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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棉花比纺麻或苎麻更容易,不必在纺线以前把棉线接成长线,现在只要抽出等量的短的棉纤维,絮成粗细均匀的棉条,就可捻成粗细均匀的细棉线。王祯画图显示了女人用的纺车,与纺麻和苎麻的纺车差不多。
养 蚕 和 缫 丝
当女人们纺麻线、苎麻线、棉线时,她们实际在做着本质上属于功利主义性质的日常工作。更浪漫、奇迹般的工作是养蚕。奇妙的小小的蠕虫每天吃掉大量桑叶,而且,如果喂养得当的话,它们会吐出精致而又非常结实的长达成百上千米的丝线,蚕丝可以做成最柔软、最轻、最光滑的丝制品。
自古以来中国就出产生丝,而且技术不断改进。有些学者认为宋代的造丝技术已经达到中国前所未有的最高水平。丝可以纺成不同粗细的丝线;可以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织布工人可以把它们织成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丝织品,轻薄的绫罗,光鲜的绸缎,厚重的斜纹布和彩色的、工艺复杂的锦缎,更不必说本色的平纹绸布。
139制丝业需要大笔投资,包括种桑树,购买养蚕、缫丝、纺线、织绸用的各种设备。宋元时期的农书用很多篇幅描述丝的生产,特别是陈旉的《农书》(1149),无名氏的《农桑辑要》(1273)和王祯的《农书》(1313)。让桑树长出正好需要的桑叶,是一门科学。但是大部分工作由男人做。到了采桑叶的时候,无可置疑,总要女人来帮忙。诗人戴复古(1169—1246以后)以女子的口吻,描写了那种景象:
妾本秦氏女,今春嫁王郎。
夫家重蚕事,出采陌上桑。
低枝采易残,高枝手难扳。
踏踏竹梯登树梢,心思蚕多苦叶少。
举头桑枝挂鬓唇;转身桑枝勾破裙。辛苦事蚕桑。
王祯在《农书》里画了一个男人站在梯子上采桑叶,但是画面上还有一个女人站在高凳子上摘桑叶。
在北方,一年只能养一次蚕,最忙的季节是春天。南方春天就更忙,更需要人手。蚕卵可以安全越冬。桑叶吐芽时,粘在纸上的蚕卵被放到暖和的地方,直到浅黄色的蚕卵变成绿色,幼蚕孵出来。刚孵化的小蚕必须马上转移到扁平的浅箔里分散开,让它们有足够的空间可以长大。浅箔必须放在专门的蚕室里,这样才有利于让蚕得到细心的照料,并且可以升火炉保持室温。第二个月的小蚕必须小心对待,一天要喂五六次切碎的桑叶,并谨防蚕受冻。这段时间蚕会“睡”(实际是“蜕 ”)3次,重量变成原来的1000倍,每只蚕大约重4克。
蚕作茧时必须喂养好,特别在最后迅速生长的几天里。每天喂食次数增加到10次,其中几次是在夜里。陈旉提醒,桑叶放到扁平浅箔里以前一定要晒干,否则湿叶子在暖和的蚕室里会形成“蒸”蚕的效果。如果一切顺利,蚕在几天之内结成茧。蚕茧一旦破开,140必须立刻行动,否则蚕蛹一旦彻底变成蚕蛾,蚕茧就毁了。如果家庭养的蚕不多,可以在蚕蛹还活着的时候把蚕丝缫出来。如果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同时对付那么多迅速破茧的蚕蛹,或者还得等着去借或租缫丝的设备,就得把蚕蛹杀死在茧里。一般用“蒸”的办法杀死它们,或者把它们卷裹起来压在一起,让它们窒息而死。
缫丝意味着在蚕茧上挑起丝的一端,同时要把几根丝扭在一起形成一根牢固得足可纺、织的丝线。蚕茧必须放在一盆水里,得让茧在水里能活动开。缫丝的工具可以非常简单,但是秦观(1049—1100)《蚕书》里的一幅画画了一套很复杂的、可以让一个人同时挑起两根丝的缫丝设备。这类缫丝工具时不时出现在绘画里。如图18。缫好的丝在织以前,仍有必要用纺轮把几股丝扭在一起,并把一些线纺成经线。
图18缫丝的女子,梁楷(约1200前后)作于13世纪,一段细部,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77。5,第三部分)。
蚕是出了名的多变动物。有的年头所有的蚕子都孵化成小蚕,结出的好茧多得不得了;有的年头又让人失望。妇女们在体力和感情两方面投入精力,试图让蚕宝宝保持着好脾气。她们还希望蚕神站在她们一边。秦观在《蚕书》里把祈求蚕神视为养蚕过程里必不可少的步骤之一。王祯与他以后作者的著作里都有女蚕神的画像。洪迈讲了一个养蚕缫丝之家的故事: 这家人一年一般养100箔桑蚕,这使他们成为颇具规模的生产者。3年里他家的蚕每年结3次多得出奇的茧。但是后来的一年,无论春天和秋天,一箔一箔的蚕一个茧也没结,以后两年仍然如此。他们把运气的改变归结为第一年养过的那只超常大的蚕。妻子觉得这是一个吉兆,特意仔细地照看着那只蚕所在的浅箔并把它供在佛像前边。当这只箔里的蚕长得看起来达到极至时,这家人把它葬在桑树下。说起来也怪,大概是在暗示,那箔神妙的蚕回报了她们的虔诚,赐给他家3年好收成,但是后来似乎又不灵了。
第八部分:女红女红 4
人们有时不由自主地违背了桑和蚕的恰当比例,这时采取的措施多半最好地证明了他们对蚕的焦虑。洪迈记录了一个颇有启示的故事:
南 昌 胡 氏 蚕
淳熙十四年,预章蚕顿盛,桑叶价值过常时数十倍。民以多为忧,至举家哭于蚕室,命僧诵141经而送诸江。富家或用大板浮籧其上,旁置缗钱而书标云:“下流善友,若饶于桑者,愿奉此钱以偿,乞为育此蚕,期无愧于天地。”他不得已而辇弃者,皆蹙额起不忍心。独南昌县忠孝乡民胡二,桑叶有余,足以供喂养,志于鬻叶以规厚利,与妻议,欲瘗蚕,妻非之,胡不顾,唤厥子携,桑下为穴,悉窖之,且约迟明采叶入市。自以为得策,饮酒醉寝。三更后,闻床壁啧啧声,谓有盗,举火就视,盖蚕也。以帚扫去之,随扫随布,竟夕扰扰,一家骇惧,妻尤责言曩愆。胡愈愤怒,决意屏涤尽,142明日昏时乃定,殊不自悔,但恨失一日摘鬻之利。俄又闻啧啧,胡呼曰:“莫是个怪物又来也?”亟起明灯,足才下地,觉为虫所啮,大叫称痛。其子继起,亦如之。妻急奔视,则满榻上下蜈蚣无数。父子宛转痛楚,数日,胡二死,蜈蚣悉不见,子幸无他。而外间人家,蚕已作茧,胡桑叶盈园,不得一钱也。
看来蚕很能报复那些对他们不公的人。
织布,染布和整布
写了这么多,我还只讨论了纺线。线纺出来以后,在变成可以做衣服的布以前,女人们还得干很多活。一般要把麻线、苎麻线和棉线弄成粗细相同的经线和纬线,织成简单的平纹布。她们都用自家的织布机,织布机的大小、复杂程度和效率十分不同。周去非(1178年以后去世)记载,在桂林(广西),人们用绕在腰间的简易织布机织苎麻布,一边织一边还干些零星杂活。这种相对原始的背带式织布机大概自商朝以来就有。可以织非常简单的纺织品,也可织花色品种复杂的毯子,因此产品的价值很高。在中国其他地区,更大的立式织布机已存在了几个世纪,因此更常见。最好的是脚踏织布机,可以织得更快,因为他或她可用脚提起经线,腾出双手来来回回迅速地穿梭。自汉代以来就有人用脚踏织布机织绸布,到宋代还用它们织更实用的纺织品。安装脚踏织布机是很费力的事,至少要两个人,才能让经线被引导着穿过一个必须穿过的综眼小孔。
诗人文同(1018—1079)塑造了一个为了家庭的绢纳不停地在脚踏织布机上劳作的女性形象:
掷梭两手倦,踏双足趼。
三日不住织,一匹才可剪。
织处畏风日,剪时谨刀尺。143
皆言边幅好,自爱经纬密。
一部织布机占据的空间相当大,如这首诗所示,很多农户把它放在院子里,不足为奇。
普通农户用脚踏织布机可以很容易地织出本色绸布。由于丝线非常纤细,织绸子用的时间比织麻或苎麻布多得多。更有甚者,用很多丝织出特殊的纺织品,包括绫、罗、绸、缎、织锦缎等等。一位织工织一匹大约长12米的纱,朝廷提出的期限是12天。更精密的纺织品需要更好的设备和熟练的织工。织那种纹路复杂、多种颜色交织的锦缎,织以前
144〖〗〖〗图19在脚踏梭和拉线梭上织布的女人,13世纪的人临摹楼(1090—1162)“织图二十四”的细部,描绘了丝绸生产的各个步骤。华盛顿史密斯索尼亚学院艺术画廊(54。20)。要把丝线分别染上颜色,然后再分别缠在大梭子上。这时最好用提花织布机,一种整体框架很高的机子,织工引导着坐在架子高处的小孩子提起特定的那根经线。这样织丝绸是一门专门的手艺,织工一般是男的。但是女人也能学会。一组描绘桑蚕纺织业全过程的宋末绘画,其中之一画着一个女人在小孩的配合下在提花织布机上操作(图19)。
织好的苎麻布、麻布、棉布不需要再经过很多加工。干活的男人穿的衣服不需要染色,绘画里干活的男人经常穿着灰白色的本色衣服,与节俭的原则保持一致。他们的衣服大概都是用家庭手工纺织的布做的,可能经过简单的漂白,在阳光下晒一晒。一位诗人提到木船上织白色苎麻布的姑娘(我推测她们也住在船上),后来把麻布铺在阳光照耀的河岸上进行漂白。石灰水或某种灰也以能漂白苎麻而知名。女人的衣服常常染过颜色——或至少诗人和画家愿意把她们的衣服画成有颜色的。
可以在家里染布。已知宋代有很多种矿物和植物染料。农书介绍了怎样种最常见的植物染料,比如靛蓝和“红花”。一旦准备染布,就可以染很多已纺好的线和织好的布块,一次可以染一个家庭几个月纺织的线和布。所以在人口稠密地区,染布店或公共染缸给织户提供了便利。在大城市的染布店染绸布肯定比较可靠。金华(浙江)的一家染布店有几百个用红花染布的染缸,可以同时用手工染几百匹绫绡,缸里面添加了一千多磅紫色植物染料。洛阳的一位染工因为能按照复杂的设计要求染出多种颜色而广为人知。
第八部分:女红女红 5
商品化的布匹生产145
唐末和宋代的经济发展具如此的戏剧性以至于常被称为“革命”。劳动的性别分工在那种形势下不可能保持完全不变。城市给妇女提供了新的赚钱机会;比如说寡妇当小旅店主并不是很少见的。纺织品生产的扩张和商业化使资金紧张的家庭转而求助于妻子、女儿。与此同时,商品化生产通过催生了男性高级织工改变了行之已久的性别分工原则。
市场对初级产品如线和布的需要不断扩大,塑造了纺织品生产中女工这个类型。没有一个家庭只为穿衣而织布,也没有一个从事纺织生产的家庭包揽所有的工序。家庭可以集中力量干自己最擅长、效率最高的那道工序,在地方市场或流动商贩那里卖掉多余的产品。
布匹的市场非常大。朝廷需要麻布和苎麻布为士兵做军装,需要丝绸发给官员当官俸,还得交给契丹人、女真人做赔偿。北宋时期,赋税收入里有将近50万匹麻布和苎麻布,其中来自两个路的占总数的一多半:“河东路,151,116匹”,“广南西路,105,647匹”。收上来的更多的是各种丝绸——几乎有三百万匹本色绸布,数十万匹绫绡,成千上万匹特种织物、锦缎。按定额收集到的布匹有相当多的部分是从商人手里买来的,商人收购了专业户的产品,然后卖给必须用纺织品纳捐的人家;朝廷允许以钱抵税时,也可直接把绸缎卖给朝廷。朝廷也直接收购生产者手里的布匹,然后单方面定价,压低价格,从而给织户增加负担,迫使他们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掉产品。由于商人愿预付资金,家庭可以投入更多精力专做纺织。洪迈讲了一个江西抚州一位平民的故事,他以买卖麻布、苎麻布为业。每年年初他都在州内到处转,通过经纪人把钱借给织户。6—8月以后,亲自上门讨回借款。他的一个经纪人从他手里拿到500贯钱,建成一个纺织品货栈,把几千段布料存进去。这类事先拿到钱的家庭可以不卖掉韧皮或纺好的线,尽管这些初级产品也有市场,但是他们可以干下一道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