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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轼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但是如果你爸爸愿意,他当时本来不用死的。”
“什么?”郑立面容扭曲,根本听不进去,“你别想掩盖事实!”
吴轼看着他:“你那个时候还小,不过,你家里是怎么个情况你也明白。你爷爷去世之后,家里欠了不少钱吧?那你要买贵一点的东西的时候,你爸爸的钱是怎么来的?”
郑立愣了一下。那时候他确实还不大,所以有的时候还不懂事,看到别人上篮球班都有那么好的鞋,他也回家跟妈妈说想要一双。他还记得当时他妈妈拽着他就去找爸爸,然后大声对刚刚下班的爸爸大叫大喊,让他想办法给儿子弄鞋来。当时他很害怕,害怕听见妈妈大喊大叫,也害怕看见爸爸抱着头坐着的样子,于是他偷偷溜走了。但是过了几天,爸爸给他拿了一双鞋来,崭新的,很好的耐克鞋。他很喜欢,可是妈妈又跟爸爸吵,嫌他买那么贵的鞋子,可是晚上吃饭只能吃青菜……
“……是,怎么来的?”他无法想像爸爸会用什么不正当的办法弄钱。在他心目中,他爸爸那么正派,左邻右舍都说他是个好警察。人家说警察也有败类,跟黑社会没啥两样,可是没人说他爸爸不好,再挑剔的人,也不能说他爸爸不是个好警察。
吴轼长叹一声:“他,卖了一点收缴来的摇头丸。”如果不是事情逼到眼前,他想把这个秘密埋一辈子的。他知道郑家当时是什么情况,但是他的帮助很有限,直到人死了,他把郑立接回家去,其实也有几分悔恨。如果当时他多接济一下郑家,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养郑立的时候他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十分好,何况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再加一个半大小子,花费确实不少。好在他老婆确实是个好女人,虽然心里可能也有点埋怨,但对郑立跟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从来没偏袒过谁。
郑立愣了几分钟,突然大声吼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不过嘴上虽然这么喊叫,他心里却觉得害怕。因为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吴轼说的,是真话。他想冲上来掐住吴轼的脖子,好叫他再也别说出一个字,但是他腿发软,简直迈不动步子。一定是,一定是那个姓沈的拦在前头的原因,如果只有吴轼一个人,他立刻就能上去!一定的!
“你,你有本事,就别带人来……”虽然是尽量放大嗓门,可是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难道说做了鬼,底气也没了?做了鬼?郑立低头看看自己飘在半空中的双脚,突然明白过来,敢情,自己这已经是死了?那个姓左的给他盘子的时候,可并没说过他也会死啊!
“郑立,吴老先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想来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沈固警惕地盯着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发疯的魂魄,手里暗暗握住了金铁之英,“你父亲是个好警察,正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才会因为自己的违法行为内心歉疚。他选择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去,既是为了保护同事,也是为了赎罪。如果不是他自己抱了必死的想法,他可以不用死的。但是你愿意他没有内疚地死去,还是愿意他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活着?”
郑立紧紧地攥着拳头,雾气一样的身体一会清晰一会儿模糊,显示出他心里激烈的思想斗争。沈固趁热打铁:“本来,如果吴老先生同意,我们是可以先处死你的。忘记告诉你,我是特别事务科的人,你大概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有权利处理像你这样用诅咒害人的人,就好像警察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击毙杀人拒捕的逃犯一样。如果我们先处理了你,这个诅咒就会中断,至少现在吴家还没有发病的人是安全的。但是吴老先生不肯,他要跟你谈谈,因为他希望你自己想通了撤消这个诅咒,他不想你死。”
郑立愣在那里,不敢置信:“为什么,不想我死?我,我杀了大哥。”
沈固一听他还叫吴家老大做“大哥”,暗想这事有门,正准备再说几句,吴轼忽然说:“沈警官,小钟医生,让我单独跟小立说说话吧。”
“吴伯伯!”钟乐岑不同意地皱起眉。但吴轼坚持:“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沈固轻轻拖了钟乐岑一下,退到远一点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听不见吴轼和郑立说什么,但能看见他们的动作。反正金铁之英是能远距离出击的,如果郑立想干什么,他也来得及保护吴轼。
“你说,吴伯伯会跟他说什么?郑立会放弃吗?螟蛉之子,果蠃负之,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其实果蠃是把螟蛉的幼虫捉去当食物的。我想郑立这些年,说不定就是这么恶意揣测着吴家。积怨已久,能谈得好么?”
“我看会的。你看,他管吴家老大还叫大哥,说明他下意识里还是把吴家人当做亲人的。他自己应该也知道,就算吴轼对他父亲的死有责任,吴家的孩子也没责任。”
钟乐岑仍然是担心:“万一说崩了,他对吴伯伯动手怎么办?虽然说是个魂魄摸不到任何东西,但吴伯伯年纪大了,阴气冲了也是挺要命的。”
沈固拍拍他:“有我呢。放心。”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紧盯着吴轼和郑立。不知道吴轼说了些什么,但郑立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化着,只是这花园里太黑,只有吴轼手里那一支白蜡烛照着,郑立又是个魂魄比较模糊,饶是沈固眼力超群,也不是怎么很能看清楚。
钟乐岑把盘子拿在手里看着,叹气说:“这个左穆,还真是会利用人心。要是没他,郑立就算心里怎么怨恨,也不可能杀了吴家人吧?”
沈固皱了皱眉:“这事闹大了。前面冰冰和小溪的事,至少还没出人命,这次,吴家已经死了一个了。我那报告打上去,也该批复了吧?我就奇怪了,东方家怎么也是五大世家吧,五大世家的人丧了阴眼,特事科也不觉得算个事?”
钟乐岑叹了口气:“东方辰的事……其实,我早就猜到不会算什么大事。”
沈固一扬眉:“什么?东方辰的眼睛这就算是瞎了,怎么还不算大事?上一次路谨只是个普通天师吧,张家不就派人过来了么?”
钟乐岑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我告诉你,东方辰从小就被视为异类,本来东方家擅长的是卜筮之术,可是东方辰却偏偏弄出个阴眼来。东方家的地位吧,在五大世家里是比较特殊的,你说他们有能力吧,他们不能捉妖不能驱鬼;说他们没能力吧,他们可以知未来事。但是这种能力又不能多用,因为天机不可泄漏。所以说,东方家虽然有东方朔从汉武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地位,却不怎么很掌实权。可是东方辰这一对阴眼,却是十二分有用,十四岁就进了特事科做了指导人。连带着东方家的人也开始分流实权。上头的人虽然用她,可是心里也……”
沈固听几句就明白了:“所以这次东方辰失去了阴眼,有些人还觉得好?”
钟乐岑沉重地点了点头:“天师行里,也跟所有的行业一样,明争暗斗很厉害。我想现在特事科没有专门派人来增援,一是因为受伤的是东方辰,二是因为——滨海的特事小组,是你负责,而你没有任何背景,甚至身份还是个走舍之人。如果特事科手上有闲人,当然会派个人情,但如果没有,他们也就不费这个心了。天师行里听起来人不少,其实真正顶事的并不很多。中国这么大,需要的人手当然不少;再说以你的能力,如果你都顶不住,那派来能帮上忙的人也就不多了。一来费劲,二来不热心,你的报告递上去,这么些日子都没回复,就是这个原因了。”
沈固没说话。这种事,什么地方都有,天师行,看来也未能免俗。
钟乐岑轻轻拉了他一下:“算了,别想了,只要咱们能治好东方辰的眼睛,我看特事科里的位置,她也不稀罕。”
沈固点了点头,正想说话,钟乐岑手里的盘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碎了。光洁的盘面上,裂纹像蜘蛛网一样延伸开来,速度之快,钟乐岑只来得及啊了一声,盘子就变成了数十块碎片,从他手中坠落在地。沈固一伸手,捞住一块,匆匆瞥了一眼,果然又是没有胎骨的。不过他还没怎么看清楚呢,就听郑立一声惊叫:“爸爸!”抬头一看,吴轼手抓着胸口,正倚着拐杖慢慢向后倒下去。郑立伸手去扶他,但他现在只是个魂魄,吴轼的身体穿过他的手臂,跌倒在地上。
沈固一个箭步过去,但吴轼已经双眼紧闭地倒在地上,蜡烛跌落在一边,烛火居然还没有完全熄灭,照着吴轼苍白的脸和发青的嘴唇。
钟乐岑一惊:“吴伯伯是心脏病,别动他!快,快叫医生啊!”
吴轼勉强把眼睛睁开一线,嘴唇颤抖着,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丝丝拉拉的倒气声。沈固本来要起身去叫医生,吴轼的手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嘴唇勉强动着。沈固低头辨认着他的唇形:“别,告诉,孩子……您是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吴女士他们?”
吴轼艰难地点点头,目光看向呆立在一边的郑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动着嘴唇说出最后一句无声的话:“小立,是个好孩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难得的平静
医生诊断,吴轼是心肌梗塞。年纪大了,又因为儿孙连续病倒,自己本来吃不下睡不好,加上天气闷热,所以突然发病。老人,全身脏器都已经衰老了,这么一折腾,神仙也救不回来。好在过去得快,不受什么罪,已经算是好了。
除了远在济南的长媳,吴家所有的儿孙都聚到了床前。包括先前病倒在床的吴家次子,外孙,和郑立。十分讽刺的事,开始得了心脏病入院的人在同一天奇迹般地好了,而本来应该是最后死的吴轼,却真的因为心脏病去世了,与诅咒无关。
吴瑛在伤心哭泣中忍不住去看沈固和钟乐岑,她十分怀疑父亲的死与这两人有关。大半夜的,父亲为什么不在病房里看着儿子,却要跑到花园里去?而且这两个人在那时候上来就说郑立父亲的事,吴瑛总怀疑是这两人的问题激怒了父亲,才会心脏病发作的。她实在不能相信他们说的盘子有什么问题,更不能相信郑立会害自己全家。但是现在,不光是二哥和她自己的孩子,就连远在济南的大嫂也在同一时间奇迹般地痊愈,她又不得不相信,至少这两个人是救了自己全家。
“小伍。”吴瑛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小黑子拉到一边,“怎么回事?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你那两个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有,他们说小立的亲生父亲牺牲怎么怎么跟爸爸有关,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盘子真有问题吗?”
小黑子早已经跟沈固对好了口,镇定地回答:“姐,不是的,这盘子是有问题,因为郑哥被人骗了。这事说起来你可能很难相信,是有这么个人,他是想害死你们全家,把吴伯伯变成厉鬼供他使用。郑哥看着这个盘子好彩头,谁知道做盘子的是这么个人。至于吴伯伯,他确实是因为家里出这么大的事,身体受不了了。我们组长把这事一解决,他一高兴,情绪太激动了。你知道,老人家了,大喜大悲都受不了。”
吴瑛不能不承认,对吴轼这种年龄的人来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太难承受,然后大悲之下大喜,确实同样伤人。而且在她心里,她不愿意听到人说郑立有什么问题,那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弟弟,可是在她心里跟亲生的没啥两样,钟乐岑说郑立怨恨吴家的时候,她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好像走在桥上一脚踩空了似的。现在小黑子说郑立没有问题,她觉得安慰了。至少,她知道吴轼是绝对不愿意接受郑立要害吴家这种想法的。老爷子已经七十岁的人了,虽然不算什么高寿,可也绝对不是短命了,安心地走,她觉得比什么都好。
钟乐岑和沈固已经让医生借口给郑立检查身体,把郑立叫出病房去了。吴家虽然算是没事了,可是他们还有问题要问郑立。
“……我能想得起来的就这些了。”郑立的脸色腊黄,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你们能找到这个王八蛋吗?”
钟乐岑和沈固对看一眼。郑立的描述没有多大突破,跟冰冰爸一样,他也是在那个已经被三昧真火清理过的地方拿到的盘子,而且都记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只是觉得很普通的那种,这没有丝毫帮助。
郑立也看出他说的话没有什么大用处,于是绞尽脑汁地回想:“对了,当时我开车跟那个男人去拿盘子的时候,车上广播里在说过几天就是本世纪最大一次日食什么的,那男的听得好像很认真。”
钟乐岑点点头:“嗯,这算是验证了我们的想法,还能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