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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箭伤,如何又凑巧被虢国夫人所救,引得杨国忠出手的经过,从头到尾,细细描述了一遍。至于雷万春是前半夜遇到的贾昌,还是后半夜遇到的贾昌,跟虢国夫人两个之间又有什么交情,自然是用了春秋笔法,略过不提。
整个过程其实很简单,但这背后牵扯的各方势力可就太复杂了。听完王洵的描述,所有人,包括稚气未褪的马方,都一起陷入了沉思当中。好一会儿,秦国桢才第一个从沉思中回过神,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潭水,恐怕越来越浑了。咱们本来只想救子达脱险,谁料竟陷到了这么深的地步!好在京兆尹那边还不清楚夜探薛宅的人是谁!杨国忠又急于抓住对方把柄,主动将事情揽了过去。否则,恐怕大伙很难招架!”
“都怪我,给大伙添麻烦了!”闻听此言,宇文至又敏感地站了起来,团团向众人作揖。
“他不是抱怨你!”秦国用伸手扶住了他,“这场风波来势太猛,恐怕没有你的事情,大伙也难远远的躲开。要怪,只能怪咱们先前把自己都看得太有本事了,丝毫不知收敛,方有今日之祸!但是,眼前说这些都也没什么用了。你能平安脱身,已经是老天爷的恩典!”
“是啊!若非机缘巧合,恐怕咱们几个根本救不出你来!”王洵也点点头,低声插了一句。
安抚住了宇文至,秦国桢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我总觉得贾昌怂恿雷大哥去对付薛荣光,并非为了给子达争取时间那么简单。恐怕,对薛宅里边的布置,他已经早有觉察。只是不想自己惹火上身,才让雷大哥出面顶缸!”
“这心机狡诈的王八蛋!真是作死!”闻听此言,马方立刻跳将起来,破口大骂,“他家住得离我家不远,走,咱们打上门去,将他揪出来给雷大哥赔罪!”
“恐怕大伙都冤枉了他!”王洵见状,赶紧替贾昌解释。“其实子达这回能平安脱身,还多亏了贾昌。我以前也觉得他心眼子太多,不像个好人。但经过此事,反而发现他的许多好处!”
“他?”马方不信,瞪圆了眼睛抗议。
“子达是他帮忙放出来的?”“你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他?”秦国用,秦国桢兄弟先后问道。
“嗯!”王洵轻轻点头,“刚才我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被马方给打断了。子达这次能平安脱险,的确多亏了贾昌。昨天他带我去了安福门外一处不起眼的酒楼,借着吃饭的由头,往里边送了一大笔钱。今天子达就被放出来了!”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王洵也没必要向大伙隐瞒什么,便将昨日被贾昌拉去喝酒的离奇经历,仔仔细细向大伙描述了一番。很显然,这等离奇事情,也远远超出了其他几个人的承受能力。听完他的话,大伙一个个瞪着眼睛互相张望,谁也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居然是明码标价,明码标价!”张巡受到的打击最重,左手拳头在胸前挥动,五指分分合合,一会儿握紧,一会松开。圣贤书里边,可从没教导过这种东西。半辈子所学,令他经纶满腹。可满肚子的墨水,关键时刻却抵不上半包金银。这种事情,让全天下读书人情以何堪?
“我觉得挺好啊。至少是拿了钱就给办事儿。比那些光拿钱不给办事的家伙高尚得多!”马方看问题的角度,永远不可能与张巡相同。无法理解对方的愤怒,笑了笑,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小家伙,你就别给张大人添堵了!”雷万春看见张巡已经快抓狂了,赶紧单手扯了马方一把,笑着命令。
“啊!嗯!”马方一脸无辜,看在雷万春的面子上,闪开数步,闭住了嘴巴。
雷万春摇头苦笑,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本已经发黄的书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已经有了些年头,“这是一本刀谱。与你平时见到那些决不相同。我从一位渤海国的朋友手中得来的。据传是前朝某位大将军所创。上次我把刀给了你。这回,索性给你补成全套。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琢磨,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好啊,谢谢雷大哥!”马方的注意力立刻被刀谱所吸引,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翻看,躲到阳光好的地方揣摩去了。
安顿好了马方,雷万春又把头扭向张巡,“大人,这种事得分两方面看……”
“你不用来安慰我!”张巡发出一声长叹,瘦削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我以前见识少,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能收下钱,第二天就让子达出狱的人,皇宫里边恐怕也屈指可数。这场祸事,恐怕越来越麻烦了!”
“不关咱们的事情就好!”王洵对时局一直不怎么关心,笑了笑,低声开解。
他的话引来了三双愤怒的眼睛。不只是张巡,秦氏兄弟也把头转了过来。老大秦国用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京师里边就要再次血流成河了!”
“没这么严重吧!”王洵被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反驳。“不就是又多了几个太监么?原本李林甫和杨国忠两个也没消停过!”
“你啊!”秦国用气得直摇头。在场中的人,不是阅历太浅,就是年龄太幼。根本不清楚当年中宗、韦后,睿宗、太平公主等几方势力交替时,京师里的凄惨光景。包括张巡和雷万春,恐怕也是偶尔听说过几句。不像秦家这般,从头到尾目睹了几场权力争斗的始末,并作为一份秘密的家训,详细记录了下来。以防自家子孙不肖,胡乱站队,步了长孙、上官等名门的后尘。
“原本李林甫和杨国忠明争暗斗,基本上保持了势均力敌态势。所以几番交手下来,倒霉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双方谁也没伤筋动骨!”不愧是中过探花的人,张巡几句话,就跟愣在一旁发傻的王洵、雷万春和宇文至三个解释清楚了其中关键。“宫中那位,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看他救子达的速度,很有可能就是高力士本人。以往,他基本两不相帮。如今,突然出手干预了万年县的事务,就等于宣布自己准备站到杨国忠那边。原来李、杨双方的平衡,便彻底向杨国忠一方倾斜了。万一李林甫补救失当,恐怕……”
“恐怕跟着李林甫一系,不知道多少官员要去岭南走一遭了!”不用他把话说完,即便雷万春这种粗线条的人,都明白其中后果了。笑了笑,大声补充。“你为他们担什么心,那些人里边,又有几个好鸟!”
“话虽然这样说,但此事绝非社稷之福!”张巡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总结。气归气,屋子中的沉重氛围,却被雷万春不负责任的话彻底打散了。大伙或点头,或摇头,呵呵笑了几声。随即便岔开话题,说一些与时局无关的事情。
事关家族的前程,秦氏兄弟急着回去跟父辈通气,无心再多逗留,聊了几句,便准备告辞回家。见秦家哥俩要走,张巡也无心再跟着大伙坐着闲扯,借着雷万春需要静养的借口,一并起身告辞。王洵本来想在家中摆一顿酒宴,给宇文至冲冲晦气,见秦家哥俩和张巡的目光中总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沉重,便笑了笑,起身送了出来。
脚步刚刚踏出会客厅,还没走到前院,小厮王祥又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离着老远,就冲大伙奋力挥手,“小侯爷,几位老爷,赶紧到前门看看去,宇文老爷来访!”
看到贵客在前,下人们还如此胡闹,王洵有些不高兴了,把脸一沉,低声呵斥道:“哪个宇文老爷?让你高兴得连点正形都没有了?我平素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是,是宇文公子的大哥!”小厮王祥吓了一跳,停住脚步,低着头回应。
“让他滚蛋,老子没功夫见他!”王洵一听,立刻如同火上浇油,竖起眼睛,大声命令。
“他,他……”王祥苦着脸咧嘴,“他,……”
“怎么了,没听到我的话么!”王洵上前踢了他一脚,怒气冲冲地命令。
脚上力气不大,小厮王祥打了个趔趄,委屈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他光着膀子,背后背了几根木条,说,说是负荆请罪来了。门口,门口围了一大堆人!”
“负荆请罪,他跟我请的哪门子罪?”王洵彻底愣住了,站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
宇文德怎么着也是个实授的员外郎,却跟自己一个白丁请罪,这不是个大笑话么?正惊疑间,张巡忽然插了一句,“恐怕,是冲着子达,和救子达出狱的那个人来的吧。他先前做出那种龌龊勾当,所凭的就是子达背后没人撑腰。而现在,忽然发现子达背后站着一个谁也惹不起的大靠山,怎会不吓得要死?”
闻听此言,大伙又是哭笑不得。几头臭鱼烂虾,却卷进了杨国忠、李林甫、高力士三方势力的角逐中,连自己下一步将被风浪拍到那处都不清楚,又怎可能威胁到宇文德大人?可他们自己心里明白,其他人又如何能分辨得清楚其中猫腻?真个是做梦时一脚踏入了黄河里,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我出去吧!把他尽早弄回家去,别让他给二哥惹麻烦。!”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哥哥,纵使先前再恨,宇文至也不忍心让其继续丢人现眼。叹了口气,低声建议。
“去吧!”王洵让开半步,叹息着道。外边的事情永远出乎他的想象,一波接着一波,增长着他见识的同时,也冲撞着他对人性的认识底限。
大伙默默与宇文至拉开一段距离,半途转向另外一道侧门,以免看到对方的尴尬。出门之后,偶尔回头,还能看见宇文德白花花的光膀子,背着两个硕大的荆条,在秋日的照耀下,竟是分外地扎眼!
已经是落过霜的天气,亏得他有一身肥肉。
注1:散官,只是一种表示身份地位的称号,并没有实际的职权。如文中王洵所任的八品宣节副尉,只是代表他有被授予八品以下实际职位的资格,并非立刻可以带兵。
注2:府兵制在开元年间已经走向没落。天宝八年,唐玄宗正式废除府兵制,改为募兵制。
第五章春晓(一)
宇文至最终还是放不下亲情,跟着他的哥哥一道回家去了。马方忙着找人一道钻研雷万春留下的刀谱,也急匆匆地回了他自己的家。转眼之间,王家宅院就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望着头顶高墙外四角形的天空和一棵棵枝叶即将落尽的树木,王洵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疲倦。
这几天,他看过的不可思议事情太多了。多到已经远远超过了能接受的极限。在忙着为自己和宇文至两个的命运担忧时,暂且还感觉不到精神上的劳累。随着外部压力缓解,宇文至的案子了结,心头猛地一松,各种纷乱想法的立刻接踵而至。
自己平时结交的那些朋友基本都派不上用场。关键时刻,肯仗义援手的,却是自己一向不大瞧的起的,靠着斗鸡爬上高位的贾昌!自己平素在长安街头横冲直撞,把那些市井小民当做蝼蚁。而在杨国忠、李林甫这些真正身居高位的眼里,自己和宇文至恐怕也跟蝼蚁差不了多少。祖先留下的爵位,只能吓唬住孙仁宇这种外来户,关键时刻屁用也不顶。而太监高力士的一句话,便可以让万年县令忘记先前的所有谋划,毕恭毕敬地将已经被视为死囚的宇文至开释出来。
雷万春的盖世武艺不顶用,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他自己。区区一个万年县的捕快,就可以调动一堆武艺不在雷万春之下的高手。在权力面前,张巡的满腹经纶同样不堪一击,虢国夫人风情万种地挥一挥手,却能够让半长安的捕头捕快,噤若寒蝉。
诸如此类,正确的,错误的,杂七杂八的想法,不断撞击着他的心脏,折磨着他的神经。迫使他第一次坐下来,仔细打量身外这座自己于其中从小长大的长安城。却发现自己从没真正看得懂过这座城市,既不了解它的繁华,也不了解它的神秘。
曲江池畔的那些别院里边都住着谁?王洵发现自己从没关心过。长安城中除了皇帝陛下之外,谁的权力最大,谁能一句话就决定自己的生死,王洵也从没注意过。十七年的人生当中,他几乎是懵懵懂懂地在成长,懵懵懂懂地去打架,懵懵懂懂地去做纨绔,却从来没睁开眼睛看看外边的风云变幻。既不了解别人,也不了解自己。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张巡的忧虑,也似乎无法看透贾昌的圆滑,甚至连宇文至的激烈,宇文德的无耻,都不太懂。而马方的稚气虽然一眼就能望穿,却跟现在的他格格不入。仿佛在独自登山时恰恰遭遇了一场大雾,向上看是白茫茫一片,向下看是模模糊糊一团。这一刻陪伴着他自己的,只有孤独、困惑和无穷无尽的迷茫。
也许人生注定便是孤独的吧。晚上辗转无寐时,他一个人故作老成地想。然后望着透过窗帘的月色,开始酝酿诗句。只可惜一首诗还没等写完,就已经迷糊了过去。睡梦里跟宇文至两个摔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