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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火蜥蜴?”灵思风难以置信地问。
“当然啰。标准配件。”
灵思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拾起蜥蜴笼子。他以前自然也见过火蜥蜴,但那些都是很小的标本,而且被泡在盐卤罐子里,收藏在幽冥大学地下的珍奇生物博物馆中。在环海一带,火蜥蜴早已绝种。
他努力回想关于这种生物的知识。它们是魔法生物,没有嘴,用皮肤汲取营养,营养来自碟形世界的太阳散发出的第八色光波。当然,它们也能吸收其他种类的阳光,把光积蓄在体内特别的消化囊内,再以正常方式排泄出来。到了晚上,碟形世界火蜥蜴栖息的沙漠简直像灯塔一般明亮耀眼。
灵思风放下蜥蜴,郁闷地点了点头。在这个充满第八色光线的魔法建筑里,这些蜥蜴明显吃多了,于是憋不住光了。
画画儿匣子用下面的三脚架走开了。灵思风想踢它一脚,结果没踢着。他开始讨厌智慧梨花木了。
有什么小东西扎他的脖子,他厌烦地用手扑落。
他突然听见一种碾磨的声音,随后,一个快刀裁缎子般的声音说道:“派这种用途,真丢脸!”
他往后看去。
“闭嘴!”赫伦含含混混地说。他正用克灵撬神坛的顶儿。他抬头看看灵思风,咧了咧嘴。灵思风希望这个张开大嘴的表情是个笑脸。
“魔法,了不起!”野蛮人赞叹道,继续撬着,火腿般的大手重重地压在那柄叫苦连天的剑上。“咱们现在分财宝吧,怎么样?”
有什么又小又硬的东西蜇他的耳朵,灵思风“哼”了一声。一股轻风吹过,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你怎么知道那儿有财宝?”灵思风问。
赫伦吐出一口气,指头总算插进了石缝里。
“沙果树下有沙果,”他说,“神坛下面是金窝!
这叫推理。”
他一咬牙,石头顶子被他掀了起来,砸在地上。
又有东西蜇他。这次蜇的是灵思风的手。他一把抓在手心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一个石头片,有五加三条边。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它会不会塌下来?赫伦哼起小曲儿,开始从神坛底下往外掏东西。
空气“嗖嗖”作响,闪烁着荧光,随即呼呼大作。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抓住灵思风的袍子,让它在蓝绿色的火星形成的漩涡中剧烈舞动起来。灵思风脑袋周围,一群群尚未成形的精灵被风卷成一团。
精灵们狂怒地叫喊着、咆哮着,随后被大风卷走。
他竭力抬起一只手。不断增强的魔法风中,手臂立即被闪烁的第八色光晕包裹。强风在房间扫过,没有惊动一粒尘埃,却几乎把灵思风的眼皮儿吹翻过来。风尖叫着穿过通道,鬼哭一般的声音在石头之间回响。
双花颤巍巍地起来,被这来自凡尘之上的大风吹得直不起腰。
“这到底是什么?”他大叫。
灵思风还没完全转过身来,呼啸的风便将他抓个正着,几乎把他掀翻在地。一群顽皮的小鬼儿旋转着,在风中飞舞,抓住了他的脚。
赫伦的胳膊猛一伸,揪住了他。片刻之后,他和双花都被揪到神坛废墟后面背风的地方,躺在地上直喘粗气。会说话的剑——克灵立在他们身旁,闪着火花,暴风使它的魔力场增强了几百倍。
“抓住,别被吹跑了!”灵思风大喊。
“风!”双花大叫,“从哪儿来的风?吹向哪儿去?”看出灵思风脸上的恐惧后,他拽着石头的手上又加了把劲儿。
“我们快完蛋了!”灵思风念叨着,天花板已经摇摇欲坠。“黑暗从哪里来,这风就刮到哪里去!”
巫师深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受了伤的恶灵贝尔·杉哈洛斯不断下坠,穿过一层层阴暗平面,与此同时,他盘踞在这里的那股妖气则被吸出这座建筑,送到另一个地方。据碟形世界最值得信赖的神甫讲,这个地方既在地下,又在“别处”。长期以来,他的庙宇被时间遗忘了。几千年里,时间腆着脸,根本不愿意靠近它。如今,蓄积已久、突然释放出来的时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重重地压在脆弱的石头建筑上。
赫伦望着越来越宽的裂缝,叹了口气。随后,他把两根指头塞进嘴里,打了个唿哨。
八边巨石中心生成的宇宙漩涡越来越大,发出并不存在的阵阵巨响。然而奇怪的是,现实中的这声唿哨却显然盖过了周遭不存在的风声。随后,灵思风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种空洞的回声,像骨质物品跳动时发出的奇怪的声音。再后来的声音则半点儿也不奇怪——马蹄嘚嘚,发出阵阵回音。
赫伦的战马穿过一道摇摇欲坠的拱门,慢跑进来,被它的主人牵住,人立起来,马鬃随风飘扬。
野蛮人站起身,把财宝袋子扔进马鞍上系着的包里,随后飞身上马。他俯身抓起双花后脖颈子上的老皮,把他提上鞍鞒。马一转身的工夫,灵思风拼命一跳,坐到赫伦身后,赫伦也没有反对。
马儿迈着稳健的步伐沿着通道飞奔,跳过不稳的碎石,敏捷地侧身躲过屋顶掉落的大石头。灵思风恐惧地紧紧抓着鞍子,回头往后看。
难怪马跑得这么快。在闪烁的紫光中,一个看上去怒气冲冲的大箱子和一个晃悠在三脚架上的画画儿匣子正急速狂追,已经近在咫尺。智慧梨花木跟踪主人的本领太强了。皇帝墓室里面的东西,按传统,都使用这种木头来制作……
他们刚一逃出庙门,八边形的牌楼便土崩瓦解,碎成石板。
太阳已经升起,身后是庙宇坍塌时迸起的烟柱。他们没有回头看,这实在太遗憾了。回头看的话,双花说不定能照出一批最珍贵的画片儿,即使以碟形世界的标准也不同凡响。
烟雾弥漫的废墟里有响动。
废墟正在变化,里面仿佛长出了一块绿色的地毯,紧接着,一棵橡树破土而出,伸展枝干,像一束炸开的绿色烟火。没等迅速老化的树梢停止颤动,它四周已经涌出一片年深日久的灌木丛。一棵山毛榉像蘑菇一般钻出来,迅速生长、腐烂,然后轰然倒下,砸起一片尘埃,而它的后代已经在尘埃中破土而出。庙宇本身则早已变成一堆半埋在青苔中的石头。
时间,曾为了保命而一走了之,如今回来尽职尽责。衰落的魔法与逐渐提高的时间墒量相撞击,锋面扑下小山,赶上飞奔的马和上面的人。本身就是时间产物的人和马什么都没感觉到。但是,冲击波扑进魔法树林,用凝聚数百年光阴的长鞭抽打着这片树林。
“扣人心弦!是不是?”马儿在朽木和落叶中缓步前进,一个声音在灵思风的膝盖下面赞叹道。
这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灵思风看着那把叫“克灵”
的剑。剑柄的圆头上镶着两枚红宝石,他觉得它们正盯着他看呢。
在树林边缘向的沼泽地里,他们停了下来,远远地瞧着树木与时间的战斗,结局只可能有一种。当然,停下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观战,而是消费那头不小心误入赫伦弓箭射程之内的熊的相当大的一部分。欣赏表演只是吃饭的余兴节目。
灵思风隔着一大块油乎乎的肉望着赫伦。他发现了一件事:流浪在外、经营自己的勇士事业的赫伦,偶尔出现在安科-莫波克城里酗酒闹事的赫伦,这二者相当不同。
现在的他像猫一般谨慎,像豹一般敏捷,身在野外,却像在他真正的家里一样。
还有,我竟然没被贝尔·杉哈洛斯弄死,灵思风提醒自己,这简直太棒了!
双花正帮勇士将从庙里偷来的宝物分门别类。多数都是银器,镶嵌着令人不安的紫色石头。还有许多雕像,有蜘蛛、八爪鱼,还有中轴荒原特有的一种住在树上的八头跗猴。
灵思风堵住耳朵,不想听身后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但完全没用。
“……之后,我就属于丽都拉的高官,在大奈夫战役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也就是在这场战役中,我留下了这道伤痕。您也许已经注意到了,就在我的刃三分之二长度的地方。”躺在草丛里的克灵侃侃而谈,“战场上的那些异教徒戴着第八元素的项圈,这种做法非常不合规矩。不过,我那时候自然比现在锋利多了,我的主人曾经用我裁丝绸手绢,就在空中那么一划……哦,我让您厌烦了吗?”
“啊?哦,没,没有,一点都不烦。多有意思的经历啊。”
灵思风说,目光仍然放在赫伦身上——他值得信赖吗?现在可是荒郊野外,巨怪出没……
“我看得出来,您是个文化人。”克灵接着说,“我已经很久没能遇上有意思的人了,至少没能跟这种人盘桓一阵子。我特别希望自己能挂在一座漂亮的壁炉台上,四周安安静静的。我还曾在湖底待过几百年……”
“肯定很好玩。”灵思风心不在焉地说。
“不是那么好玩。”克灵说。
“哦,那就不好玩吧。”
“我最最希望的,就是成为一把犁头!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听上去应该有个尖儿。”
双花匆匆地朝灵思风这边跑过来。
“我有个好主意!”他兴奋地说。
“是的,”灵思风懒懒地说,“让赫伦陪咱们去车尔姆好不好?”
双花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的?”他说。
“我一猜你就是这么想的。”灵思风说。
赫伦正把银器往马鞍上的袋子里塞,这会儿停住了,鼓励似的冲他们咧嘴笑了笑。然后,他的目光飘到行李箱子上。
“要是他能跟咱们一块儿走,谁敢碰咱们?”
双花说。
灵思风挠挠下巴。“赫伦?”他考虑着。
“在庙里的时候,咱们救了他的命啊!”
“如果你说的‘碰’指的是‘杀’的话,”灵思风说,“我想他不会做那种事。他不是那类人。
我想他最多就是把东西抢走,然后把咱俩捆起来扔下,留着喂狼。”
“哦,别这么想!”
“喂,这就是现实!”灵思风厉声道,“我是说,你看看你,带着一大箱金子到处跑。任何一个有头脑的正常人都会一跃而起,抓住头一个机会把它夺走。”除了我——灵思风心里又补了一句——因为我见过这箱子怎么把小偷的手指头夹下来。
突然,他有主意了。他的目光从赫伦身上转移到画画儿匣子上。画画儿的小鬼儿正用一个小盆子洗衣服,笼子里的火蜥蜴在呼呼大睡。
“我有主意了!”他说,“你说勇士们最喜欢什么?”
“金子?”双花说。
“不。我是说,他们最最最喜欢的?”
双花皱起眉头。“我不太明白。”他说。灵思风拾起画画儿匣子。
“赫伦!”他叫道,“能过来一下吗?”
之后的几天平安无事,只有桥洞底下一个连的巨怪想灭了他们,还有一伙土匪在夜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幸亏他们犯了严重的错误:没杀睡觉的人,先跑去找行李箱子。)每场事件,赫伦都要求并得到了双份劳务费。
“要是我们俩出了意外,”灵思风告诉他,“就没人知道如何操作这个魔法匣子了,也就再没有赫伦的画片儿了,懂吗?”
赫伦点点头,双眼目不转睛,欣赏着刚刚照的画片儿。画面上的赫伦展现出勇士的风姿,一只脚踏在巨怪的尸堆上。
“我,和你,和小朋友两朵花儿,我们是好朋友。”他说,“明天,我们再来一张侧面的,好吗?”
他小心地用巨怪皮裹好画片儿,藏进鞍袋。那里面还装着别的画片。
“这一招真管用!”赫伦骑到前面侦察路况后,双花钦佩地说。
“当然。”灵思风说,“勇士们最喜欢的就是他们自己。”
“知道吗,你现在越来越会用这个画画儿匣子了。”
“是啊。”
“那么你肯定想要这一张。”双花伸手递过来一张画片儿。
“这是什么?”灵思风问。
“哦,在庙里照的你的照片。”
灵思风恐惧地看过去。画面边沿处隐约可见几只触手,包围着一个巨大的、有螺纹的、硬邦邦的、带着药水痕迹、而且还是照虚了的——大拇指。
“我这辈子向来走背运。”灵思风疲倦地说。
“你赢了。”命运之神说,把一堆灵魂推到棋桌对面。围观的神仙们都松了口气。“咱们另找时间再来!”他又说了一句。
圣夫人望着他那双宇宙黑洞般的双眼,笑了。
这里只剩下一片森林的废墟,远方地平线上一道灰尘随风飘散。一块坑坑洼洼、长满苔藓的石碑上坐着一个黑衣褴褛的人。
他那样子,仿佛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所有人都厌恶他,怕他,然而他是穷人惟一的朋友,是病危不起的人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