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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师兄说,师父对他这样严格,是为他好。
他想,也许的确是为他好吧?如果没有这样严厉的师父,他一定不会在八、九岁时便被掌门师伯广昊仙尊抱在膝上称赞,说他根基难得,颖慧超群,乃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吩咐文举仙尊一定要好好教导。而文举仙尊应允之时那眼底的不耐烦甚至厌憎,必定只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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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予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菱角儿。关于她最早的记忆,是在他三四岁时的一个冬天。
他因为背错了一处口诀,被罚跪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时,皑东仙尊正过来串门。
皑东仙尊是众仙尊里最不讲究吃穿礼仪的一个,矮矮胖胖,终日笑呵呵的,粗陋的衣衫披在身上,像一口破破烂烂的麻袋套在长冬瓜上,看着甚是滑稽。
若是在尘世里看到这样的邋遢男子,只怕早被人当作老乞丐打了出去。但掌门广昊仙尊却说道,他这六师叔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深得大象若形、道隐无名之真谛。于是众小辈弟子大彻大悟,再无一人敢有丝毫不敬。
皑东仙尊一个人住在孤鹜峰下的山谷里,小小数间茅屋,前面种着一池清莲,倒也有些高旷隐士的味道。据说他很爱跑下山去,以看尽人世间聚散离合为乐。
但景予到昆仑后,就没怎么看到皑东仙尊下山。
那自然是因为菱角儿的缘故。
大约因为天冷,那日皑东仙尊过来时,他那麻袋似的破衣衫上又罩了件灰扑扑的大斗篷。
他那黑黑圆圆的脸上堆满笑,解开大斗篷时,里面便探出个漂亮的小脑袋,钻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她穿着贴身合体的翠绿小袄,细细绣着一枝枝盈盈动人的粉莲,细白的脖颈上则挂一只镶了夜明宝珠的金锁,垂着一排小小的金铃铛,光色煜煜夺目。两只羊角辫用红绳系着,垂着红玛瑙的坠子。
她似已和文举仙尊熟惯了,小小的脸儿一转过去,便向文举咧开大大的笑容,娇憨地唤一声“五师伯”,便扑到他怀里。
文举仙尊向来端肃威严,若是景予这样扑过去,八成会把他一巴掌打到雪地里,几天都爬不起来。
但他见那小女孩粉白白伸过来的小短臂,竟罕见地露出笑容,将她搂到怀里,说道:“哎……菱角儿真乖!外面正下着雪呢,可冷?大盈,去找找可有暖炉,先过来拢上;大直,前儿我带回的玲珑果还有没?拿两个来给菱角儿。”
皑东仙尊笑道:“她倒不爱吃那个。倒是上回你送去的松果,贪吃得很。”
“有,有。大巧,快去装一碟子上来给你小师妹吃……小丫头忒有趣儿,爱吃那个,莫非是松鼠投胎?”于是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只菱角儿在文举仙尊的怀里扭来扭去地不依。
抱一仙居里讲究清修苦炼,再冷的天也不用炭。但菱角儿一来,规矩立刻算不得规矩,大盈师兄冒着风雪御剑行至三师伯德普仙尊那里要了炭,很快在预备好的暖炉里燃起。大殿里立时暖意洋洋。
可还没等那暖意有些微传到外面,皑东仙尊便让把门窗先关了,免得跑了热气,冻着了他的小徒儿。
于是,一室的欢声笑语被关住,透过窗纸投在雪地里的光线惨淡无力。
景予在雪地里早已跪得腿脚麻木,阵阵哆嗦。冻出疮来的手趾脚趾在冷风里溃烂流血,却没有一个人理会。
他侧耳分辨着师父师兄们的声音,但听到更多的,则是菱角儿娇软的声线,以及皑东仙尊的开怀大笑。
他们说笑到半夜,皑东仙尊重新把他的小徒儿小心地裹入斗篷预备回他的茅屋时,文举仙尊送到门口,犹在嘱咐他留心,别让小丫头冻着了。
彼时景予小小的身体已被大雪埋了半边,可所有人都当作没看到;即便第二天师兄们把他从雪堆里挖出来,看他只余了胸中一口热气,文举仙尊施法将他救醒后,也只冷冷淡淡地说一句:“真不中用!还敢偷懒不好好练功?”
景予并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偷过懒。
但师父这样说,他只能更努力。
他原来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去讨得师父欢心,但那一天他忽然明白了。
他只是希望师父能像对菱角儿那样,能时常对他温和微笑,能偶尔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是师父抱养上山的孤儿,师兄弟各自修炼,彼此情谊也极淡薄。除了师父,他再无一个亲人。
可他的师父宁可对师叔的弟子慈祥微笑,也不肯给他一个略带暖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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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景予番外,解释前面留下的部分疑惑。知道大家在关心谜底和误会何时揭开,嗯,到时候了。
PS:大家可以猜猜,最后赶来的那个人是谁?其实文里已经提他很多次袅!
景予番外:一身一命,有卿不负平生(二)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11 本章字数:3199
八岁时景予已经颇是引人注目。
虽然文举仙尊待他还是冷漠,但昆仑掌门的广昊仙尊时常会问起他的状况,广昊仙尊的得意弟子原微师兄待人更温和,有时修道之时遇到困难,景予觑着师父神色不佳不敢相询时便去问原微,原微往往耐心解惑,却比师父还尽职许多。
偶尔遇到菱角儿,她总是蹦蹦跳跳随在她师父身边,乖巧玲珑的模样,自是人见人爱,——便是不爱,眼见皑东仙尊胡子一翘一翘得意洋洋地说她种种趣事,也不敢说她的不是。
皑东仙尊已经注意到景予,这样和菱角儿介绍他:“我记得这小子。他应该比你大两三个月,但比你晚入门一个月。这么算来,他其实是你师弟呢!菱角儿,当师姐了,你开心不?”
菱角儿亮晶晶的眼睛便看向他,声音清柔软糯,说不出的娇稚好听:“啊,你叫景予啊,景予师弟好!我是你叶菱师姐!滟”
景予看着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小丫头,捏了捏拳头,再捏了捏拳头,然后低沉着嗓音恶狠狠地说道:“我比你大,请叫我,景、予、师、兄!”
菱角儿便愣愣地盯着他,扁扁嘴,再扁扁嘴,还没来得及哭出来,景予已经丢开她大步走了。
小小的身板,已经挺直得和大人无异祟。
菱角儿呜呜哭起来时,皑东仙尊已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安慰她:“菱角儿别理他。那臭小子脾气倔,看我回头告诉你五师伯,重重地打他一顿。”
景予冷着脸没回头看这对师徒一眼,默默走回自己房间时,却差点掉下泪来。
如果皑东仙尊告状,文举仙尊无疑会重重责罚。
他不怕责罚。横竖他被责罚惯了,也不差再多这么一两次。
但他受再大再多的委屈,可曾会有人安慰他一句,甚至多看他一眼?
这小丫头真讨厌,呆在昆仑山就是为了刺他的心,扎他的眼。
皑东仙尊果然很快来到抱一仙居,却没有找文举仙尊,而是找到了他。
“小家伙,闲着时可以去找菱角儿过过招,练练剑。”
“嗯?”
“打架会不会?”
“打叶师妹?”
“额……就当是吧!”
“为……为什么?”
“因为有狼追着的鹿才跑得快。”
“……”他好久才能问,“师兄弟们那么多,为什么找我?”
皑东仙尊诡谲地笑了笑,“因为就你怨气重,敢真打;而且拳头小,打不疼。”
真打不疼吗?
景予跳起来便去找菱角儿。
菱角儿眨巴着眼睛迎上前喊他“景予师弟”时,已被他迎面一拳打在小脸上,三五下便给揍趴在地上滚了一头一脸的尘土,哭得惊天动地。
皑东仙尊忙上前抱她回去,嘴里还不忘挑唆:“菱角儿,他是你师弟啊,你这个做师姐的怎么连师弟都打不过?来来,师父这就回去教你,明天一定把景予师弟打趴了……”
菱角儿呜咽几声,便伏在师父肩上恨恨地瞪景予。一向精致洁净的面庞全是黑灰,又被泪水冲得花了,愈发显得脏兮兮的,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犹有亮晶晶的泪意,却依然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好看。
景予始终阴郁的心头忽然间便敞亮了许多,转头走回抱一仙居时脚步便格外轻快。
他的生活终于不是那么枯燥苦涩,因为他也有了自己的休闲方式:痛打菱角儿。
尤其在菱角儿喊他师弟时,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小丫头,心底便越发地痛恨不已,拳头也便下得格外狠,不把她打得改口叫景予师兄绝不罢手。
那时候,他便知道他的六师叔决计不是好人。
皑东仙尊总在菱角儿被打得满地找牙时才钻出来,横眉竖眼地把他臭骂一顿,再把她劝慰一番,便带她回去练功。
他在菱角儿跟前做了十足十的好人,却让景予做了十足十的恶人。
更可恶的是,他必定在教菱角儿时又好一顿挑唆。因为菱角儿被打成那样,第二天还会很有志气地喊他“景予师弟……”
皑东仙尊心照不宣地很少过问爱徒被打之事。
有几次菱角儿被打得凶了,捂着肿得不能见人的脸在屋里大哭大闹,他才装模作样去找文举仙尊告状,不过出去转悠一圈,回来便告诉菱角儿景予被罚了,再设个障眼法使她看到景予同样鼻清脸肿的模样,让她消了气,才好继续练功,以便第二天斗志昂扬地继续挨打……
景予费了七八年的时间才把菱角儿打得服服贴贴,只敢叫他“景予师兄”了。
而他也渐渐知晓,整个昆仑山数百弟子,资质最好的不是原微,不是他,而是这个总被人亲昵地称作“菱角儿”的叶菱师妹。
她无疑是个懒鬼。
他在辛勤修炼时,她总在吃美食、捉狐狸、逗鸟雀、睡大觉、挑新衣等等。皑东机尊又一味地纵容宠爱,她更是懒洋洋不思进取。
八岁前,她向来有一天没一天地练功,和寻常弟子那样庸庸碌碌,修为平平,并无出奇之处,才会一照面便被景予打得落花流水。但自从有个景予在后面撵着,她不得不加紧练功,于修道之上的悟性便很快显现出来。
景予如此努力,在后期居然偶尔有被这懒鬼师妹打败的时候,差点难保师兄之位。
如此打着打着,也能打出习惯来。
景予一天看不到她就难受,哪怕她已乖乖叫他景予师兄,他还是忍不住过去找她练招。只是听着她喊师兄喊得甜甜的,出手便没法像小时候那样狠毒,只当作师兄妹间寻常过招了。
菱角儿给逼着练功练出习惯来,也不计较还会不会挨打,照旧每日乖乖练功、每日陪他练剑。至少修为高了,再被打起来便不至于输得那样惨了……
文举仙尊依然不给他好脸色,哪怕他是他弟子里最争气的一个。偶尔看到他表现优异,还会罕见地流露一丝悲伤,黯然地叹息几声。
但自从和菱角儿天天打架,文举仙尊的冷漠已经不会再让他那么诚惶诚恐。
他喜欢和菱角儿在一起的时光,感觉很安心,甚至很开心。那时候,他便已知道菱角儿对于他是不一样的。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始终说不上来。
他知道她是他的师妹,但他从没有思考过师弟与师妹到底有什么差别,也没思考过他和菱角儿有什么差别。
直到那一日,她忽然胆大包天,又唤他“景予师弟”,他意外之余,理所当然地再度出手教训,直到更意外地扯出她的裹胸……
他真的不认识那是什么。
满院那么多师兄弟,衣衫晾晒得四处都是,他就没见过谁缠过那玩意儿。
而文举仙尊待他虽冷淡,那样大动肝火却还是第一次。他在满腹疑惑中,终于觉出些不对来。
莫非他真的做了什么罪不在赦的事?
听文举仙尊的口气,原来大约想亲手掐死他的,但后来不知为何只把他丢入了忏过院,让他悔过十年。
可问题是,他真的不知道他犯的过究竟是什么……
后来又是好师兄原微过来探望他,却是受了皑东仙尊嘱托为他解惑。
原微一惯的温和亲切,却笑得格外诡异。
他指着景予鼻子问:“老实交待,是不是故意拿了菱角儿的贴身私物调戏她?”
他似懂非懂地摇头,却不由地红了脸。
原微忍不住指着他狂笑,“你啊,你啊……咱们昆仑莫非教出了一群呆子?连这都不懂!”
那晚,原微在忏过院住了一晚,和景予说了半夜的话。
之所以只有半夜,那是因为原微兴致勃勃和他说了许久人世间儿女情事后,偶尔间提到他未曾修仙时的见闻,景予忽然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