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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却用力抽回了手。
他大急,猛的坐了起来,一阵眩晕,又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脸虽还未退去稚嫩,一双眸子却含着超越年龄的淡然,仿佛在冷眼看着世界一样。此时正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才想起整件事情。想起刚才的举动,他不禁脸一红,干咳一声说道:“我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你。”
见他璀璨如星的美目含着些许迷惑,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似在思考,嘴轻轻抿起,在玉雕一般的面庞上画上一道优美的曲线,涵因也不禁微微失神,想到:“一个男人长得比女子还漂亮,真是个祸害,那两个丫头便是伺候我也没这么精心呢。”
高煜见涵因盯着他看,心情大好,女孩子见了他通常都是这样迷恋的表情,让她们做什么都会乐颠颠的去做。高煜向来带着一股风流公子的习气,最喜欢挑逗那些对他迷恋不已的女孩子。此时他病痛稍减,处境也不那么危险,便又恢复了本性,用含情的美目望着涵因说道:“莫非你也想起了什么。”
涵因笑着点点头。高煜却觉得那笑容说不出诡异,背后竟冒出一股冷气,问道:“那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把你送出府的方法。”涵因的笑容又深了深。
晌午时分,日头正烈,阖府的大小丫鬟们,都在屋子里面或是小睡,或是躲阴凉,园子里面更是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涵因带着祈月、慕云和高煜匆匆穿过后花园直奔西北角的后门。
路过池子边的太湖石,一个人影忽然窜出来,对涵因笑着说:“你去哪里玩。也不带上我。”
一行人皆是一惊,涵因一看,原来是皓宁,略定了定神笑道:“我哪里是去玩,只是屋子里闷得慌,让园子里找个阴凉地方歇着。”
皓宁笑着:“好啊,他们说你病了,原是你偷懒,你也不叫上我,在厅里坐一上午都要烦死了。”
涵因还未答,皓宁突然瞧见高煜,跳了过去拉住他的袖子:“这个姐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饶是高煜脸上搽了粉,也憋得脸通红,忙低下头,用扇子挡住脸,作娇羞状。
祈月忙说:“这是我远房的表姐,前日刚从老家来的,今日特地来看我,我就带她到府里逛一逛。这便要走呢。”
“这个姐姐长得真好看,我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姐姐叫什么名字?”皓宁皱起眉似乎在回忆在哪里见过。
高煜忙细着嗓子说道:“奴家如玉。”
“原来是如玉姐姐。姐姐今年多大?是哪里人?”皓宁大有缠住不放之势。
涵因忙打断她:“你可别把人家吓到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大大咧咧的。”一面示意祈月赶紧带高煜离开。
祈月说:“我表姐家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来了之后见了府中的这些排场,就有些吓住了,让姑娘们见笑了。原本当陪着姑娘们的,只是今日他们一家子就要回去了,回家路远,若是耽误了启程便不好了。这便告辞了,请姑娘勿怪。”
皓宁满脸失望,只好说:“既然如此便不耽误姐姐了,下次再来玩罢。”
涵因说:“祈月你就去好好送送你表姐吧。”
祈月应了,从慕云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袱,带着高煜走了。
皓宁望着高煜的背影嘟囔道:“到底在哪见过呢。”
“这件事你既知道了便罢了,只是不可告诉旁人,祈月小时候跟她表姐最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所以才设法让她悄悄进到府里来一聚。若是被人知道祈月私自引了外人进府,怕是要被赶出府去了。”
皓宁见涵因神色严肃,也知道府里的规矩甚严,便郑重的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绝不会跟第二个人提及此事的。”
涵因怕她想起来高煜的模样来,忙引着她说了些别的,又陪着下了半日的棋,直到日头斜了才回到院子。
张妈妈见她出去了这么久,心疼的说:“怎么刚好些就出去逛,再病了可怎么办。”
涵因怕她唠叨,忙说:“我出去逛一逛反而好的快些,这不已经没事了嘛,妈妈放心吧。”说罢便回屋子了。
祈月已经回来了,正指挥着收拾屋子,见涵因和慕云进屋,把几个扫撒的小丫头遣走。
慕云把门关好。
涵因问道:“怎么样。”
“已经走了,给了那个看门的婆子几十个钱,就说是我的表亲,带进来逛逛,她也没问什么。那些染了血的衣服,已经让高公子带了出去了。”
涵因思索了一下问道:“那婆子不会跟别人说什么吧。”
“放心吧姑娘,这事她原就常做的,府里下人们的亲戚有的想要偷偷进来见识见识,便从她那里走的,若是闹出来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对了,高公子临走时候说欠姑娘一个人情,来日定当回报。还说,若是姑娘若有事,可在温国寺怀素师傅那里留话。”
涵因点点头,她并不指望这位高公子报什么恩,只盼这件事就此揭过,别给她带来麻烦就行了。想想皓宁那张大嘴,便是自己再三叮咛,也不知道会不会说出去,还真是有些担心呢。
忽听见祈月笑着说:“那位高公子扮成女人,竟把咱们姑娘也给比了下去。你们不知道,我送她出去的时候,外面路过的人都看直了眼。”
想起把高煜打扮成女人时候,他满脸怒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三人相互看了看,再憋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
涵因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瞧你们这样子,多大点子事呢,都这么沉不住气,妈妈若是看见了,少不得又训一顿。”
“都是姑娘的主意,这会子又来赖我们。那高公子武功高强,让他再歇两日,恢复了体力直接跳出去岂不省事,姑娘偏想出这法子,人家不愿意,硬是把人挤兑的……”祈月想起当时高煜被涵因言语所激,赌气穿了女装然后又后悔不迭的模样,又学着高煜的样子来了句:“奴家如玉……哈哈哈哈……”再说不下去,直接笑倒在床上。
慕云早笑软了,只在一旁喘着气,指着祈月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朝局
王夫人本来期望自己的丈夫会为这件事亲自过来一趟,促成皓轩和王徵的婚事。结果等到的回信却是公公让她低调行事,皇帝现在对崔王两家联姻很是忌惮,也不要再试图同靖国公家联姻。并且家里会挑选一个女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待时机成熟送入宫中。
这事虽和王夫人关系不大,她却为自己的小姑子感到悲哀。大族女子看似风光无限,也不过是家族的筹码,一旦价值不再,家族会立刻选新的替代品,总是生身的父亲和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会考虑女子的感受。淑妃娘娘还生了皇子,此次不过一顿斥责,家族就要准备后手了。
对于女儿的婚事,王夫人对自己公公的决定实在无法理解,她也喜欢皓轩这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个侄子都是最适合女儿的夫婿,因此她并没有放弃的打算,虽然王家不会让她亲自出面提亲了,但若是靖国公这边提出来,怕是自己公公也不会拒绝。于是她一应退了各家夫人的应酬来往,只在老太太面前承欢。
靖国公在朝堂上的日子也颇为辛苦。寒门的士子指责“摊丁入亩”在各地执行不力,他这个尚书右仆射也颇感压力。而世族里有人借弹劾他当年在户部的亏空,要清查户部,可谁都明白目的并不在此,而是找空子在打击现任一手推动“摊丁入亩”的户部侍郎徐熙明。徐熙明这些年在长公主的支持下,“摊丁入亩”政策在江南一带执行的尚可,国库也因此比较充盈,徐熙明为人清正又不失圆滑,难以让人抓住把柄,因此这些人便动了心思借弹劾之前任户部侍郎靖国公来清查户部,要知道户部向来多烂帐,不怕找不到疏漏。朝臣大多在观望,中书令陆宪之前还想把女儿嫁到他家,现在也不提了。
皇帝本来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但这些日子势头却渐渐抬头。
皇上叹了口气,受到世家大族的强烈反对,“摊丁入亩”已经名存实亡了,虽然它对国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而他又没有当年长公主的实力和雷霆手段,此时徐熙明的位置便显得很尴尬了。
略微整理情绪,皇帝便和往常一样,去太皇太后的仁寿宫请安了。
太皇太后是敬宗皇帝的皇后萧氏,出身兰陵萧氏,算上之前的文宗,之后的显宗和他,已历经四朝沉浮了。萧家属于江左大族,南朝被灭后,多和皇室、李家、杨家、韦家、独孤家等等关陇大姓联姻,萧氏为西汉三公之一萧望之之后,素以儒学传家,子弟多偏好文职,亦出过几任宰辅之职,这位太皇太后亦是萧家在大隋出的第二位皇后了。萧家势力虽不如顶级门阀“五姓”,名声却和“五姓”齐平,极其清正。南朝四大侨姓中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袁氏在文帝统一南北后后均不显达,兰陵萧氏可谓硕果仅存,而且与关中、山东大姓并列,叫人啧啧称奇。
太皇太后向来低调,只在显宗皇帝驾崩后因无子导致皇室面临危机之时,力排众议,支持郑伦立了当今圣上,之后就再未干预国政,在百官、后*宫之中威望甚高。长房宋国公萧远曾任显宗时期的侍中,后来当今皇上即位后,因年纪大了上表请辞,皇帝坚决不允,而后又加封了太傅才同意其颐养天年,虽是虚职却彰显其地位声望。郑国公的儿子萧阳现任门下侍郎,位及宰辅之副,风评甚好。
太皇太后满头银丝,眉目慈爱,神态祥和,保养甚好。此时穿着绛紫色织金暗花的常服,端坐在偏殿的椅子上,看着皇帝说道:“皇帝整日为国事辛劳,也要注意保养身子,我看这些日子陛下憔悴了不少。”
“儿臣不孝,让太皇太后挂心了。”皇帝看着这位历经数朝的老太太,心里突然有了些感慨,觉得她并不想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自己的父亲是敬宗的亲子诚王,当年卷入储位之争被刺死夺爵,他和姐姐也被流放,之后显宗即位为了向天下示以恩义,他又被复爵,减等封为诚郡王。
显宗死后,为了争这个大位又是多少血雨腥风,他当时虽年轻亦深知其中凶险。这位太后和萧家身处漩涡正中却始终屹立不倒,单纯用“幸运”或者“明哲保身”来解释就太过牵强了。而长公主对太皇太后一向极为恭谨敬重,他能感觉的出来那并不是虚应事故。这不禁让他对这位太皇太后产生了一丝好奇。
“皇上面有忧色,不知所为何事?”太皇太后温言问道。
皇帝正想探探她的态度,便干脆把朝事说给她听:“‘摊丁入亩’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自推行依赖,国库日益充盈,这些世家大族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横加阻挠。怎能让我不心烦呢。”
太后挥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笑了笑:“世家大族自魏晋时起就累世为官,在朝把持朝政,在地方影响税负、军政,各代皇家对世家多为拉拢安抚。自我朝明帝起,不断任用寒门,改革选官,士族的影响已经不及前代了。长公主一心为国家增加税收,所以采用‘摊丁入亩’的法子,改人丁税为田亩税,方法虽好,却太急了些,一下子让拥有大片土地的世家增加了许多赋税。所以世家颇多怨言,自然难容长公主,便是韦家、苏家这一次不反,一旦出些天灾,有些心怀不满的人必然鼓动地方上生乱的。世家虽然有私心,但累世传承,人才鼎盛,在朝是朝廷的基石栋梁,在地方保境安民、安定乡里。皇上既为天下之主,宜应处以公心,而不是凭自己的偏好处事。”
皇上吃惊的望着太皇太后,原本他只是想出言试探,没想到太皇太后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入夏以来,黄河连日暴雨,几处决口,已经出现了流民,如果这时候世家再趁机鼓动,必然生出大祸来。
太皇太后见皇帝吃惊的表情,接着说道:“我身在后*宫,原本朝廷上的事不该置喙,但见皇上整日为国事忧心,故多此一言。”
皇帝站了起来,以大礼相拜,说道:“还请祖母教我。”
然后把最近世家把矛头指向徐熙明的事情向太皇太后细说了一遍。太皇太后沉吟半饷说道:“徐熙明也算是忠直之臣,只是一直在中央任职,从未到过地方,做起事来未免有些想当然,不如皇上先让他去江南历练几年吧。”
这话的意思皇帝明白,就是让他对世家妥协,不过也未尝不是对徐熙明的一种保护,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若是朝廷公议清查户部,说不定徐熙明连命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