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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一做的事就是流泪。
泪水不久就枯干。她便变成木头人痴呆呆躺着不动。
所以何同烦恼无比。
他得给自己煮饭吃,又得熬些粥水加肉汁给小沈辛吃,又得出去买菜以及洗衣服等等。又得不时抽空跟毫无反应的马玉仪说话,希望她会突然恢复正常。
何同并非冷血残酷没有情义的人,他奉了伊贺川之命而弑刺沈神通(他本来就是奉伊贺川之命混人公门去接近沈神通,以便有机会刺杀他),但沈神通像师父一样传授他不少技艺,因此何同心中有一份愧疚,所以他借照顾小沈辛而当作报答沈神通。
至于对马玉仪的感情,回溯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何同自己马上知道已经暗暗爱上她。此后爱慕之心与日俱增,所以就算马玉仪永远变成痴呆也不会弃她不顾。
马玉仪眼睛深陷而憔悴,如果她继续水米不沾不言不动,一定很快就会枯萎死亡。
因此何同熬了一锅鸡粥,粥里还有人参以及补中益气宁神药材,他把马玉仪抱起来硬是喂她吃,硬是灌了一大碗到她肚子里。
如果每天硬喂她喝一碗鸡粥,保证任何人都饿不死。
马玉仪似乎忽然明白这个道理,何以当她赤裸白皙身躯回到被窝里,她眼珠开始会转动,也开始表现感情。
他发现她用憎恨仇视的眼光注视自己,不觉大喜道:“你终于醒啦?”
不论她憎恨也好仇视也好,总之只要她不再是白痴状态,就有办法可想。
马玉仪第一句话问道:“是不是那一杯酒?你放了药?”
何同坦白道:“是的。”
马玉仪声音显出体力疲弱:“沈大哥是不是死了?”
何同道:“大概是吧?我不敢确定,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见尸体。”
“沈大哥失踪死亡,而你却生龙活虎回来,为什么?你出卖他?为什么出卖他?他对你还不够好?”
“我千方百计跟随他身边,本来就是为了对付他。”
马玉仪叹叹气,道:“人生为何尽是不幸呢?”
“我只感到对不起你,真的。但我也真的爱你,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开始爱上你。”
“沈大哥真的永远不会回来?”
“我想他一定不会回来了。”
因为那一刀深深刺人体内,必定伤毁内脏,所以他能活着的机会很微,况且严府就算有大国手,但严温肯替沈神通医治吗?“唉,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挣扎活下去了。”
“你不必担心,我一定照顾你,还有小沈辛。”
“但是如果我永远不跟你上床,永远不让你碰呢?”
我不相信你能够坚持很久,我们走着瞧。
何同心里想,口中说道:“我绝不敢勉强你,如果你一定要惩罚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至少现在你应该起床,因为小沈辛已经快饿坏了。”
马玉仪一起床来,何同烦恼就烟消云散。
但事实上何同的烦恼是不是当真消失了?如果不是,马玉仪用什么方法对付他呢?马玉仪喂过孩子,便拿了一篮子衣服到江边洗濯。
她仍然不时抬头观望茫茫长江,但她已经不是等候沈神通的归帆,而是默默盘算下一步应该怎样走法?
司马翎《大侠魂》第三章八方风雨会中州
麻雀本是吱吱喳喳不停跳动的小鸟,如果不动也不叫的话,大概就快变成死雀了。
在沈神通眼中,从前那只快乐活泼的小麻雀已经从世上消失。
现在这个女孩子虽然仍然漂亮迷人,却不是从前那只可爱的小麻雀了。
麻雀闷闷不乐道:“他回来了。”
沈神通道:“严温么?他为何要出门呢,如果我是他,我宁可挨揍也一步不离此地。”
麻雀禁不住笑一下,虽然她的笑容看来无精打采。
“你不是他,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很有风趣很有味道,但是他……”
沈神通道:“别提起扫兴或不开心的话,我难道不需要轻松和开心么?”
麻雀轻轻道:“你一定是最温柔最体贴的丈夫。”
沈神通摇摇头,却忽然发觉这个动作太轻松潇洒,麻雀很可能看得出他伤势已好了十之七八。
所以连忙故意皱皱眉头,才道:“如果我活不长久,我何必使人怀念记挂?我宁愿是个可僧的暴君,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些。”
“唉,你知不知道这种话多情得使任何女人心软掉眼泪?你真是公门捕快?你真是那个沈神通?”
“喂,我们换个题目好不好?”
“为什么?你怕我爱上你吗?”
“我不怕,却只是不想,因为我好比风中残烛,每一刹那都有熄灭的可能。”
“唉,沈神通,请告诉我,我该不该杀死严温?”
沈神通大吃一惊,望望石室铁门,外面似乎没有任何人。
因此他真心实意的替麻雀嗟叹一声,道:“别提这种事,如果鸡婆婆听见,不但我没命,连你也靠不住。”
麻雀摇头说道:“鸡婆婆绝对不会对付我的。但严温却会,他是个非常邪恶冷酷残忍无情的人。”
“但你绝对不可以杀死严温。”
沈神通想了一下,终于给她忠告:“小麻雀,你年纪还轻,你可以经得起任何打击,但是世上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我不明白,我恨他,我想起就觉得他很恶心。”
“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你不要忘记,他是你的主人,他可能是你的丈夫,也可能会是你的兄长。”
“如果你觉得如此已没有意义已活不下去,反正你已决定放弃一切,你为何不悄悄地离去(死掉之意)?”
“你为何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难道一个人失去生命之后,还能够回顾欣赏你所做过的事情么?”
麻雀瞠目道:“没有人跟我讲过这种话,我也从未想过死亡以后的事。”
沈神通道:“大多数人避免不去想到死亡。更多的人一切思想不论幽深或者壮阔,不论卑俗或高雅等等,当思想走到死亡界线时就自然止步收回。”
麻雀问道:“你有没有越过死亡界线继续想下去?”
“我也没有,因为你只能用生前的欲望感情,用现世间的学问智识去推论想像死亡以后的情况,但你会觉得自己荒谬可笑,而且你绝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神通停歇一下,又道:“我记得有一首歌词(其实徐志摩诗),那是向亲爱的人说的话,他说当我死去的时候,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也许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你瞧,悲伤之歌固然不必,报仇之举更是多余,因为你不一定还记得世间之事。”
麻雀轻轻道:“但歌词也说我也许还记得你。既然可能记得,许多事情就变得有意义多了。”
“这话不错,可借你永远不知道现在的你,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这是我们在实际生活经验中时时发生的,所以虽然今天你非常痛恨某一件事,但明天明年甚至十年八年之后,你敢说你仍会痛恨么?你可能变成很喜欢很赞美。”
麻雀眼中露出迷相神色,她走入如此复杂变幻人生,而不幸碰上荒诞人物,不幸掉入离奇可怕的情网。
“我该怎么办?不杀他难道要杀死自己?”
她声音听来含有严肃意味,她一定不是开玩笑。
以她的年纪,以她的冲动性格,也许她非有一条路走不可,否则她真的可能自杀。
沈神通道:“如果你忽然失踪,严温会不会知道原因?”
这句话是替哑女人问的。哑女人带麻雀偷窥严温秘密这件事,麻雀如果尚未透露,当然对哑女人很有利。
麻雀摇摇头,道:“他还不知道,但他有财有势,有很多女人也有男人,他不会在乎我失踪的。”
他对你的感情特殊,我敢担保这一点,所以你忽然失踪一定可以使他痛苦一阵。
“然后虽然他能找到别人代替你,可是他想不通以他的英俊深洒,以他的财势地位,何以你会弃他而去。”
麻雀离开时还带着深思表情,她同时又觉得奇怪,何以会把心事全盘托出?还向沈神通请教呢?她为何敢信任沈神通?
严府在外表上并无异状,其实内里十分紧张,虽然还在大白天,但各处门户各处通道都有巡逻守卫。
这些人都是大江堂精选的子弟兵,曾受过严格训练,个个手底都真有几下子,算得是一支相当强大厉害的力量。
严温坐在巨大书房角落的太师椅上,他认为一个时辰之前舵主秦三七被杀,继后那恶人谱上有名的陈归农则被李宽人。罗翠衣合力诛除。这些经过确十分精采,所以他直到现在眼中仍然闪动兴奋光芒。
书房中还有少人,大江堂的香主李宽人。罗翠衣,舵主五湖钓叟包无恙、燕人张慕飞,还有一个走路像滑水似的哑女人,一直斟茶倒水等等。
他们在这一个时辰中已有不少消息等到手。
所以李宽人首先道:“秦三七虽然不幸死于陈归农刀下,但我们总算也报了仇,秦三七的葬礼要缓一缓才能办,要等到我们应付完这些强敌才能举行葬礼。”
罗翠衣苦笑一声,说道:“现在已经查出的五个人,每一个都是十分厉害的强敌,秦舵主葬礼迟点举行也好,说不定还有人陪秦舵主先走一步,我是不是太示弱了?”
包无恙摇头道:“如果有人竟会误会罗香主是害怕示弱,这个人必定是全世界最没有脑筋最愚蠢的人。”
严温本来好像想发表评论忽然闭口无言,大概他不想做没有脑筋愚蠢的人吧?
张慕飞没有开腔,一来地位稍低那么一点点,二来他素来沉默寡言。
李宽人道:“我们杀死陈归农之事,虽然报了仇出了气,却也种下祸根。”
别人都好像能了解他这话包含的意思,但严温的确不明白,幸而他的身份可以任意询问。
“为什么是祸根?”
李宽人道:“因为我们显示了有击败他们的力量,但也告诉他们不可单独对付我们,否则很可能就得到陈归农的下场,何况联手夹攻甚至群殴是我们先做出来的,所以他们亦不必顾忌江湖评论嗤笑。”
罗翠衣道:“他们若是肯联手对付我们,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抵挡不了他们两个人夹攻,正如他们若是走单,我们有两人出手夹攻的话,他们也受不了。”
包无恙道:“据我所知,神枪门镜里移花赵任重和拨云踏雪李逍遥不但住在同一个客栈,而且看来已有联手默契,另外那个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荡忽邪忽正的猛将朱慎,更是个头痛讨厌的人物。”
严温问道:“这个猛将朱镇是不是外功极佳脾气暴躁的那个朱慎?”
包无恙道:“就是他。”
严温声音有点迷惑道:“这个人不错可以使人头痛,但听说他能吃能喝,大谈大笑,为人并不令人讨厌。”
包无恙道:“对,他是这么一个人,但我已注意到他好几年了,此人外表粗矿,一身武功亦是刚烈硬暴路子,但其实此人心细而聪明,很会算计利用任何人。”
严温没等他讲完,插口问道:“你为何特别注意他。”
包无恙道:“因为朱慎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荡,而五年前我发觉他对我们大江堂特别有兴趣,所以我也特别注意他,这个人现在对我们的威胁,武功尚是其次,而是他能把赵任重李逍遥两人跟另外两人拉笼成为一个集团,另外两人就是长春藤常逢,醉猫周四平。”
李宽人道:“这几个人能拉拢在一起,以前我听见一定不相信。”
严温忽然微笑道:“这五个人中谁最厉害,最可怕?”
看他样子好像突然有了应付之计,好像已经胸有成竹。
别人反而大大担心起来,因为这位堂主的斤两他们都知道,如果严温乱来的话,他们就很难保护周全了。
李觉人笑声很和气,真的活像面色红润和气生财的大掌柜。
“这五个人各擅胜场,实在很难确定,指出某一个最高明,我们现在都头痛的要命,所以如果堂主你有妙计能可以应付的话,请快点告诉我们。”
严温耸耸右肩(左肩已经不会动):“我想派人暗杀他们。”
话讲得轻松,但那些人岂是容易暗杀得了的?
严温又造:“但现在他们究竟想对我们怎样?仍然要雷傲候和悲魔之刀?”
李宽人道:“不错,如果我们说没有,而他们仍然不相信,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聚集本堂各种力量与他们一战,一是开放本府让他们搜查。”
包无恙忽然道:“其实让他们搜查也是好办法。”
严温面色马上变得铁青,冷冷道:“绝对不行。”
包无恙忙道:‘堂主别生气,我们虽然让他们搜查,但还有下文,我们可以要他们公开来道歉,并且公开向江湖证明雷傲候和悲魔之刀都不在本府。”
严温面色仍然坏透了,道:“想都不要想,你忘记我这条左臂?”
包无恙讶道:‘你的左臂?你不告诉我们是如何受伤的,但难道是跟这些人有关?”
李贵人道:“这一点可能是线索,堂主可不可以透露内情?”
严温道:“沈神通,他废了我的左臂,但他自己也负重伤,现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