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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头前的曼云顿住了步子,她正好与端着托盘的余婆子打了个照面,余婆子尴尬地护住了盘中的药碗,向着曼云一福。
周曼云敛了眼中乍现的冷芒,不予理会,径直从余婆子身旁擦身而过。
“她是银霞认的干妈。”,小满握紧了手中的弓,皱了皱鼻头,道:〃那几个堵门的,死了才好!夫人还请了大夫给她们治伤!”
“不给治,下次谁来堵门?”,周曼云低着头在心里轻念一句。
夜晚的周家院浸在浓浓的药气中,外敷、内服、定惊、防疫……周家上下都吃着药。
为仆人们看伤的大夫是周夫人重金请来的,因为谢氏心结难纾地病倒了,周夫人硬撑着病体出面对大夫叮嘱殷殷,说是不惜财力,要将每一位忠仆都治得完好如初。
死者的抚恤不说,重伤的仆从也得了重赏。
其中最让人羡慕的就是银霞,周夫人已亲许了脱其奴籍,还她良家子的身份,还备了份丰厚的陪嫁,只待周家安稳之后兑现。
有些事搁着在谁心里也是心知肚明,但能体恤下人的主人家总归是能得到更多下人的效忠。
自己捅向银霞那一刀终究还是因为气力小,没有捅实。不过,那个银霞也是个有意思的,按着听来的说法,她挨的那一下也不过是贴着油皮就过了,只是当时捂腰翻滚着晕倒的样子实在惨烈。
周曼云坐在杜氏的床边,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仔细地相了相,摇了摇头。
“其实夫人单拿钱出来,哪里就能轻易找着大夫?若不是杜二哥提前约了,让大夫等着,有钱也请不到人的。”,小满一边帮伤了右边膀子的朱妈妈擦着脸,一边跟朱妈妈叨叨着。
小满本不碎嘴,但经了两天不是射靶而是射死人后,她突然觉得跟朱妈妈一样念念叨叨下,把脑子里存着的事儿往外一放,会轻松很多。
“奏……是!”,朱妈妈的脸也肿了半边,含糊不清地应着。
周曼云笑了,她们是娘亲的身边人,情分不同,现在是对下人们念着夫人的好,却不知五房的努力而不平。
可这样就很好了。周夫人把恩领走了,自己提前让备大夫、稳婆的事就可以放下来。
“王姨娘生了吗?”,想到了黄昏中被匆匆从白露她们原来住的院子里请来的稳婆,周曼云侧脸问向坐在一旁的白露。
“还没!”,提到这个,还是新媳妇的白露脸色有点发白。
大房的王姨娘算是难得了,昨晚匪闹得凶险,她硬是拖着七个月大肚子躲在了床下,也好在她移到了下人们住的倒座,有惊无险地挨到人们把她翻出来才有了发动的迹象。
原本周曼云预备要应付杜氏突发情况的稳婆,被曼云暗地吩咐,及时地领了来。
“俺……姐儿……心……好!”,朱妈妈说话艰难,可还是硬对曼云挤出了一脸笑。
我心好?周曼云的一只手伸进了锦被之中,紧紧地握住了娘亲的手,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肚子上。
无声地长叹在胸臆回荡,幽幽转转贯着前世今生,周曼云轻轻地闭上双眼。
不是好心,非为施恩,只是曾经感同身受罢了……
“你的!”,一只鼓鼓的钱囊在黑夜中划了一道弧线,在落下时,被一个普通士兵打扮的中年人眉开眼笑地接到了怀里。
匆匆对恩主行了个礼后,老兵退进了黑暗之中。江边船家花柳巷且去逍遥,又管他谁生谁死。
对有功的手下人,一定要及时奖赏。张绍雄拍拍空了的两手,长长地呼出了口胸中的闷气。
刚刚拿钱的老兵在昨晚就做得很好。
娄知县哭天抢地作势要自尽的时候,他及时地上前帮了忙,在众目睽睽之下,虽一时手滑没拉住知县大人,但终是〃尽力〃了。
娄伦与黄胖子都死了,当初商量好的事情,可以由死去的人帮忙扛着了。
张绍雄一路向设在县衙后院的娄伦灵堂行去,焦土残垣,寂寞凄凉。
他在正厅门前稍稍顿足收拾了下,撩起袍角,大哭着扑向了厝在中央的黑漆棺木。
“娄大人……介元兄……您怎么这么糊涂呀……”,泣不成声的哭诉含糊地让人听不真。
边上自有帮衬丧仪的凑上前,扶着,劝着,让他节哀顺便。
“姓张的也是个倒霉的!他也就这两年借着妹子的势,刚混出些名堂,又摊上了这种事!”,张绍雄已被饬令回平州待处的事,留在县衙里的人都清楚,不敢高声语,只敢挤眉弄眼。
大陈立朝二百余年,除了边疆之地,被毁了县衙的也就独此一份。当知县的娄伦死了,驻兵丰津的张绍雄罪责最终会如何定论,还得看京里的。今上近两年龙体欠安,后/宫之中年轻的美人想吹枕风并不容易。
等有丫鬟从后边转出来领了张绍雄去见娄夫人何氏,又让人在背后感慨唏嘘了一番,膝下只有两女的娄伦无人祭祀香火,很是可怜。
隔着一扇素绢,张绍雄对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细语交谈着,揽着两个女儿的何氏,渐渐地又红了眼圈,开始暗责了突然撒手死去的丈夫。
同样的要面对着犯人越狱,役夫失踪的重罪,出身广恩侯府的张绍雄就能持住根本,不惊不乱。不论是明日被带回府城问罪,还是会受到京中更严厉的议处,起码留得青山在。
可一向还算聪明的娄伦却选了自尽!何氏心中忍不住一阵儿气苦,身为名门庶女,择到一位家境普通进士出身的夫婿,图得也不过是他日夫君出人头地,也能跟着得封诰命。娄伦一直以来在姐妹的夫婿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这一次却是蠢到……蠢到了死。
“只可惜,娄大人膝下无男丁,他这一死,不但苦了夫人,就算有冤有恨,也只能带到九泉之下了!”,张绍雄抬袖拭泪,语带哽咽。
又再一次被提醒着家无男丁的事实,何氏忍不住大哭出声,哭自己早夭的嫡子,也深悔着当年过于争强对后院管束过严,也没得个庶子。
“娘!娘……还有,还有我和妹妹呢!”,娄家长女娄巧英一边淌着泪,一边帮娘亲顺着气。冤!恨!带着气的字眼,固执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边上的娄家次女娴英,才五岁,只扯着阿姐的衣襟,一个劲地跟着嚎。
待哭声稍歇,张绍雄又着意地安慰了几句。
过了会儿,在听到何氏打算携两女护棺回娄家祖籍时,他突然福灵心至地提出了建议道:〃娄大姑娘也有十三四了吧,若是就此回乡未免可惜,不如返了洛京城去天香女苑就读上个三两年,以利婚配。”
天香女苑?何氏与长女止了啼泪,惊异地交换了下眼神。
好半响儿,何氏的声音才干涩地响起,道:“可……先夫本就品秩不及,现如今又这般负罪身死,她还要守着父孝……怕是不妥。”
“嫂夫人!和嫔娘娘入宫前也曾在天香就学,由她说项,自有贵人会携之一二……若嫂夫人愿携两位令媛往京,张某自当尽力!”
张绍雄等了许久,屏风之后,三个踞坐的模糊身影才动作一致地缓缓伏身施了个大大的谢礼……
第43章 金鸦暖
更新时间2013…11…3 19:02:54 字数:3245
已入二更的周家院因接连遇了两次匪袭仍灯火通明,院中房内的灯烛不惜本钱地燃着,无论是谁,最大的心愿就是熬到天明。
但也有熬不得的,倒座里正艰难生产的王姨娘的哭叫声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向耳朵里钻,让人心烦意乱。
周曼云无暇理会,她正撅着小屁股趴在杜氏的额边,一接过小满刚绞过的丝棉帕子,就再一次将杜氏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轻轻拭去。
打她跟虚言道士在后花园谈完话回来不久,杜氏就醒了,虽还虚弱地不能吱声,但已对身边人说话可以简单地闭眼,摇头示意。
曼云和朱妈妈等人的欣喜若狂还未退却,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随着杜氏的清醒,似乎原本道士用在她身上让她暂失痛觉的药也跟着开始失效了。
“一定很痛的!”,周曼云看着不言不语也没有半滴眼泪只在强忍着的杜氏,心中更痛,她厉声地喝向了小满,“看看白露找人找到哪儿去了!你去催……”
小满刚应声要走,白露就挑着帘,将虚言道士让了进来。
“你就不能一直在……”,周曼云不讲理地冲着道士吼了半句,又狠狠地甩过了头。
白露无奈地上前,把趴在床上的周曼云抱了下来。姐儿急了,她们知道,但一直留着道士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卖相又好的成年男子在小姐身边呆着,于情无理都说不通。
“不仅是痛的关系。”,虚言摸了摸杜氏的额头和手脚,又翻了翻她的眼皮,一脸凝重地说道:“还热得过头!”
不想出现的伤后高烧,杜氏还是没能侥幸躲过。
虚言的双眼凝在了杜氏红透的双颊上,愣了一会儿,伸手抽下了杜氏正咬着的被角,温言道,“痛或难受,一定要尽早让人知道!你是病人,不用这么强着。”
再接着,道士的指尖搭上了杜氏的腕,久久不放。
“你倒是用药呀!能让她不痛的,先用也好……”,周曼云尽力说服着自己要冷静,但话一出唇,还是呛得象是刚点着的炮仗。
“她有身孕!止痛退烧,许多药会伤到胎儿的。”,一向自认对小姑娘极度宽容的虚言忍不住地瞪了周曼云一眼。退热止痛,偏偏杜氏又有着身孕,对他而言,能够平衡着尽善尽美的药物也选择有限。
周曼云咬了咬唇,小手攸地一下伸过去,抓住了道士的胳膊,示意着一边说话。
“如果……”,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娘亲,周曼云拢了手贴着蹲下来听她讲话的道士,为难地说:“如果,放弃我娘肚子里的孩子呢?”
看着道士听言之后一下子就敛住的眸子,周曼云低下头,声如蚊蚋,道:“我知道我自私,但我只想让娘活下来!”
只想让她活下来!周曼云望着自己的脚尖,眼眶红了。
从最开始去请稳婆时,周曼云就想到杜氏将要面临的血光之灾的一种,她有想过,如果保不住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娘活下来就好。她重活一世,不想再受失母之苦,即使娘以后会怨她恨她,只要娘活着,就好。
静等一会儿,周曼云才听见头顶传来了道士冷冷的声音,“你先别急。是否要放弃胎儿,我必须先问问你母亲的心意。”
自私的周曼云很让人厌恶吧?
周曼云绷着小身子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虚言坐在杜氏的身前,几枚暗红的蝎尾针重新插入杜氏的几个穴位,接着,道士俯声在杜氏的耳边轻声地问询着。
如果让娘选,娘肯定死撑着要孩子的。周曼云分辨着杜氏的细微动作,心下大恸,眼前一片模糊。
问完话的道士直起了身,向着曼云招了招手,唤她过去。
“你娘说能保住胎儿就尽力保着,不行,就放弃,她要活下去顾好你!”,虚言直接地说完,将周曼云的小身子扳向了立在床边的白露,大有一副,你不信可以尽管问的架式。
白露对着曼云缓缓地点了点头。
跟着道士一起进来的一只药箱子被打开了,这箱子是去把忘语小道童从藏身地接来时,一并起出来的,三层屉,堆着满满的瓶罐筒袋,顿时让周曼云眼前一亮。
但也只是一亮,再一细看,周曼云又有些失落了,箱中所有的药品无一例外的没有任何标签,象足了卖假药的,让人根本分不清孰好孰坏,也挑不出救命良药。
一只不起眼的黑色陶瓶被虚言随手择了出来,瓶口一斜,一粒绿豆大的黑色药丸滚在了他的掌心。
趁着白露拿水调和,虚言轻声地跟眼前一坐一躺的母女俩解释,道:“这药叫‘金鸦暖’,服用之后会让孕妇暂失痛觉,也能减其他的病痛症状。只是孕妇会失去行动之力,必须由人服侍到生产。这药本就专为养胎之用,待等胎儿瓜熟蒂落,再取三滴儿血为引,反哺母体,即可解之。”
杜氏眼皮轻轻地合了两下,瞥向了自己的腹部。此前与道士对话有约,同意眼合一,有疑合二,不许则不动。
果然!周曼云拉住了娘亲的手,代问着,“确定不会伤着胎儿?也不会伤着初生的孩子。”。小手上压着重量微微一紧,她明白自己没问错。天下娘心同,曼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前世也曾为母的经历。
“肯定不会!孩子出生后的三滴血,我也会慎取,不会有任何损伤。”
杜氏的眼皮又是轻合两下。周曼云迟疑了下,问道:“这药,此前有人用过吗?”
“有!”,道士轻轻一笑,实话实说道:“当年我娘就是用了这药生下的我。”
杜氏的眼皮快速地合了一下。
娘居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