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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妹妹病了,恰长公主大丧,学里放假,我便求了祖母,同姐妹们一起来看看。”涵因却思度着,怕是因为外面情势纷乱,舅舅让他呆在内院,以免招祸吧。
“我们本来想着涵姐姐才好些,过两天再过来探望,省得扰了姐姐休息,可是有人等不及喽……”三妹皓宁比涵因小上一年零两个月,是皓轩的同母胞妹,又是家里最小,人又活泼,因此大人总宠着。此时正转着灵动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涵因,一会儿看看皓轩。
涵因脸上没来由一红,心也有点突突的跳,自己便知道,这个涵因以前便和皓轩大有些瓜葛。
皓华看她越说越不像,忙打断道:“四妹、五妹也想跟着来的,不过这些日子被婶子拘着学针线规矩,就没来。”
涵因知道四妹崔皓云、五妹崔皓平都是二房的庶女,却由二太太亲自教导,现在崔家上下人心惶惶,自然是不肯放她们出来的,便笑着说:“上次我还央四妹妹给我打络子,恐是怕我催债,不敢来了吧。”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园子里的杏花开得正好,不如妹妹跟我们一起去赏花,心里舒畅了,恢复的也快。”皓轩还是一副温和的语气,目光盈盈的望着涵因。
张妈妈刚要张嘴,皓华却先说:“妈妈放心吧,离这里不远,我们早命人备下了茶点。不会累到你家姑娘的。”
皓宁也帮腔说:“妈妈要是不放心,着人跟着就是了。”
张妈妈无奈便点了头,吩咐凝霜把梅花暗纹缎面的夹层披肩拿出来,又叫慕云、沁雪好好跟着才罢。
几个人便往园里去了。
早春微寒,粉色红色的杏花俏盈盈的在枝头怒放着,蜂儿见到美丽的花儿便上前纠缠一番,浑然不觉自己惹得女孩子们阵阵尖叫。园中的小亭,掩映在缤纷杏花之间。
轻轻的拾起掉落在肩头的花瓣,它们是如此纤薄柔弱,一阵风吹来,将手中的花瓣卷起,带向未知的天空,涵因抬头望着花飘走的方向,仿佛目光也延伸到了未知的远方。
“姐姐,我们起诗社吧……”涵因的思绪被皓宁银铃般的声音打断,忙回过神来,嘴上跟着说好,心里却在自嘲,当年背光了李清照和纳兰的词,愣是让自己成了名动一时的才女,如今再上哪里找呢,就算曾经也有那么几分才气,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人和事之后,做出的诗哪还有半分灵气呢。
几个大的对外面的风声多多少少都有所知悉。因此大家都无心做诗,不过胡乱凑了几首。只有皓宁年纪小不知事,太太又严令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不许多嘴,因此她只当哥哥姐姐都陪着她玩,一心想作出几首好的,让哥哥姐姐刮目相看。另一个心里自在的便是皓辉了,他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就算天塌下来,只要还没砸到他,就浑然不觉,他父亲教了几次,却豪不开窍,只好无奈的摇摇头叹气:“这也算是一种福气吧。”之后就随他去了。他素来喜欢舞刀弄剑,对诗词文墨一向不通,想来靖国公打算让他走武职的路。
果然,作完诗之后,大家一起品评比较,皓轩拔了头筹。皓宁进步最大,得了众人的夸赞,喜得笑弯了眉眼。
涵因的诗虽也被评为上品,但周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不解的神情,于是她便明白了,自己跟这身体原来的主人风格一下子变化太大了。不由怨自己失算,早应该找个借口推了。
别人都还道她大病初愈,心境有所变化。只有崔浩轩,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看到她凝望天空的眼神,那是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仿佛穿透了时空,让他看不透看不懂,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表妹,不再是那个为了花落感伤,为了春逝忧郁,为了他闹脾气耍性子小女孩,那样的陌生,陌生的让他心慌;那样的遥远,遥远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然而那张脸、那眉眼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了。他说服自己这只是错觉,他搬到外院已久,两个人数月未见,表妹自然是长大了。
可是她的诗却风格大变,词句雍容方正,却失了别致灵巧,跟她往日的风格完全相悖。而且口气完全不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能做出来。再看字迹,同样的簪花小楷,原本纤巧灵动,如今却是端方大气。让他满心疑惑,怎么生了这一场病,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涵因知道皓轩探究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她,并不动声色,她也在暗暗观察他的神色,这个男孩子的敏感和观察力让她惊叹。不愧是第一大豪门培养出来的家族继承人,就算比之皇族亦不过是仲伯之间。前世的她一直把豪门世家当做对手,或是拉拢或是打压,此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的时候,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皓宁知道自己哥哥跟涵因最好,顽心大起,硬是让皓华送涵因回去,自己拉着其他人走了。涵因跟皓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往回走:“大哥哥,国子学里放假到几时呢?”
皓轩上的是专为三品大员家的官宦子弟办的国子学,坐馆的都是颇具才名之人。官家子弟虽一般都在家里聘西席,但也都会把子弟们送进国子学一两年,一是的确对学业有长进,二是交际之用。崔浩轩将来是要承嗣国公的,因此并不走科举,进国子学不过是为了开阔眼界,结交未来的同僚而已。历来天子对结党极其敏感,但是对国子学的年轻人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事的没说,先生却说趁着日子回老家看望母亲去了,看他的样子一两个月方能回转。”
“那哥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涵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皇上这次一定会抓住时机,快刀斩乱麻,尽快把局势稳定住,两个月是极限了,这位先生果然是个妙人。“听说镇国长公主要停灵七天,出殡那天听说要经过咱们府外面的大街,哥哥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不可闻。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万一有所冲撞,长辈们知道了必定不肯轻饶的,何况你还大病初愈……”涵因的转变让他吃惊。连皓华那么稳重的人,小时候都有扮成小厮偷偷跑出去玩的经历,但涵因从不敢逾越半步。
“是涵因无礼了,大哥哥见谅。”她自知这话唐突,但却止不住心中的念想,想去看,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皓轩把涵因送到院子门口,嘱咐道:“妹妹好好顾惜自己,就是顾全了长辈们的怜惜之意,也是顾全了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了,忙停住,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却觉得似有不妥,只好硬着头皮改口到:“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手足之情。”
涵因看他言辞恳切,情不自禁,脸上不禁沁出一抹红晕,低头道:“是,大哥哥。”心下却是一阵迷惘。行了礼,便转身往回走了。
“妹妹,你是不是……”皓轩突然叫住她,看着她树影下显得氤氲迷蒙的眸子,踌躇了半响,终是没有把话问出口,只是说道:“没什么,妹妹快回吧。”说罢,便回外院去了。
谁都没有看到,不远的树影下,有个人一直看着涵因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里,才静静离去。
涵因回到屋子里,对着镜中的佳人,不由苦笑。她能够从容应对今天的场面,之前留下的记忆至关重要,可是这记忆的副作用也给她带来了烦恼,她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身体遗留下来的某些情感。可是对于她这样的身世,感情是一种负担……
正文 第三章 波澜起
长公主出殡,三品以下官员皆设祭棚,二老爷崔澄任正五品秘书丞,之前因长公主提议,因前朝战乱不断,书籍文献流失,现天下承平百年,建议搜集整理天下孤本文献编成一部大典,并刊行天下,以教化民众,二老爷被外派搜集文献,走时带了嫡子皓铭增长见识,现在还未归来。二房只有一个庶子皓淳在家,尚在襁褓,于是由长房崔浩轩和弟弟皓辉代替叔父带着一众家人打理应酬。
涵因暗中观察多日,发现崔家规矩甚严,姑娘根本没有办法单独离开内院,只好歇了想去观礼的心思。
但是长公主出殡前两天,皓辉却一个人悄悄跑来找她,
“我听说妹妹想去看长公主出殡,”说着打开一个小包袱,里面放着一身干净的小厮衣服。“明日去祭棚前,我会进内院向祖母请安,妹妹换好衣服等着我,我找机会带你去祭棚。祭棚只有哥哥和我,还有几个贴身的小厮,大管事必是跟着祖母的,二管事这半年都在庄上,刚回来不久,你跟好了我,他就算见你眼生也不会起疑。”
“可是大哥哥……”涵因犹豫着。
“这有什么,你已经去了,他自然也不会赶你回来。”
涵因想自己固然长得娇小柔美,毕竟还未长开,换上小厮衣服未必显眼,便是大人知道了,不过呵斥一通。便收下了衣服。
到了晚间,丫鬟通传,大太太竟亲自来探望她了,后面还跟着皓轩和皓辉。涵因忙起来迎接,行礼敬茶。
大太太的娘家是太原温氏,家学以忠孝才德立世,她年少时才貌名动京华,嫁入国公府后尽心侍奉公婆,教育子嗣,合族无不称赞,现在虽已掌家,每日仍然在老太太前面侍候。当年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都赞她“声华双美,词翰两全,著婉顺之姿,怀令淑之德,堪为命妇表率。”还特地选了她的长女崔皓宜入宫,现被封为贤妃。
大太太对涵因很照顾,这次涵因突然重病,她主持一大家子抽不开身,虽未亲至,也时常遣婆子探问。这几日,因长公主大殡,准备进宫,加上府中一应杂事,连番劳累不得脱身,听闻涵因已经病愈,才放下心来。
今日却不顾劳累,一定要亲自过来,见外甥女已经恢复如初,才如释重负。
“涵因不孝,让舅母担心了,病好之后,本应去老太太、太太跟前伺候,但妈妈们说两位连日劳乏,回来之后便歇下了,便没有敢去打扰。如今却劳烦舅母亲自来瞧我,却是我这个做小辈的不是了。”
大太太拉她坐到身边,抚着她的额心疼的说:“你这孩子,和你母亲一样,就是心太重。我知道你是极孝顺的。病刚好,尽孝也不急于这一时,再累病了,岂不更让我们担心。瞧这可怜见的,小脸又瘦了三圈。”
虽然满脸心疼之色,但大太太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皱。身后的跟着的徐妈妈面沉如水,皓轩面色凝重,皓辉则有些畏畏缩缩。涵因对他们的来意猜了个七八分。心想:都说崔家治家严整,上午刚发生的事,晚上主子们就知道了,可见大太太的手腕。
果然,大太太挥手让丫鬟婆子退下。冲着皓辉喝了一声:“孽障,还不跪下。”
皓辉忙跪了却嬉皮笑脸道:“太太,妹妹整日闷在府里,病怎么能好,都是我撺掇妹妹出去逛逛,妹妹也没答应,不关别人的事。”
涵因听了连忙跪下说:“舅母息怒,这都怪涵因不懂事,连累了哥哥……”说着滴下几滴清泪来,显得楚楚可怜。
“是我没有管好弟弟,让祖母、母亲忧心了,孩儿不孝,请责罚孩儿。”皓轩一个箭步上来,跪在了前面。
“此事不关哥哥们的事,是因为大哥哥不同意我出去,我才去找二哥哥,二哥哥本也不同意的,只是耐不住我央求才答应的,错都在涵因……”
大太太见他们兄妹彼此维护,争着往自己身上揽,面色稍霁。
“便是如此也不该胡闹,若不是皓宁年纪小,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还不知道要闯下多大的祸事来。此番还好没有惊动了老太太,否则你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皓轩,你是长兄,应该以身作则、做好榜样,弟弟妹妹做错了,应该管教,你却知情不报,纵容他们胡闹。罚你禁足半个月,抄写家训五十遍,你可服。”
皓轩点头称是。
“皓辉,你身为哥哥,却带头胡闹,罚你跪祠堂一天,禁足一个月,抄写家训百遍。”
“母亲大人,你还是罚我跪祠堂10天吧,或者打我几十板子,千万别禁足,还抄东西……”皓辉大叫了起来。
“哪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份,”说罢,也不理他,径自冲着涵因说道:“涵因违背闺训,险些酿成大错,罚你抄写《女诫》百遍,之前因你体弱,功课也都放下了,过两天我让崔妈妈、容妈妈过来教你礼仪规矩和针线。”
涵因收了泪,点头表示认罚。
“皓轩、皓辉还要去祭棚待客应酬,处罚待长公主丧事毕开始。”
说完,让皓辉、皓轩退下,又让涵因坐下。
徐妈妈见机也退了出去守在外面,大太太见人都退了下去,便用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