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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雷道:“包你有人偿命。若不偿命,还是我们一主大财!”便指天划地,说出这计策来。
众人听了,齐声道:“好,这脱却干净!凡是见的,就要通知,不可等他走了!”一行计议了,自行安息。
却说劳氏,虽然嫁了,心里不忘阮大母子两个,道:“原约道,三日婆婆拿两个盒儿来望我,怎不见来?”要自去望看。
庾盈道:“妳是他家人,来的两日又去,须与人笑话,我替妳去看个消息。”戴了一顶瓦楞帽,穿了一领葱色绵绸道袍,着双宕口鞋,一路走将过来。
花芳迎着道:“庾大哥!来回郎么?”
庾盈笑道:“房下记念他母子,叫我来望一望。”
花芳道:“好不忘旧!”便去寻鲍雷去了。
庾盈自向阮家来,见门关得紧紧的,心里道:“这时候还睡着,想只为没了这妇人,两个又病,便没人开门闭户。”要回去,不得个实信,便敲门,哪里得应?转到后门边,只见这笆篱门半开,便趁步走进去。才把门推,是带拢的,一推豁达洞开。看时,只见门边死着阮大,里边些死着温氏,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走。
将出柴门,听一声道:“庾大郎!望连联么?好个枝花娘子,没福受用,送与你!”就一把扯着手,道:“前日送来的鸡,鹅还在,可以作东,怎就走去?待小弟陪你也吹个木屑!”扯了要同进去。
庾盈道:“来望他娘儿两个,不知怎么死了!”
鲍雷笑道:“昨日好端端的,怎今日死得快?”不信,扯了去看,只见两个尸首挺地。
鲍雷道:“这什缘故?”
庾盈道:“我并不知道!”
鲍雷道:“你自他家出来,你不知道,哪个知道?兄来得去不得了!”便叫:“尤绍楼在么?”一叫,却走过两三个来,鲍雷道:“昨日阮家娘儿两个好端端的,今日只有庾盈走出来,他家娘儿两个已死了。列公,这事奇么?”
尤绍楼道:“这事奇怪!庾仰怎么说?”
庾盈道:“我房下教我来望,前门叫不开,我转进后门去,只见两个死人在地下,我并不晓得什缘故,并不关我事。”
史继江道:“只是怎么死了人恰好你来见?也有些说不明!”
范小云道:“如今敝庾仰不着,等他收拾了这两个罢!”
花芳道:“还要做个大东道请我们!”
鲍雷道:“这小官家不晓事,这须是两条人命,我们得他多少钱,替他掩?做出来,我们也说不开个同谋!”
邵承坡道:“庾仰仔么?”
庾盈道:“叫我怎么!这天理人心,虚的实不得。我多大人家,做得一个亲,还替人家断送得两个人?”
鲍雷道:“只要你断送倒便宜了!”
花芳道:“兄也是你晦气!若我讨了他的老婆,我也推不脱,庾仰处好。”
庾盈道:“我处?,终不然我打杀的?”
鲍雷道:“终不然我打杀的?”鲍雷见庾盈口牙不来,中间没个敢大的,料散不来,兜胸—把,结了道:“我们到县里去!”这些人听他指挥的,便把一个庾盈,一齐扛到县里。正是:
高张雉网待冥鸿,岂料翩翩入彀中。
任使苏、张摇片舌,也应难出是非丛!
此时劳氏听得,要寻人来救应,也没个救应,早被这些人扯了,送到县中。
县官是宁波谢县尊,极有声望,且是廉明。鲍雷上去禀道:“小的们是嵺城乡住民,前日有邻人阮胜,因穷将妻子嫁这庾盈,昨夜阮胜母子俱是好的,今日小的们去看时,只见庾盈在他家走来,说道:‘阮胜母子都死了!’小的们招集相邻去看时,果然两个都死在地下。小的们因事关人命,只得拿了庾盈,具呈在台前。”
县尊道:“你叫什名字?”
道:“小人鲍雷。”
县尊道:“那两个是他紧邻?”
尤绍楼道:“小的尤贤与那史应元,是他相近,委是他家死两个人,庾盈说与鲍雷、小的们知道的。”
县尊道:“怎么一个近邻不知些声息?”
尤贤道:“小的与他隔两亩绵花地。”
史应元道:“小的与他隔—块打稻场,实不听得一毫动静。”
叫庾盈道:“你怎么说?”
庾盈道:“小人前日用银八两,要阮胜妻为妻。今日小人妻子,教小人去望,小人见前门不开,去到后门边推进去,只见他母子已死。”
县尊道:“你进去有人见么?”
道:“没人见。”
县尊便委三衙去相尸,回覆道:“阮胜阴囊踢肿,太阳有拳伤,死在后门内;温氏前后心俱有拳伤,死在中门边;俱系殴死。已着地方收尸。”
县尊见了回覆手本,道:“我道没个—齐暴亡之理。我想,这一定是八两银子为害了!那夜莫不有什贼盗么?”
尤贤道:“并不听见有。”
县尊道:“这还是你两个紧邻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尤贤与史应元道:“老爷!小的与他老邻舍极过得好的,怎为这八两银子,害他两条性命?这明是庾盈先奸后娶了劳氏,如今虽讨了有夫妇人,怕有后患,故此来谋害他,要移祸把小的们邻里。老爷,不是光棍敢讨有夫妇人?老爷只问他来做什么,怎么前门不走走后门?这是天网恢恢,撞了鲍雷。不然他打杀人,小的们替他打没头官司!”一片话却也有理。
县尊便道:“庾盈,我想妇人既嫁,尚且与他义绝,你怎么倒与他有情?”
庾盈道:“实是小的妻子记念,着小的去望。”
县尊道:“就望,怎不由他前门,却由后门?这都可疑。这一定假探望之名,去盗他这几两银子,因他知觉,索性将他谋害,这情是实了!”
庾盈道:“爷爷,冤枉!实是去时已死在地下了。”
鲍雷道:“看见他死,也该叫我们地方,为何把他门层层带上竟走?不是我撞见问起,直到如今我们也不得知。杀人偿命,理之当然,不要害人!”
庾盈道:“其实冤屈!这还是你们谋财害他的。”
鲍雷道:“我还得知你来推与你?从直认了,省这夹、打!”
谢知县叫把庾盈夹起来,夹了,把来丢在丹墀下;半日,叫敲,敲上五、六十,庾盈晕了去,只得招:“是打杀的!”教放了夹棍,又叫:“爷爷!实是无辜,被这一干倾陷的!宁可打死不招。”
谢知县疑心,教将庾盈收监,尤贤等讨的当保再审。这些人虽是还怀鬼胎,见光景道也不妨,却称赞尤绍楼会话,鲍雷帮衬得好,一齐回到家中。苦只是苦了个庾盈,无辜受害。那劳氏只在家拜天求报应。
这日还是皎日当天,晴空云净,只见:
灿烁烁火飞紫焰,光耀耀电闪金蛇。盘蛇委转绕村飞, 紫焰腾腾连地亦。似塌下半边天角,疑崩下一片山头。怒祷百丈泛江流,长风弄深林虎吼!
一会子天崩地裂,一方儿雾起天昏,却是一个霹雳过处,只见有死在田中的,有死在路上的;跪的,伏的,有的焦头黑脸,有的遍体乌黑。哄上一乡村人,踏坏了田,挤满了路。哭儿的,哭人的,哭爷的,各各来认:一个是鲍雷,一个是花芳,一个是尤绍楼,一个史继江,一个范小云,一个邵承坡,一个郎念海,却是一总儿七个:
衬人乃衬己,欺人难欺天!
报应若多爽,举世皆邪奸。
里递做一桩寄事呈报。劳氏也去替庾盈出诉状,道:“遭鲍雷等七人陷害,今七人俱被天谴,乞行审豁。”县尊见了,事果奇特,即拘七人家属。
只见尤贤的儿子,正拿了这分的一两三钱银子去买材,被差人拿住,一齐到官。县尊一吓,将鲍雷主谋,花芳助力,众人分赃,一一供出。县尊因各犯都死,也不深究,只将银子追出,将庾盈放了。
房屋给与劳氏,着她埋葬温氏。庾盈虽是一时受诬,不数日便已得白。笑是鲍雷这七凶,他道暗室造谋,神奇鬼秘,又七个证一个,不怕庾盈不偿命。谁知天理昭昭,不可欺昧。
故人道是问官的眼也可瞒,国家的法也可螅В恢斓难奂鳌⑼希共豢啥恪H羰沟比这子殉捎膊黄妫呷耸R桓鲆膊黄妫颜巡宦┤绱撕酰靠梢匀。
第十八回 奇颠清俗累 仙术动朝廷
有腹皤然,有发卷然。须萧萧而如戟,口沥沥而流涎。下溷犬豕,上友圣贤。心炯炯兮常灵,是欺颠也而犹仙。
右《周仙赞》
天地以正气生圣贤豪杰,余气生仙释之流。释不在念佛看经;仙岂在烧丹弄火?但释家慈悲度人,要以身入世。仙家清净自守,要以身出世:先把一个身子如痴如狂,断绝妻子、利名之想,然后把个身子处清,高卧山林也使得;把个身子处浊,栖迟玩世也使得;把个身子在市井,友猪侣犬,人也不能糜我以衣食;把个身子在朝廷,依光近日,人也不能豢我以富贵,却又本性常存,色身难朽。常识帝王在将达未达之间,又超然远举,不受世染,这便是真仙。若那些炼丹养气,也只旁门;斩妖缚邪,还是术士。在宋,识宋太祖在尘埃之中,许他是做紫微帝星,闻他陈桥兵变,即位称帝,抚掌欢庆道:“天下自此定矣。”因而堕驴。后来三聘五召,不肯就官;赐他宫女,洁然不近,这是陈搏。
我朝异人类聚:一个冷谦,怜友人之贫,画一门,一鹤守着,令他进去取钱。后来内库失钱,却见他友人遗下一张路引,便来拿友人。友人急了,供出他来,他现做协律郎。圣旨拘拿,到路上,他要水吃,吃了,一脚插入水瓶中,后边和身隐在瓶里。拿的人只得拿这瓶去见圣上。问时,他在瓶里应,只不肯出来。圣上大怒,击碎此瓶。问时片片应,究竟寻不出。一个金箔张,在圣上前能使火炙金瓶,瓶内发出莲花。又剪纸作采莲舟,在金水桥河下,许多娇女唱歌,他也跃身在舟。须臾风起,船并金箔张俱不见。这也是汉左慈一流。若能识太祖在天下未定时,有个铁冠道人,有个张三丰,至能识天子,又能救天子在疾病之中,终飘然高逝,天子尊礼之,不肯官爵,这个是周颠仙。
颠仙家住江西南昌县。江西山有匡庐,水有鄱阳,昔许旌阳仙长尝在此飞升,是个仙人之薮。他少年生得骨格崚嶒,气宇萧爽,也极清雅。六、七岁在街上顽耍,曾有一头陀见了,一看,道:“好具仙骨!莫教蹉坏了。”及到了十四岁,家里正要与他聘亲,忽然患起颠病来。
眼开清白复歪斜,口角涎流一似蜗。
晓乞街坊惊吠犬,晚眠泥滓伴鸣蛙。
千丝缕结衣衫损,两鬓蓬松鬒发髿。
潦倒世间人不识,且将鸾凤混乌鸦。
疯狂得紧,出言诳诞。家中初时也与他药吃,为他针灸,后来见他不好,也不睬他,任他颠进颠出。他渐渐在南昌市上乞起食来,也不归家。人与他好饮食,吃;便与他秽污的,也吃。与他好说,笑;打骂他,也是笑。在街上见狗也去弄他,晚来又捧着他睡。常时在人家猪圈羊棚中,鼾打得雷一般,人还道他是贼。后边人都认得他是周颠,也不惊异。
此时,我太祖起兵滁和,开府金陵了。他不拘与人说话、乞食,先说了“告太平”,庸人哪解其意?
一日,忽然在街上叫道:“满城血,满城血!”好事的道他胡说,要打他。他不顾而去,一路乞食到南京。不多时,降将祝宗复反,杀个满城流血。
游到金陵,适值太祖建都在那厢,他披着件千拼百凑、有襟没里的件道袍,赤了脚,蓬了头,直撞到马前,一个大躬道:“告太平!”
太祖吃了一惊。问人,是颠的,也不计较他。他便日日来马首缠,道:“告太平!”手下扯不开,赶不退。
太祖道:“这颠人,打也不知痛,拿烧酒来与他吃。”他却:
一杯复一杯,两碗又两碗。哪管瓮头干,不怕盅中满。何须肴和馔,哪问冷和暖。放开大肚吃,开着大口咽。筛的不停筛,灌的不停灌。面皮不见红,身子不见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