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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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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做,我命令你这么做。老东西好不讨厌,惹我心烦。你把他留在太子街过夜,细磨细
琢的收拾他,报你约瑟法的仇。于洛也许会气死;可是咱们救了他的妻子儿女,免得他们家
破人亡。于洛太太在做工过日子呢!……”
    “噢!可怜的太太!太惨了!”克勒韦尔露出了一点慈悲的本性。
    “要是你爱我,赛莱斯坦,”她把嘴唇碰了一下克勒韦尔的耳朵,轻轻的说,“你得留
住他,要不我就糟了。玛奈弗起了疑心,埃克托身边有大门钥匙,打算回来的!”
    克勒韦尔把玛奈弗太太搂在怀里,快活之极的出去了。瓦莱丽依依不舍的送他到楼梯
口;然后,好似受着磁石的吸引,一直陪他到二楼,又一直送到楼梯下面。
    “我的瓦莱丽!你上去,不能落在看门的眼里!……你去呀,我的性命财产都是你的
了……我的公爵夫人,你上去呀!”
    大门关上,瓦莱丽轻轻的叫奥利维埃太太。
    “怎么,太太,你在这里!”奥利维埃太太不由得愣住了。
    “把大门上下的梢子都插上,今晚别再开门。”
    “是,太太。”
    插上梢子,奥利维埃太太把男爵想收买她的事对瓦莱丽讲了一遍。
    “你对付得好,我的奥利维埃;咱们明儿再谈。”
    瓦莱丽象箭头似的奔上四楼,在李斯贝特门上轻轻敲了三下,然后回到屋里吩咐兰娜;
对一个刚从巴西来的蒙泰斯,一个女人决不肯错过机会的。
    “妈的!只有大家闺秀才会这样的爱!”克勒韦尔对自己说,“她走下楼梯,楼梯就给
她的眼睛照得发亮,她身不由主的跟着我呢!约瑟法从来没有这一手!……约瑟法真是狗皮
膏药!”他又露出跑街的口吻。“我说什么?啊,狗皮膏药……天哪!有朝一日我在王宫里
也会说溜了嘴呢……真的,瓦莱丽要不把我教育起来,我简直上不了台……还念念不忘想充
大老!……啊!了不起的女人!她冷冷的把我眼睛一瞪,我就七荤八素,象害了肚子疼……
喝,何等的风度,何等的机灵!约瑟法从来没有使我这样的动过感情。还有多少难画难描的
妙处!……啊!是了,那边不是我的老伙计吗?”
    他在巴比伦街的暗陬瞥见高个子的于洛,微微伛着背,沿着一所正在盖造的屋子溜过
去;克勒韦尔径自奔上前去。
    “你早,男爵,已经过了半夜了,朋友!你在这儿干什么呀?……淋着毛毛雨散步,在
咱们这年纪可是不行的。我好心劝你一句:大家回府算了吧;老实告诉你,窗口的蜡烛火不
会出现的了……”
    听到最后一句,男爵才觉得自己有了六十三岁,也发觉大氅已经淋湿。
    “谁告诉你的?”
    “瓦莱丽啊,不是她还有谁?咱们的瓦莱丽现在只跟我一个人了。咱们这是一比一和
局,男爵;你要举行决赛的话,我一定奉陪。你不能生气,你知道我有言在先,要报复的,
你花三个月抢掉我的约瑟法,现在我夺了你的瓦莱丽……呃,这些甭提啦。现在我要独享权
利了。可是咱们照样是好朋友。”
    “克勒韦尔,别开玩笑,”男爵气得声音都喊不出,“这个事儿是性命攸关的。”
    “咦!你这么看的?……男爵,你难道不记得,奥棠丝出嫁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
—难道两个老少年为了一个女人吵架吗?那多俗气,多小家子气!……——咱们是,不消
说,摄政王派,蓝衣派,蓬巴杜派,十八世纪派,黎塞留元帅①派,洛可可派,可以说是
《危险的关系》②派!……”    
  ①黎塞留元帅(1696—1788),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孙,以善享乐著称。
    ②《危险的关系》,法国作家拉克洛(1741—1803)的小说。上文提到的,均为善于寻
欢作乐的代表。

 
    克勒韦尔尽可把这一套文学名词搬弄下去,男爵听着他,象一个刚开始听不见声音的聋
子。在煤气灯下看见敌人的脸发了白,胜利者才闭上嘴。在奥利维埃太太那番声明之后,在
瓦莱丽瞟着他的最后一眼之后,这一下对男爵真是晴天霹雳。
    “我的天!巴黎有的是女人!……”他终于叫了起来。
    “当初你把约瑟法抢去以后,我对你就是这么说的,”克勒韦尔回答。
    “哎,克勒韦尔,这是不可能的……你拿出凭据来……我有大门的钥匙能随时进去,你
有吗?”
    男爵走到屋子前面,把钥匙插进锁孔;可是纹风不动,他推了一阵也是无用。
    “别深更半夜的惊动四邻了,”克勒韦尔很安静的说,“喝,男爵,我的钥匙比你的好
得多呢。”
    “拿证据来!拿证据来!”男爵痛苦得快要发疯了。
    “跟我来,我给你证据。”克勒韦尔回答。
    于是依照瓦莱丽的吩咐,他带了男爵穿过伊勒兰-贝尔坦街,向河滨大道走去。倒霉的
参议官走在路上,仿佛一个明天就得宣告破产的商人。瓦莱丽的心术坏到这个地步,他怎么
也想不出理由;他以为落了人家什么圈套。走过王家桥,他看到自己的生活那么空虚,那么
不堪收拾,债台高筑,搅得一团糟,他几乎动了恶念,想把克勒韦尔推进河里,然后也跟着
跳下。
    到了当时街面还没有放宽的太子街,克勒韦尔在一扇便门前面停下。门内是一条走廊,
地下铺着黑白两色的石板,旁边有一列柱子,走廊尽头是楼梯间和门房,象巴黎许多屋子一
样靠里面的小天井取光。这天井跟邻居的屋子是公用的,可是半边大半边小,分配很不平
均。正屋是克勒韦尔的产业,后面有几间厚玻璃盖顶的偏屋,因为紧靠邻屋,不能起得太
高。突出的楼梯间与门房,把几间偏屋完全遮掉,在外面一点儿看不见。
    偏屋一向租给临街两个铺面之中的一个,派作堆栈、工场、和厨房之用。克勒韦尔把这
三间屋子收回,教葛兰杜改成一个经济的小公馆。进口有两处,一处是街面上那个卖旧家具
的铺子,那是房租低廉而论月的,预备房客不知趣的时候好随时撵走;一处是长廊墙上有扇
非常隐蔽,差不多看不出的门。小公寓包括饭厅、客厅、和卧室,都从上面取光,一部分造
在克勒韦尔的地上,一部分造在邻居的地上。除了卖旧家具的商人以外,房客都不知道有这
个小天堂存在。给克勒韦尔收买好的看门女人,是一个出色的厨娘。夜里无论什么时候,区
长先生可以在这所经济的小公馆里出入,不用怕人家刺探。白天,一个女人穿得象上街买东
西的模样,拿了钥匙,可以毫无危险的走进克勒韦尔那儿;她看看旧货,还还价,在铺子里
进去出来,万一给人家碰上了也不会引起疑心。
    等到克勒韦尔点上小客厅的烛台,男爵对着那个精雅华丽的场面愣住了。老花粉商把屋
子的装修全权交托给葛兰杜,老建筑师拿出全副本领,设计成蓬巴杜式,一共花了六万法郎。
    “我要把这个地方收拾得使一个公爵夫人都要出乎意料……”克勒韦尔对葛兰杜说。
    他要有一所巴黎最美的乐园供养他的夏娃,他的大家闺秀,他的瓦莱丽,他的公爵夫人。
    “一共有两张床,”克勒韦尔指着一张便榻对于洛说;便榻下面,象柜子的大抽斗似的
可以拉出一张床。“这里一张,卧室里还有一张。所以咱们俩好在这儿过夜。”
    “证据呢?”男爵问。
    克勒韦尔端起烛台把朋友带进卧房。在双人沙发上,于洛瞥见瓦莱丽的一件漂亮睡衣,
在飞羽街穿过的。区长在一口嵌木细工的小柜子上拨了一下暗锁,掏了一会,找出一封信交
给男爵:“你念吧。”
    男爵接过一张铅笔的便条,写的是:“我白等了你一场,你这个老糊涂!象我这样的女
人决不等一个老花粉商的。又没有预备下饭菜,又没有纸烟。我要你赔偿损失。”
    “不是她的笔迹吗?”
    “我的天!”于洛垂头丧气坐了下来,“她所有动用的东西都在这儿,噢,她的睡帽,
她的拖鞋。哟!哟!告诉我,从什么时候起的?……”
    克勒韦尔会心的点点头,在嵌木细工的小书桌内翻出一堆文件。
    “你瞧,朋友!我是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付的包工账。前两个月,这座美丽的小公馆已经
落成启用。”
    参议官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她一天所花的时间,每个钟点我都知道的。”
    “那么杜伊勒里花园的散步呢?……”克勒韦尔搓着手,得意的很。
    “怎么?……”于洛张着嘴阖不拢来。
    “你所谓的情妇上杜伊勒里花园,从一点散步到四点是不是?可是眼睛一眨,她在这儿
啦。你该记得莫里哀的戏吧?告诉你,男爵,你的绿头巾一点儿也不虚假。”①    
  ①莫里哀有一出趣剧,叫做《幻想的绿头巾》。

 
     于洛无可再疑了,他沉着脸一声不出。凡是聪明强毅的男人,遭了祸事都会自己譬解
的。精神上,男爵好似一个黑夜里在森林中找路的人。不声不响的发愁,消沉的气色的变
化,一切都教克勒韦尔担上心事,他并不要他的合伙老板送命。
    “我对你说过了,朋友,咱们这是一比一,来决赛吧。你要不要决赛,嗯?谁有本领谁
赢!”
    “为什么,”于洛自言自语的说,“为什么十个漂亮女人至少七个是坏的?”
    男爵心绪太乱,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美,是人类最大的力量。而一切力量,要没有平衡
的势力,没有阻碍而自由发挥的话,都会走上漫无限制与疯狂的路。所谓专制,便是滥用权
力。女人的专制则是她想入非非的欲望。
    “你没有什么好抱怨,老伙计,你有着最漂亮最贤德的妻子。”
    “这是我的报应,”于洛对自己说,“我不知道赏识太太的好处,使她受苦,而她是一
个天使!噢!可怜的阿黛莉娜,人家代你报了仇!她一声不出,孤零零的在那里熬着痛苦,
她才值得我敬重,值得我爱,我应该……唉,她还是那么美,那么纯洁,又跟少女一样
了……呕,几曾看见过一个女人比瓦莱丽更贱,更卑鄙,更下流的?”
    “她是一个女流氓,一个淫妇,应该抓到沙特莱广场上去抽一顿。可是好朋友,倘使我
们真是蓝衣派、黎塞留元帅派、特律莫派、蓬巴杜派、杜巴里派,十足地道的十八世纪派,
那么我们的世界上是根本不该有警察的。”
    “怎么样才能博得人家的爱呢?……”于洛自言自语的发问,根本不听克勒韦尔的话。
    “唉,朋友!要人家爱就是我们的糊涂,”克勒韦尔说,“她对我们不过是敷衍敷衍,
因为玛奈弗太太比约瑟法还要坏一百倍……”
    “而且更贪!她叫我花了十九万两千法郎!”
    “多少生丁①呢?”克勒韦尔摆出银行家的架子,觉得这数目还渺乎其小。    
  ①法国货币单位,一法郎合一百生丁。

 
    “你明明不是爱她,”男爵伤心的说。
    “我吗,我受用得够了,她刮了我三十多万呢!……”
    “都到哪儿去了?这一切都花到哪儿去了?”男爵把手捧着脑袋。
    “要是我们齐了心,学那些青年人的办法,合伙凑点钱养一个便宜的婊子,决计花不了
多少……”
    “这倒是一个主意!”男爵回答,“唉,她老欺骗我们;胖老头,你觉得那巴西人是怎
么回事?……”
    “啊!老油子,你说得不错,咱们都受了骗,象……象公司里的股东一样!……所有这
些女人都是不出面的老板!”
    “那么窗口的蜡烛等等是她跟你说的了?”
    “我的好家伙,”克勒韦尔摆好了姿势,“咱们都做了冤大头!瓦莱丽是一个……她要
我留你在这里……我明白得很……她留着她的巴西人……啊!我不要她了,你抓住她手,她
就用脚来耍你!吓!真是下流坯!不要脸!”
    “她比娼妓还不如,”男爵说,“约瑟法,珍妮·卡迪讷,还有权利欺骗我们!她们原
是拿卖笑当职业的!”
    “可是她呀,她装做圣女,装做贞洁!喂,于洛,你还是回到你太太跟前去,你的事搅
得很糟,外面说你有些借据落在一个放印子钱的沃维奈手里,他是专门向婊子们放债的。至
于我,良家妇女的味道也尝够了。在咱们这年纪,还要这些妖精干什么?老实说,要她们不
欺骗我们是绝对办不到的。男爵,你已经有了白头发,装了假牙齿。我吗,我的神气象小
丑。还是去搞我的钱吧。钱决不欺人。每半年开一次的国库,固然对大家都一视同仁,但它
至少给你利息,而这个女人却吃你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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