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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夫人的丈夫则自告奋勇,骑了匹挽马,紧随王洵身后。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提出自己的寻路建议。
还甭说,襄郡夫人的丈夫官做得不怎么样,为人也差劲至极,指路的本事却是一等一。带着大伙兜兜转转绕了个半大不小的圈子,就顺利绕到了长安城的东北侧。途中虽然也遇到了几拨无赖在趁火打劫,规模却比先前遇到的那两拨小得多,胆气也没先前那两拨盛。听见马蹄声,探头探脑地出来看了看,见到王洵等人手中血迹未干的横刀,立刻又把脑袋缩进路边的巷子里去,再也不敢出来了。
绕过东市、隆庆坊,掉头再往西扎。在宜仁坊与安兴坊之间杀散了另外一伙试图趁火打劫的无赖,大队人马再向南转,便来到了崇仁坊外。隔着老远,王洵就看见一伙歹徒正大呼小叫地朝坊门里边冲,而坊子里边,则有另外一伙人苦苦支撑。双方胶着在坊门口,谁也不肯后退,鲜血顺着木制门框溪流般往下淌。
“飞龙禁卫办事,要命的给我闪开!”情急之下,王洵再度祭起了边令诚的招牌。挥舞着横刀,从背后冲入了战团。万俟玉薤与王十三带领一众侍卫迅速跟进,左劈右砍,下手丝毫不肯留情。
比起今天遇到的所有对手,攻打崇仁坊的这帮家伙无疑都强悍了许多。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甚至如同士兵一般训练有素。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立刻放弃对崇仁坊的冲击。转过头,冲着马队发起了反攻。
一杆长槊擦着王洵的大腿根儿掠过,将他抢来的飞龙禁卫战袍,挑出条暗红色的口子。他咬紧牙关拧身横扫,刀锋泼起一团血雾气。两点寒光就在血雾之后透出来,直奔他的小腹。“是雁翅镗!”他意识到危险,举刀拨挡,然后又是一刀劈下,“龙武军应付检阅的东西,中看不中用!”
雁翅镗被拨歪,持镗者踉跄着退后。万俟玉薤从侧面杀来,砍掉此人的脑袋。王十三冲到了王洵的左侧,用马头撞翻两个试图偷袭自家主将的暴徒。挥刀又砍翻了另外一个。紧跟着,他的脸一热,被鲜血模糊了视线。影影绰绰,看到一名自家弟兄被几根长槊挑了半空,手脚四下挥舞。
“列阵,列阵!”方子陵在队伍最后大叫。却得不到丝毫响应,街道宽度有限,根本容不得骑兵阵列展开。而对手的人数又太多,几乎堵死了每个空隙。他呐喊着抽出伏波弩,瞄都不瞄就射翻了一个。然后跳下坐骑,挥刀猛扫。
敌人蜂拥而来,将他的身影吞没。然后又纷纷退开,丢下无数抽搐着的尸体。方子陵筋疲力尽,踉跄欲倒。腋下却传来一股温柔的力量,将他的身体牢牢地固定,固定得笔直,笔直。
然回头,他看见公孙大娘坚毅的脸。眼角处已经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目光却依旧绚丽如波。“小心!又过来了!”公孙大娘笑了笑,挥舞双剑,像先前一样护住方子陵的脊背。“你也小心!”方子陵狠狠地点了下头,消失的力量瞬间全部返回体内,整个人犹如下山猛虎。
杀穿一道拦阻,两名兄弟的背影在他眼前出现。坐骑已经倒地,替主人隔开了大部分敌手。四个人在战马尸体后重新组成小阵,彼此掩护着,徒步向王洵靠拢。刀锋、槊锋、冷箭、流矢,即便当年在俱战提城中,情况也没像今日这般凶险。
敌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士气也非常高,缺乏的只是经验而已。为了赶过去跟主将汇合,方子陵身至少又添了两处刀伤,一处槊伤。好在都不致命,短时间内影响不了战斗力。
王洵此刻也战得非常辛苦,全凭着个人武艺精熟,才勉强没被敌手从坐骑挑下来。发觉形势不对,他迅速改变战术,砍倒两个距离自己最近的拦路者,拨转坐骑,就往战团之外闯。
“一个都别放走!”人群中,有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家伙,扯着公鸭嗓子命令。王洵迅速将头转过去,同时弯腰抢下一杆漆枪。发号施令者的目光与他相对,都立刻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无法隐藏的惊诧。
“拦住他,他就是”公鸭嗓子伸手冲王洵指点,准备喝破他的真实身份。却被凌空而来的漆枪将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双手捂住脖颈,他心里觉得好生不甘。整个人摇摇晃晃地跑了几步,旋转,旋转,然后一头栽倒在血泊当中。
“魏大人!”先前还围着王洵等人死战的众“暴徒”立刻惊慌失措,哭喊着涌向倒地的尸体。趁着这个机会,王洵又磕了下马肚子,与万俟玉薤等一起,向对手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魏大人死了!”
“他们杀了魏大人!”
“是边令诚指使人干的!”
“杀了他给魏大人报仇!啊!”
“暴徒”们愤怒地哭喊着,控诉着,却再组织不起有效进攻。被王洵带着万俟玉薤等人杀得节节后退。崇仁坊内的人也发现了外边的变故,在一名手持双刀的小将带领下倾巢而出,里应外合,将“暴徒”们砍得人仰马翻。
攻守之势立即倒转,暴徒们腹背受敌,顷刻间溃如山崩。“二哥,二哥,真的是你,你可算回来了!”带队的双刀将不组织人手追杀溃兵,却直奔王洵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我就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真的等到你了!我真的等到你了!”
“守直?!”王洵惊愕地带住坐骑,望着急奔而来的马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是我!”见王洵还能认出自己,马方高兴地直蹦。“我本来想带着你的家眷一起走,没想到被堵在了——”
“当啷!”他的话被兵器落地声打断。马背的王洵空了手,呆呆地望向了崇仁坊口,胸口处的肌肉不断抽搐。尸山血海当中,白荇芷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缓缓走了过来。每迈一步都摇摇欲倒,却始终不肯让自己的身体软下去。
几年来,白荇芷的如花容颜在王洵梦中出现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及得此时的万分之一。
酒徒注:郑重声明,女猪脚没死,不准诅咒我。
第五章不周山(七下)
很多年以后,在场者提起当时的情景来,双目中还会流露出一缕明亮的色彩。
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种美,几乎无法用人世间的语言来形容!那一刻,天地间,所有光亮仿佛都集中起来,照在她的身上,然后倒映回来,晃得人头晕目眩。
她叫白荇芷,京师小四绝,一个以舞娱人的青楼行首。一个出身卑微到无法再卑微,却试图嫁入开国侯府,攀附富贵的女人。一个曾经让王洵沦为全长安的笑话,仕途几近无望的女人。一个在他仓皇出逃,生死未卜之时,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并从此为他闭门谢客,尽洗铅华的女人。
她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周围全都是残破的尸体,衣服上也染满了斑斑点点的红。她就那样摇摇晃晃的走着,随时都可能会倒下,却始终没有倒下。双眼中带着一点恐惧和委屈,嘴角上却挂满了温柔。
这是一个能陪着你一同把盏高歌亦能陪着一起低首无语的女人。一个为了你一句承诺就情愿付出一生的女人。一个可以与你共同面对所有风波而绝不畏缩的女人,一个平时安安静静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关键时刻却能拔出刀来,不顾一切护住你后背的女人。她也许不够高贵,不够文雅。不够世人眼里的贤良淑德,但是,她却能把手放在你的手里,与你相伴走完整个一生。无论前方是繁花似锦,还是风雨如晦!
“怪不得将军当年为了她,宁愿跟整个长安城的人为敌。换了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方子陵轻轻叹了气,撩起锦袍,抹干刀刃上的血迹。
当年王洵未曾娶妻,却先把一个歌妓三媒六聘抬回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长安城人提起此事来,几乎无不摇头。包括与王洵私交甚好的秦氏兄弟,张巡、马方等,背地里都悄悄嘀咕,觉得他这样做很是不慎重。
歌妓这东西,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就是一个玩物,跟小猫小狗差不多。你在外边无论怎么玩,哪怕叫十个女人大被同眠,别人顶多说你一句年少风流。可如果你把一个歌妓娶回家做老婆,哪怕仅仅是一个妾,挑战的也不止是大唐的律法,还要加上整个长安城内那无数看不见的等级壁垒。
但是今天,却没有人再怀疑王洵当初的选择。皇上跑了,朝廷散了,长安城马上就要沦入叛军之手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锦绣前程,都即将成为过眼云烟。只有你曾经爱过和曾经爱你的那个人,还在家门前静静地等着你,不曾改变,也永远不会失去。
“那呆子,也不知道迎上去扶一把!”此时此刻,迷醉的又岂止是方子陵一个?坐在公孙大娘身后的几个女子,见王洵自始至终呆坐在马背上动也不动,忍不住低声抱打不平。
“人家小两口的事情,要你来管?!”公孙大娘回头横了她们一眼,信手扯住一个准备上前帮忙的红衣姐妹,“那地方太窄,你再凑过去,就挤了!”
“那呆子已经喜欢得傻掉了!”红衣女子年龄只有十四五岁上下,还未品尝过青年男女彼此之间那魂牵梦萦的滋味,愤愤不平地挣扎。
公孙大娘毕竟练过武艺,手上稍稍加了点力,就将红衣少女制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在这边等着,别过去添乱!”
话音未落,王洵已经醒转。右腿一摆,轻飘飘跳下马背。大步迎上去,单手接过白荇芷手中颇为沉重的盾牌,“我回来了!你还好么?!云姨和紫萝还好么?”
“都好。二郎你可算回来了!”白荇芷展颜一笑,脸上的幸福浓得几乎要滴落下来,“我估摸着你也快回来了。云姨和紫萝她们在家里呢。用得着的东西都装好了车,随时可以出发。”
王洵笑着点点头,将白荇芷手中的刀也接过去,顺势递给跟上来的王十三。“我去叫她们俩。你帮我招呼一下弟兄们。穿飞龙禁卫袍服的都是。我们在半路上抢来的衣服!”
“嗯!”白荇芷柔柔地答应了一声。低下头,轻轻整顿了一下衣衫的正面。然后冲着万俟玉薤、方子陵等人落落大方地蹲身,“亏得几位壮士来得及时,才使得王家没遭受灭顶之灾。兵荒马乱,家里拿不出什么像样东西招待大伙,只好请几位壮士先入内喝碗井水,也算二郎没有慢待客人!”
“不敢,不敢!”
“夫人切莫客气!”
万俟玉薤和方子陵几人哪里受到了这种客气,纷纷侧开半个身子,以下属之礼相还。一点儿也没注意到,眼前这位女子,事实上并没有正妻的名分。
几个老粗疏忽大意,刚才一直躲在远处观战的襄郡夫人却听得非常仔细,悄悄地把眉头皱了起来,扯了扯自家丈夫,以极低的声音嘀咕:“这女人可真不简单。咱们珠儿要是嫁过去……”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长胡子官员忽然夫纲大振,回过头,一把将襄郡夫人推了个趔趄。
“你这老不死的……”襄郡夫人被推了个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进血泊当中与地上的尸体来个亲密接触。踉跄着站稳身形,张牙舞爪。
她的两个女儿突然跟其父亲做了一伙儿,一左一右走上前,扯住了她的胳膊,“娘亲还是不要做白日梦了。他们家里早就没了外人的地方!”
“娘亲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襄郡夫人气急败坏地反驳,却被两个女儿越拖越远。“……他刚才跟那个女人一句体己话都没说……,……有娘亲给你们撑腰……”
此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白荇芷那边,根本没听见襄郡夫人一家在嘀咕些什么。少数耳朵灵敏如公孙大娘者,即便听见了只麟片爪,也摇摇头,一笑了之。某些体己话,是无须在外人面前说的。说了,反倒是生分了。只是这个道理襄郡夫人不明白,这辈子也没可能想得明白。
正微笑着看热闹间,王洵已经领着十几名家丁,赶了五辆表面看上去豪不起眼的马车,从坊子口走了出来。同住在崇仁坊的其他几户邻居,也都站在了自家门口,眼巴巴地向车队观望。正在替王洵招呼客人的白荇芷见状,笑了笑,大声向邻里们发出邀请:“大伙如果想一道走,就赶紧跟上吧!咱们先混出城去,然后再各自想办法!”
“多谢夫人!”
“多谢王家娘子!”众邻居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赶着早已收拾停当的马车出了家门,跟在了队伍之后。
一瞬间,需要被保护的人就多出数倍。王洵见了,也不表示反对。只是笑着拉开一辆马车的门,对白荇芷吩咐道,“你紫萝、云姨都坐这辆。萍儿和雪雁她们在后面的车上!路上自己注意些,别走散了!”
“嗯!”白荇芷轻轻答应了一声,干净利落地跳进了车厢。
时间紧迫,王洵不敢做任何耽搁,立刻命令车队启程。马方也带了刚才守卫坊门的那伙人凑了过来,紧紧地护在了车队左右。到了此时,兄弟两个才终于有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