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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几个黄澄澄元宝,还有几张银票,道:“唉,真真想不到。请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纪的人,谅你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小辛锐利目光扫过黄金银票,心中很感动。同时亦奇怪何以拿钱给他的都是女性?
无嗔上人也道:“我附随夫人骥尾也添一点,务请收下。不过小辛你会缺钱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小辛伸手阻止他把一叠银票放落桌子的动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锋利明亮得好象能穿透薄薄面纱而看见对方面孔(事实他真能够)。
山海夫人讶道:“你看什么?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怀疑我的诚意?”
小辛道:“金元宝上都有子号钤记,必定不假。可是钤记亦告诉我这些金元宝不是一直从山东带来,而是在南京兑换的。”
山海夫人讶道:“对,这便如何?”
小辛道:“兑换金子时谁陪着你?”
山海夫人道:“只有余凡。”
小李道:“是你亲自入店兑换亲手收藏起来的么?”
山海夫人记得很清楚,摇头道:“不,我在马车内压根儿没下车。都是余凡。”
小辛道:“你提过南海水晶门之名。但你却似乎不怎么内行。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无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饮,并不如何听他们交谈。这时在一片嘻哈笑声中脚步微微歪斜一迳往店后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轻轻道:“我不是。”
小辛道:“你当然不是,否则无嗔使出五花教洒药手法你不该认不出。而且当我问你十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于怔一下才会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声音却完全是哀求味道,娇柔得令人心软。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快告诉我好么?”
小辛道:“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连连颔首,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为小辛的目光好象能透过面纱。使她有赤裸裸无所遁形之感。
小辛又道:“从情势和时间推断你兑换金子时已经跟段钧他们约好要到此地诛杀吴不忍,是不是这样?”
山海夫人道:“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小辛道:“这几锭金元宝告诉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宝上动手脚暗藏毒药,意思用心当然对付你。但为何时隔三日毒力尚未发作?”
山海夫人又讶又骇,道:“为什么?请告诉我。”
小辛道:“因为你已有诛杀吴不忍之约,而你的武功实在很高明,没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声音干涩,道:“你莫非暗示我,段钧他们有问题?”
小辛道:“我对谁都一视同仁,在推论过程中最亲近的人也不放松丝毫。”
山海夫人道:“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怀疑的。”
小辛道:“若是余凡你会更难过么?”
山海夫人道:“会难过但不是更难过。余凡厮仆出身,怎可与段胡相比。”
小辛压低声音,道:“你很美丽,五十多岁的人,面上不但连一条皱纹都没有,轮廊线条也显得那么年轻,看来不超过三十岁。”
山海夫人又惊讶又喜欢,任何女人受到赞美必定会很高兴(除非对方令她作呕)。惊讶的是小辛描述得如此清楚,难道他真能看透面纱?
小辛又道:“你的问题出在你太年轻貌美上面。现在话题拉回来,先说黄金元宝。每只元宝上都有十二个很深的针孔,藏着古怪药物,孔口另有一种特制药蜡封住,一旦融化了让里面毒药发出来,侵入你身体,你全身发软乏力,神智迷乱甚至连时间都弄不清楚,平日你喜欢的事情固然变得更喜欢,甚至不喜欢的也变得无所谓不会拒绝。”
这些话告诉一个十几二十岁处女可能不了解、不知所谓。但山海夫人当然一听便明白。同时亦把美貌年轻拉上关系。
她气得、惊得面色发青,简直不知如何去想、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小辛声音透入她耳中,道:“你当然知道谁见过你,也知道谁才会有这种下毒本事。”
他伸手把金元宝逐个拿起,摩抚一下才放入自己荷包,最后还有几张银票也通通装进荷包。才道:“我一下子又阔绰有钱啦,我请大家喝酒。”
山海夫人声音难听得有如刮锅底,道:“我喝不下,一点都喝不下,我伤心难过、生气又很恶心。我该怎么办?”
小辛道:“除了惩罚外,你最好回去。”
山海夫人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余凡,你这该死东西,我要杀死。”
店内仍然只有段钩胡铜铃余凡三人,所以段胡二人都不觉傻了。
余凡站在最靠近门口,面色一时红一时青,变得很剧烈。终于说道:“你都知道了?小辛居然能看得穿?”
山海夫人恨恨道:“你狗胆子不小,但念你跟随我多年,今日留你一命,你把另一只姆指也留下便逃命去吧!”
余凡表情变得很阴沉冷酷,道:“多谢夫人留情。但小的若是连左手姆指也没有了,等于两只手都砍掉,那样活着还不如死掉。”
他左手连鞘拿起佩刀,又道:“其实我如今剩下一只左手,连这把刀也没有资格佩带了。”说着劈啪一声扔在地上。
小辛首先惊道:“哎,我头有点晕。”
跟着段钧胡铜铃身子也微微摇晃,满面震惊之色,却都不敢开口,急急提气运功。
山海夫人想道:“余凡,你敢使毒?”她居然还能开口,也没有中毒征兆。
余凡厉声道:“我为何不敢?反正我已没有活路,也没有可留恋的。”
山海夫人瞬息间已运气查知自己并未中毒,全身武功不打丝毫折扣。但为何余凡向众人下毒而单单放过自己?不对,其中必有蹊跷。”
她道:“余凡,你一定以为你武功近年大有精进,所以我出手也杀不了你?”
余凡道:“我是不自量力,如此愚蠢的人么?”
山海夫人道:“既非如此,你若不借助毒力,又如何能与我一拼?”
余凡吃一惊,道:“你没有事?”
山海夫人金琵琶微摆,发出一阵铮琮之声清冷音韵透人心脾。
余凡道:“果然没事,唉,真想不到。不过别的我比不过你,但要逃命你永远追不到我,这一点你也晓得我不是吹牛。”
山海夫人一愣,情知此言不假。
余凡又遭:“金琵琶魔音虽然厉害,但对方已经不见了,威力还能发挥么?”
小辛有气无力接口道:“夫人快拿下那厮逼取解药,万万不可让他逃走。”
余凡冷冷道:“你以为夫人心里没有打这主意?她迟迟不动手当然有她的理由。我为了做毒蜂之漕,足足练了五年飞遁之术,她自是深知我跑得多快,亦深知我有本事在任何荒山野岭躲一年半载都不觉得辛苦,所以我一跑掉她永远找不到我。你不信问问夫人。”
小辛道:“我不信,但不必问夫人,因为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敢逃跑,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余凡道:“放屁,为什么不敢?”
小辛道:“如果我被一个天下第一流杀人专家拿刀子在背后瞄准,我绝不敢动,免得脑袋掉落地上乱滚。你敢不敢。”
第一流杀人专家明明就是说无嗔上人,他人刀合一那道精虹一下浮现上余凡心头。余凡打个寒噤缩缩脖子,果然发觉一阵森寒杀气笼罩全身,好象蓦然掉进冰窖,冷不可当。
余凡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果然全身连动都不敢动,更别说拔腿逃了。
后面传来无嗔和气声音,使人记起他笑嘻嘻面孔。但那股刀气杀气却仍然坚凝森厉,没有分毫松泄。他道:“余凡,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前有小辛看穿你使毒诡谋。后面有我堵住逃路。解药呢?”
余凡取出一个小瓶。小辛一示意他就抛过去。小辛接住嗅一下,道:“还好,没有古怪。”他将药瓶抛给段钧,自己不但不用,连声音动作都恢复正常。因此显而易见小辛根本不曾中毒。
段胡两人各打一个喷嚏,转眼就复元无事。胡银铃厉声道:“夫人,这厮罪该万死,待咱一牌砸死他。”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余凡,本来我不想取你性命。多年来你忠心勤恳,为人耿直而不奸诈。现在我非处决你不可。但我心中并不恨你。”
她缓缓举起金琵琶,动作十分优美,又道:“你若是死于别人手中,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余凡跪下俯首道:“请夫人出手。”既然身陷重围不得不死,他当然宁可死在山海夫人手底。还甚至暗暗感激山海夫人的体贴,自惭过失因而全无怨艾。
无嗔上人笑嘻嘻道:“余凡,其实你运气还挺不错。要是胡铜铃老师出手,那块大铁牌准能把你脑袋打个稀巴烂。”
余凡愤然道:“左右不过一死而已,我怕什么?”
甚至旁人如段胡等都觉得无嗔上人不该拿此事开玩笑。尤其余凡越显得硬骨头,就更不可侮辱,他反而应该表示敬意才是。
无嗔上人道:“不要误会,我说你运气还算不错是因为我三十年前见过山海夫人,跟她很熟。所以我打算替你向她说情。”
小辛一定亦有意放过余凡,所以立刻道:“说情也得有点道理,哪怕是歪理都行。你总不能凭三十年前见过夫人、识得夫人就成为理由吧?”
无嗔上人坦然道:“我正是凭这一点。”
小辛忽然发觉自己越帮越忙,只好闭起嘴巴不再说话。
山海夫人道:“无嗔,你一定要替他讲情?”
无嗔上人道:“余凡虽是对你个人有所不敬有所冒犯,但我看他仍有泰山派传统硬汉作风。而最重要的是我见过你,只有我知道你是多么美丽、多么动人,所以凡是男人对你冒犯都值得原谅。这道理难道你不知道?”
人人都怔住毫无声音,甚至小辛也说不出话。因为他知道无嗔上人的形容并无丝毫夸张,所以道理亦站得住脚。正因余凡随侍多年,才有机会看见她绝世芳姿。但徒然日夕想念辗转反侧,到了不能自制之时这种大胆妄为手段反而变成很正常之事。
山海夫人叹息一声,道:“你……你这是哪一门子歪理?”忽然她看见余凡的眼泪掉下来。
男人的泪水,尤其是刚硬的人的眼泪往往可说明许许多多无奈伤心的情绪。余凡必定忽然想到今日就算死不了。但从今以后却永远不能再见到她。有时这种深沉无边寂寞悲哀会使人泛起生无可恋甘为鬼之感觉。
她自己也感动得热泪盈眸。为何世事偏偏如此奇异而又可怜?她心中那个男人居然对她不肯多看一眼。而别的男人都愿意为她献出了唯一的、最宝贵的——生命?
何以怨憎者常常被迫得相会相聚甚至两相缠缚终其一生?何以相爱者却往往遭遇别离?难道这就是命运?人类的能力能摆脱它突破它么?
在合肥城内一家客店中,小辛与无嗔缩退于饭堂一角。无嗔居然只吃斋面,据他解释虽然他早已不是佛门弟子,可是若作出家人装扮,为了怀念曾在佛门一段日子,亦为了不破坏和尚的威仪,在公开场合决不动荤。
小辛吃饱之后打了两斤酒,自己慢慢自斟自饮。无嗔说过不想破坏和尚威仪,所以只好瞪眼睛看他喝,有时不免咽咽口水。
等人最令人容易觉得无聊不耐烦。
无嗔问道:“小辛,你真是带我见鬼?”
小辛道:“当然真的。你什么人未见过?何须我带你去?”
无嗔道:“鬼会不会杀死人?”
小辛道:“如果你不被骇破胆子,又如果你人刀合一的无上刀术能冲破鬼阵,当然不会被他们弄死。”
无嗔苦笑一声,道:“但如果刀术不灵,胆子又不够大呢?”
小辛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后道:“我看你还不至于吧?”
无嗔道:“你的答话若能肯定一点,我一定可以安心些。”
小辛道:“但你的问题都是迫我非带着如果字眼不可。你自己知道,如果我的回答有丝毫差错,你可能判断错误而一败涂地。”
无嗔道:“我最佩服你是什么?你自己知不知道?”
小辛道:“就算知道也想听听。”
无嗔道:“你对付女人真有一手。听说许多美女美得人人会流口水的都迷上你,像花解语绿野阎晓雅等,但又听说你见到她们好象见到鬼一样赶快跑掉。我有没有冤枉你呢?”
小辛道:“只有我跑掉是真的。”
无嗔道:“你怕什么?莫非你身体有问题,所以不敢接近她们?”
小辛道:“我很正常,跟所有男人一样。你别胡猜乱想行不行?”
无嗔道:“唉,我平生见过女人不算少,但至今因还未见过一个比得上山海夫人。她很高傲孤独。她放走余凡之后跟你躲在马车里谈了好一会儿,真是破天荒的奇闻怪事。所以我说你对女人真有一手。”
小辛道:“她的确很美丽很高贵很动人,无怪你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无嗔的表情显出已陷人回忆中,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