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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下有一个水泥制的靠椅,他俩坐下歇息。忽然响起“咯咯咯咯”的皮鞋声,走来一个打扮时髦的青年女子。她一见铁郎,就用手掩住鼻子说:“哟!多么难看的男孩子!”
铁郎瞪着她,面孔发红了。那女子又指着他说:“瞧你这样的人,真是丑八怪!最好早点毁掉吧!”
“很难出口的话,亏你说出来了!”铁郎气得龇牙咧嘴,说:“看你象个文明人哩。”
那女子一面走过去,一面说:“毁掉难看的身体,会使你变成漂亮的人儿!”
街上来往的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很漂亮,铁郎走在他们当中,越发显得丑陋。但是梅蒂儿看到这些美貌男女,却觉得索然无味。她说:“这些人,一出生就马上换成机器身体,都是人工制造的一个模式的时髦货……只有殡仪馆的人才不是机器身体。可是这些机器人谁也不死,在两百年后,才会开始死人。这儿的人口也没有变化,两百年间,没有增加一人,也没有减少一人。”
他俩说着话,走进一家茶馆,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梅蒂儿向走过来的女招待伸出两个指头说:“两杯。”
漂亮的女招待去柜台上端来一个玻璃杯,杯里插着一根吸管,放在梅蒂儿面前。铁郎坐在一旁发怔,又等了好久,女招待竟不理他。梅蒂儿招手唤她,她才走过来问:“客人,还要什么?”
“我们这一位的饮料呢?”梅蒂儿指着铁郎问道。
女招待大吃一惊,瞪着铁郎说:“咹?猫也要喝茶吗?”
铁郎也吃一惊,说:“嗯?我,我是猫?”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仙后星座产①的布塔查尔卡尼猫的一个品种哩!”女招待又去端来一杯饮料。
“布塔查尔卡尼猫?你……哼!”铁郎沉下脸来,气愤地说,“混蛋!说些什么!”女招待不顾而去。
铁郎衔着麦杆似的吸管,吸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液体,只感到肚里猛然发烫,一股热气冲上来,“呼”地喷出口,化为一阵浓烟,只听“哧嘣!”一声爆炸,室内充满了烟火。接着“啪啪啪……”又是一串爆响。铁郎滚倒在地,满面焦黑,七窍冒烟,大声叫苦道:“液体氢!这是液体氢!”
满堂哗然,顾客们说:“瞧,那家伙没有液体氢的消化机构吧?”
邻桌有几个漂亮的男子奔过来,从地上提起铁郎,七嘴八舌地乱嚷:
“这家伙不是机器身体,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滚出去,野蛮人!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回到丛林中去!”
铁郎被他们抬起一扔,便象皮球一般滚出去,一直滚到门外的石级上,破凉帽摔得老远。
“梅蒂儿!”他趴在地上叫喊。
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象给烧熟了,舌头、嘴唇仿佛烤焦了,身上也被摔得满是伤损。那一杯液体氢才喝一口,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弄得焦头烂额。可是,他看见梅蒂儿喝下去却若无其事,难道她的肚里有液体氢的消化机构?
他仿佛听见茶馆里面在乱哄哄地说:
“把这家伙制成标本,装饰客厅怎样?”
“只需要用头装饰就行了。”
“把皮剥下来装饰客厅也好。”
“铁郎!”好象梅蒂儿在里面呼救。
“梅蒂儿!”铁郎喊着,提起枪跑进茶馆,仿佛又听见人们笑嚷着:“好久没有弄到这么好的标本了,弄到如此漂亮的女人,实在难得!”铁郎急得举枪就射:“砰砰!嘣嘣!”直打得满堂乱滚,一片“哇哇”的怪叫声。
“铁郎!”梅蒂儿高声喊叫,其实她并没有被人抓住剥皮。
铁郎听见她的喊声,才停止射击,只见满屋躺着中枪着弹的机器人,杯子、瓶子、托盘、碟子,丢了满地。梅蒂儿责备道:“铁郎!你不能忍耐了吗?”
“是的,我想起妈妈被机器伯爵制成了标本。”铁郎泪水纵横,咬牙切齿地叫道,“聚集在这里的家伙,都是象机器伯爵那样的机器人,都是把真正人类的身体,剥下皮制成标本来取乐的恶魔!”
梅蒂儿吃了一惊,忙说:“铁郎!把你妈妈的事情忘掉吧!”
他俩走到大街上,忽然梅蒂儿低头闭眼,跌倒在地。铁郎大惊失色,慌忙去扶她,说:“你怎么了?”
“对不起,”梅蒂儿躺在地上说,“让你喝了液体氢,忘了让你喝中和剂。我不行了。”
“梅蒂儿,振作起来!”铁郎竭力扶住她。
“铁郎,变成机器身体……其实,其实还有别的目的,别的……目的……不……不能……”海带儿语无伦次地扑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梅蒂儿!”铁郎尖声大叫。
忽然背后响起皮鞋踏地的声音,铁郎急忙转身举枪。
“让我介绍吧!我是警官。”来人头戴熨斗帽,身穿青色制服,腰悬警棍,手握短枪,果然是个警官。他说,“假如把那个女人的身体给我,我就用巡逻车送你回列车去。”
“什么?”铁郎愕然地问。
“我,”警官指着自己的胸膛说,“我想恢复有生命的人类身体。”
“那么梅蒂儿呢?”铁郎问道。
“把我这个身体给她。我们只须交换大脑。”
“不行!为什么要把她变成机器梅蒂儿?”铁郎嚷道,“难道叫我同变成你这样子的梅蒂儿去继续旅行吗?哪怕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乘座列车的将不再是梅蒂儿,而是换了梅蒂儿身体的我。”警官板起面孔,恶狠狠地问道:“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铁郎瞪着纽扣眼睛回答。
两个人同时举枪,同时开枪:“叭叭!”“嘣嘣!”两道白光交错飞过,两个人同时倒地。
“梅蒂儿刚才要给我说什么?”铁郎喃喃自语道,“她说变成机器身体还有别的目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铁郎躺在地上,张嘴朝天,停止了呼吸。梅蒂儿因为喝了液体氢,好象喝过酒一样醉倒了,这时候才醒来,连声呼唤铁郎。她跪起来看,发现铁郎的胸膛被射穿了一个洞,直透背后,他的枪丢在旁边。
“呜呜呜……”那位警官受了伤,因为机器身体没有被打中要害,所以还活着。他双膝跪地,想爬起来。梅蒂儿见了,气得咬牙,拾起铁郎的枪,就朝那家伙猛烈射击,“叭叭!”
“啊呀!”警官大叫一声,浑身的零件在烟火中四分五裂。
“铁郎!”梅蒂儿爬过去,把耳朵贴着他的胸脯一听,不禁哭道,“铁郎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停止跳动了。”她唤着铁郎,泪如雨下,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又身不由己地倒下去,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醒来时,她发觉自己躺在室内。四壁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器装置,一个很标致的青年女子,正在一台机器旁边忙碌。梅蒂儿诧异地问:“这里是啥地方?”
“是我的家。”女子回过脸来说,“你好象该喝点中和剂,液体氢在你的体内不适合。”她给梅蒂儿喝了中和剂,然后说,“我叫娜拉,在这里是个有点名气的医生。梅蒂儿女士!”
“铁郎呢?”
“还没有知觉,但是,还有救的,”娜拉说,“能源弹没有直接击中心脏,仅仅从旁边擦过,穿过了身体。”
在手术室里,铁郎躺在机器手术台上,有两只机械手正在给他缝合胸膛的窟窿。他双目紧闭,四肢长伸,无声无息,完全象个死人。
娜拉忽然戴上一个航空帽式的头盔,盔上装着电线和仪表。梅蒂儿认得这是换脑机,见她走进手术室去,不免惊愕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这个孩子的身体嘛!”
挪拉一边说,一边给铁郎的脑袋也装上换脑机,然后登上手术台,与铁郎并排躺下。“我已经讨厌机器身体了。我想得到有生命的身体。”她补充说。
“请住手吧!”梅蒂儿赶过去央求。
“不行,如果这时停下来,铁郎就死了。”娜拉说,“如果同我交换一下,让铁郎的脑活在我的身体内,他才不会死。”娜拉伸出纤细的食指,去按电钮开关,又说,“他能讲话,只是把脑交换一下。”
“啊!不行!”梅蒂儿喊叫道。
“叭咔”一声响,梅蒂儿仿佛听见一声炸雷,惊得浑身一抖。
“嗡嗡!”机器响着,室内电光晃眼,转瞬间,声音停止,电光熄灭。手术台上,两个人头上的换脑机已经完成任务,自动卸去。“娜拉”坐起身来,四下张望,仿佛如梦方醒,惊愕地问道:“哎呀!这是什么地方?”
这分明是铁郎的声调,梅蒂儿听了,好不着急,却又无法可施。又见“铁郎”用手扪着心口说:“血压好象还没有上来,这个身体发生耳鸣……不过,似乎还好。”这又分明是娜拉的口气。
一听两个人的谈话,梅蒂儿便明白形象依旧,但两个脑已更换了。今后娜拉是真铁郎,而铁郎实际上是娜拉。为了叙述方便,下面我们给换过大脑的“铁郎”和“娜拉”加上引号。
他们走出手术室,坐在一张桌上喝茶。“娜拉”把茶杯“咔”地一声搁到托盘里,向“铁郎”说:“来,到厕所去!”
“啊!那多难为情罗!”“铁郎”忸怩地说,垂下纽扣眼睛。
“娜拉”奔到厕所去,黄色长头发在背后飘着,象马尾一样。
“娜拉女士,”梅蒂儿向“铁郎”央求道,“把这个身体还给铁郎吧!”
“铁郎”板起面孔,掉头不理梅蒂儿,过一会儿,那位“娜拉”跑回桌边来坐下,双手抄在胸前说:“哼!这世上的事情是想不到的,世界末日也到了。”
“怎样?”梅蒂儿追问“铁郎”。
“铁郎”仍然不理睬,却站起身来,拿起弹孔累累的大凉帽,转过脸向“挪拉”说:“喂,铁郎,我从今以后就作为星野铁郎去继续旅行,请你作为娜拉在这里生活吧!”
“娜拉”站着发呆。梅蒂儿安慰她说:“别害怕,就在这儿等着。”
街上人来车往,梅蒂儿和“铁郎”走上街去。“铁郎”忽然回头说:“不管你怎么讲,也是枉然。梅蒂儿,你要是作怪,我也会杀你!”少时,又警告道,“梅蒂儿,你别忘了,这里有不少人想得到你的身体。”
“明白了,娜拉女士,”梅蒂儿对“铁郎”说。
这时,留在医疗室里的“娜拉”,站在窗口了望一阵,忽然福至心灵,嚷道:“真是怪事,还可以变换脑,真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唔,不管怎样,我要逃出这里,取回我的身体来。”
“娜拉”去开门,几道门都锁死了,打不开。忽然室内升起了水蒸汽,“娜拉”生气地说:“见鬼,这是蒸汽浴吗?我可不想洗澡!”温度继续上升,机器发出“啪呜!啪呜!”的响声,“娜拉”热得受不了,脱掉连衫裙,四处张望着,寻找出去的路子。
街上来了一辆巡逻车,里面一个警察拿着电话筒高声喊道:“喂喂!娜拉医生的医疗室,温度异常上升,通知第八区消防团马上紧急出动!”
走在街上的梅蒂儿,听见巡逻的警察喊叫,忙问“铁郎”道,“娜拉!你的身体在家呀!”
“我再不要那个身体了,”“铁郎”回答。
“可是铁郎的脑在那个身体里面呀!”梅蒂儿万分焦急。
“那关我什么事!”“铁郎”满不在乎。
消防车队驰过街头,发出揪心刺耳的警笛声:“呜——呜——”
“哼!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呵!”梅蒂儿生了气,举起右手,戒指形的武器发出一道白光,“啪”地一声击中“铁郎”的后脑勺。他顿时鼓眼伸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不能动弹。
消防车拖长声音嚎叫着,驰过街头去救火。梅蒂儿赶紧往回跑,远远望见娜拉的医疗室里黑烟冲霄,几辆消防车朝着屋子喷射灭火剂。梅蒂儿飞步跑上门前的台阶,喊道:“铁郎!”
“危险!别进去!”救火的消防队员大喝道。“里面的温度太高,身体受不了!”
梅蒂儿不听,打开门,冲进烟火滚腾的屋子,呀!那位“挪拉”躺在地板上,只穿着内衣短裤,已经人事不省了。
“铁郎!”梅蒂儿呼唤着,扶起“娜拉”来。
突然隔壁房间里响起连珠炮似的爆炸声:“噼噼!叭叭!”浓烟滚滚,冒出窗子,呛得人几乎窒息了。那是手术台爆炸了。
过了一阵,火熄烟消。那位“铁郎”也跑回来了。“挪拉”已经苏醒,但神情还是痴痴呆呆的。梅蒂儿说:“娜拉的手术台炸坏了,这下子,娜拉同铁郎就不能把脑换回来了。”
“嘿嘿嘿!这下什么也干不成了!”“铁郎”幸灾乐祸地笑道。原来正是他临走时锁死房门、接通电源、炸毁手术室的。
“可厌的家伙!”“娜拉”瞪着“铁郎”说。
“铁郎!”梅蒂儿向坐在地上,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