她兄长,往后务必替着我多把她放在心上……老爷那头,”她意有所指地抬了抬眸,“若在婚事上听到什么风声也不要瞒我,横竖我是做不得主了,老爷他来不来瞧我与不与我商量,我暂且都可以不计较。然而到底是湘儿的终身大事,我不能叫他我把当作聋子瞎子…!”
房间里只有大太太一个人絮絮不停的声音,话到最后语气里的激烈再也藏不住,书湘起初只是垂着眼睑听着,听到后面却也动容,她把另一只手覆到哥哥手背上,两只手便温温包住他的。
也不看宁书齐面色,只温温笑着对大太太道:“您病着还操这许多心思,长此以往于身子是不利的。”
说完这句,她才亲昵地朝宁书齐一笑,发自肺腑道:“母亲就放心罢,二哥哥不晓得对我有多好,才刚还剥鸡蛋给我吃呢,”她指指自己的额头,“还有这里,今儿我不慎撞着了,哥哥还替我用鸡蛋消肿,我自己都想不到的。”
宁书齐难得的恍神,澄定的视线锁在女孩笑靥浅生的面颊上。她笑起来有阳春三月百花齐放的旖旎,他看着看着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