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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胡雪岩急忙道歉,“七姐,我说错了。”
“小爷叔,人,有的时候要冒险,有的时候要稳当,小爷叔,我说名很难听的话,白相人说的‘有床破棉被’就要保身家‘。
小爷叔,你现在啥身家?“
胡雪岩默然半晌,叹口气说:“七姐,我何尝不晓得?不过,有的时候,由不得自己。”
“我不相信。”七姑奶奶说:“事业是你一手闯出来的,哪个也做不得你的主。”
“七姐,这你就不大清楚了,无形之中有许多牵制。譬如说,我要一做新式缫丝厂,就有多少人来央求我,说‘你胡大先生不拉我们一把,反而背后踢一脚,我们做丝的人家,没饭吃了’。这一来,你的心就狠不下来了。”
七姑奶奶没有料到,他的话会说在前头,等于先发制人,将她的嘴封住了。当然,七姑奶奶决不会就此罢休,另外要想话来说服他。
“小爷叔,照你的说法,好比从井救人。你犯得着,犯不着?再说新式缫丝是潮流,现在光是销洋庄,将来厂多了,大家都喜欢洋机丝织的料子,土法做丝,根本就没人要,只看布好了,洋布又细又白又薄,到夏天哪个不想弄件洋布衫穿?毛蓝布只有乡下人穿,再过几年乡下人都不穿了。”
“这不可以一概而论的。”
“为啥不可以,事情是一样的。”七姑奶奶接着又说:“从井救人看自己犯得着、犯不着是一桩事,值得不值得救,又是一桩事。如果鲜龙活跳一个人,掉在井里淹死了,自然可惜,倘或是个骨瘦如柴的痨病鬼,就救了起来,也没有几年好活,老实说,救不救是一样的,现在土法做丝,就好比是个去日无多的痨病鬼。”
她这个比喻,似乎也有点道理,胡雪岩心想,光跟她讲理,没有用处,只说自己的难处好了。
“七姐,实在是做人不能‘两面三刀’,‘又做师娘又做鬼’。你说,如果我胡某人是这样一个人,身家一定保不住。”
七姑奶奶驳不倒他,心里七上八下转着念头,突然灵机一动,便即问道:“小爷叔,照你刚才的话,你不是不想做新式缫丝厂,是有牵制,不能做,是不是?”
“是的。”
“那么牵制没有了,你就能做,是不是。”
“也可以这么说。”
“那好,我有一个法子,包你没有牵制。”
“你倒说说看。”
“很容易,小爷叔,你不要出面好了。”
“是……”胡雪岩问:“是暗底下做老板?”
“对!”
胡雪岩心有点动了,但兹事体大,必须好好想一想。见此光景,七姑奶奶知道事情有转机了,松不得劲,当即又想了一番话说。
“小爷叔,局势要坏起来是蛮快的,现在不趁早想办法,等临时发觉不妙,就来不及补救了。几百万银子,不是小数目,小爷叔,就算你是‘财神’,只怕也背不起这个风险。”
这话自然是不能当为耳边风的,胡雪岩不由得问了一句:“叫哪个来做呢?”
要谈到委托一个出面的人,事情就好办了,七姑奶奶说:“我在想,最好请罗四姐来,我的身子风瘫了,脑子没有坏,也可以帮她出出主意。”
“她一来,一家人怎么办?”胡雪岩说:“除非七姐你能起床,还差不多。”
“我是绝不行的。要么……”她沉吟着。
“你是说应春?不过应春同我的关系,大家都晓得的,他出面同我自己出面差不多。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不大妥当。”
“我不是想到应春,我光是在想,哪里去寻一个靠得住的人。”七姑奶奶停了一下说:“小爷叔,你自己倒想一想,如果真的没有,我倒有个人。”
“那么,你说。”
“不!一定要小爷叔你自己先想。”
胡雪岩心想,做这件事少不了古应春的参预,而他又不能出面,如果七姑奶奶举荐一个人,就等于古应春下手一样,那才比较能令人放心。
这样一转念头,根本就不去考虑自己这方面的人,“七姐,”他说:“我没有人。如果你有人,我们再谈下去,不然就以后再说吧!”
这是逼着她荐贤。七姑奶奶明白,这是胡雪岩在加重她的责任,因而重新又考虑了一下,确知不会出纰漏,方始说道:“由我五哥出面来做好了。”
尤五退隐已久,在上海商场上,知道他的人不多,但他在漕帮中的势力仍在,由他出面,加以有古应春做帮手,这件事是可以做的。
“如果五哥肯出面,我就没话说了。”胡雪岩说:“等应春回来,好好商量。”
古应春专程到松江去了一趟,将尤五邀了来,当面商谈。但胡雪岩只有一句话:事情要做得隐秘,他完全退居幕后,避免不必要的纷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尤五的话很坦率:“不过,场面摆出来以后,生米煮成熟饭,就人家晓得了,也不要紧。”
“这也是实话,不过到时候,总让我有句话能推托才好。”
“小爷叔你不认帐,人家有什么办法?”七姑奶奶说道:“到时候,你到京里去一趟,索性连耳根都清净了。”
“对,对!”胡雪岩连连点头,“到时候我避开好了。”
这就表示胡雪岩在这桩大生意上是完全接受了古应春夫妇的劝告。买丝收茧子,在胡雪岩全部事业中,规模仅次于钱庄与典当而占第三位。但钱庄与曲当都有联号,而且是经常性的营业,所以在制度上都有一个首脑在“抓总”,唯独丝茧的经营,是胡雪岩自己在指挥调度钱庄、典当两方面的人,只要是用得着时,他随时可以调用。譬如放款“买青”,要用到湖州等地阜康的档手,存丝、存茧子的堆栈不够用,他的典当便须协力,销洋庄跟洋人谈生意时,少不了要古应春出面。丝行、茧行的“档手”,只是管他自己的一部分业务,层次较你,地位根本不能跟宓本常这班“大伙”相比。
多年来,胡雪岩总想找一个能够笼罩全局的人,可以将这部分的生意,全盘托付,但一直未能如愿。如今他认为古应春应该是顺理成章地成为适当的人选了。
“应春,现在我都照你们的话做了,以后这方面的做法也跟以前大不相同了。既然如此,丝跟茧子的事,我都交了给你。”胡雪岩又说:“做事最怕缚手缚脚,尤其是同洋人打交道,不管合作也好,竞争也好,贵乎消息灵通,当机立断,如果你没有完全作主的权柄,到要紧关头仍旧要同我商量,那就一定输人家一着了。”
他的这番道理说得很透彻,态度之诚恳,更是令人感动。但古应春觉得责任太重,不敢答应,七姑奶奶也沉默无语,显得跟他的感觉相同,便愈发谨慎了。
但他不敢推托,因为坚持不允,便表示他对从事新式缫丝,并无把握的事,极力劝人家去做,是何居心?光在这一点上就说不通了。
于是他说:“小爷叔承你看得起我,我很感激,以我们多少年的交情来说,我亦绝无推辞之理。不过,一年进出几百万的生意,牵涉的范围又很广,我没有彻底弄清楚,光是懂一点皮毛,是不敢承担这样大的责任的。”
“这个自然是实话。”胡雪岩说:“不过,我是要你来掌舵,下面的事
有人做。专门搞这一行的人,多是跟了我多年的,我叫他们会集拢来,跟你谈一两天,其中诀窍,你马上就都懂了。“
“如果我来接手,当然要这么做。”古应春很巧妙地宕开一笔:“凡事要按部就班来做,等我先帮五哥,把收买两个新式缫丝厂的事办妥当了,再谈第二步,好不好?”
“应该这样子办。”七姑奶奶附和着说:“而且今年蚕忙时期,也过了,除了新式缫丝厂以外,其余都不妨照年常旧规去办。目前最要紧的是,小爷叔手里的货色要赶紧脱手。”
她的话,要紧的是最后一句,她还是怕局势有变,市面愈来愈坏,脱货求现为上上之策。但胡雪岩的想法正好相反,他觉得自己办了新式缫丝厂,不愁茧子没有出路,则有恃无恐,何不与洋商放手一搏?
胡雪岩做生意,事先倒是周咨博询,不耻下问,但遇到真正要下决断时,是他自己在断里拿主意。他的本性本就是如此,加以这十年来受左宗棠的熏陶,领会到岳飞所说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道理,所以七姑奶奶的话,并未多想,也不表示意见,只点点头,表示听到了而已。
“现在我们把话说近来。”胡雪岩说:“既然是请五哥出面,样子要做得象,我想我们要打两张合同。”
“是的,这应该。”尤五答说:“我本来也要看看,我要做多少事,负多少责任?只有合同上才看得清楚。”
“五哥,”胡雪岩立即接口:“你有点误会了,我不是要你负责任,请你出来,又有应春在,用不着你负责任。但愿厂做发达了,你算交一步老运,我们也沾你的光。”
“小爷叔,你把话说倒了……”
“唷,唷,大家都不要说客气话了。”七姑奶奶性急,打断尤五的话说:“现有只请小爷叔说,打怎样两张合同?”
“一张是收买那两个厂,银子要多少,开办要多少,将来开工、经常周转又要多少?把总数算出来,跟阜康打一张往来的合同,定一个额子,额子以内,随时凭折子取款。至于细节上,我会交代老宓,格外方便。”
“是的。”古应春说:“合同稿子请小爷叔交代老宓去拟,额子多少,等我谈妥当,算好了,再来告诉小爷叔。现在请问第二张。”
“第二张是厂里的原料,你要仔细算一算,要多少茧子,写个跟我赊茧子,啥辰光付款的合同。”胡雪岩特别指示:“这张合同要简单,更不可以写出新式缫丝厂的字样。我只当是个茧行,你跟我买了茧子去,作啥用途,你用不着告诉我,我也没有资格问你。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怎么不懂?”古应春看着尤五说:“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要把小爷叔的名字牵连到新式缫丝厂。”
“这样行,我们先要领张部照,开一家茧行。”
“一点不错。”胡雪岩说:“这样子就都合规矩了。”
“好的,我来办。”古应春问,“小爷叔还有啥吩咐?”
“我没有事了。倒要问你,还有啥要跟我谈的。”
“一时也想不起了。等想起来再向小爷叔请示。”
“也不要光谈新式缫丝厂。”七姑奶奶插进来说:“小爷叔手里的那批丝,不能再摆了。”
“是阿!”古应春说:“有好价钱好脱手了。”
“当然!”
听得这一声,七姑奶奶心为之一宽。但古应春心里明白,“好价钱”之“好”,各人的解释不同,有人以为能够保本,就是好价钱,有人觉得赚得不够,价钱还不算好。胡雪岩的好价钱,决不是七姑奶奶心目中的好价钱。
正在谈着,转运局派人来见胡雪岩,原来是左宗棠特派专差送来一封信,上面标明“限两日到”,并铃着“两江总督部堂”的紫泥大印,未曾拆封,便知是极紧急的事。果然胡雪岩拆信一看,略作沉吟,起身说道:“应春,你陪我到集贤里去一趟。”
“集贤里”是指阜康钱庄。宓本常有事出去了,管总帐的二伙周小棠,一面多派学徒,分头去找宓本常,一面将胡雪岩引入只有他来了才打开的一间布置得非常奢华的密室,亲自伺候,非常殷勤。
“小棠,”胡雪岩吩咐,“你去忙你的,我同古先生有话谈。”
等周小棠诺诺连声地退出,胡雪岩才将左宗棠的信拿给古应春看。原来这年山东闹火灾,黄河支流所经的齐河、历城、齐东等地都决了好大的口子,黄流滚滚,灾情甚重。山东巡抚陈士杰,奏准“以工代赈”,用灾民来抢修堤工,发给工资,以代赈济。工料所费甚巨,除部库拨出一大笔款子外,许多富庶省份都要分椎助赈,两江分摊四十万两,但江宁藩库只能凑出半数,左宗棠迫不得已,只好向胡雪岩乞援,信上说:“山东河患甚殷,廷命助赈,而当事图兴工以代,可否以二十万借我?”
“真是!”古应春大为感慨,“两江之富,举国皆知,哪知连四十万银子都凑不齐。国家之穷,可想而知了。”
“这二十万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胡雪岩说:“索性算我报效好了。”
“不!”古应春立即表示反对,“现在不是小爷叔踊跃输将的时候。”
“喔,有啥不妥当?”
“当然不妥当。第一,没有上谕劝大家捐款助赈,小爷叔何必自告奋勇?
好象钱多得用不完了。其次,市面很不好,小爷叔一捐就是二十万,大家看了眼红。第三,现在防务吃紧,军费支出浩繁,如果有人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