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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德法师的声音总是飘荡在义工宿舍里,女人们一脸虔诚地播放着他讲法开示的mp3,低眉垂目地倾听着。
用餐也避不开这个名字。佛塔寺的规矩是餐前齐诵供养偈,餐后齐诵回向偈:“祈请世界和平、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愿老和尚早回佛塔寺,法轮常转无障碍。”我偷偷问资深义工,老和尚是谁啊?她答:“上净下德。”
这里的实际精神领袖是住持广兴法师。佛塔寺原名尊胜塔院,原建于1683年,1994年由释广兴捐献400多万元于废墟上重建,近20年来,广兴法师在此剃度了120多名尼姑,她自己说陆续跑了一半,剩下还有60多个徒弟。其中,维那师负责寺内的佛事活动和一应唱诵,是寺内仅次于方丈的人物。其余还有负责客堂的知客师等。
尼师们是住持心意的执行者,监督义工们的言行修养,同时,她们几乎是这里睡眠最少的一群女人,要参与的事情包括:菜地耕作、工地建设、食堂和厨房。她们的念佛时间比义工更长,当居士们打盹的时候,尼师们总是更加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些仪式。此外,佛塔寺每晚都会安排一名尼师巡夜,她得绕着白塔转圈,通宵敲木鱼念佛, 时间是晚上10点到第二天早晨3点。
尼师们能在这里体会到荣誉感。义工看见师父,总是会合十行礼。吃饭的时候,尼师们坐在最前面。上殿念佛和绕佛的时候,尼师在最前面。如果上升到职能身份,可以对义工做更多督导——比如说,做晚课的时候,你在大殿上觉得热,脱掉一件羽绒服,负责监督的尼师会走过来,直接把衣服扔出去。迟到了,监督尼师会让你在外面罚跪,有时长达一小时之久。
荣誉金字塔的最底层是义工。她们没有控制权,只有被控制权,到这里就是来学规矩的。遵循古代著名禅师“百丈怀海”的《百丈清规》,这里早晨3点打板,所有人起床;4点上早课;6点吃早饭;中间时间会被分配各种体力劳动;中午11点吃午饭;下午又是劳动;晚上师父们持戒不吃饭,义工们可以在18点吃晚饭;19点上晚课;22点之前,所有人不得躺倒,22点之后,所有人必须睡觉。寺里有人会在宿舍房间里转悠、查铺,手电筒的光在每个渴望即刻入睡的人的脸上晃来晃去,长达十分钟之久。
明面上的规条被写在《义工规约》上,进寺的时候知客就会拿给你看,但这还不是最终的规条。真正的规条让所有人盯住所有人。佛塔寺规定,必须吃干净每一个米粒,再用开水涮一遍饭碗和菜碗,喝掉凝聚了油星、饭粒、菜味的涮碗水。不分老少、贫富、贵贱、临时或常住,大家一饮而尽,没有异议,绝对服从。
尼师们强调,能进三宝地当义工,必须是有福报、善缘、功德之人,不但消解业障,成佛也大有希望。如何成佛?只要持一句“阿弥陀佛”,只要熟读《阿弥陀经》。这些话也正是广兴法师对她们的教导。
20号这个晚上,我没有睡好,满脑子想着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查铺的手电筒强光在大通铺上扫来扫去,巡夜的一遍遍敲木鱼,好不容易入眠,没过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板声吵醒,这是夜里3点15分,早课时间到了。
3、
我第一次见到释广兴法师,是在2012年12月21日的清晨六点。当时刚刚做完早课,排班到五观堂吃早饭,饿得要命的时候,在米线的氤氲热气中,我突然发现大堂中央那个高高的木雕宝座上坐了人。
2012年12月21日,在这个传说中的“世界末日”的清晨6点,我终于见到了广兴法师。她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那里的台灯拧亮了,一道光打在她的身上。下方整齐排列着弟子,我坐在最后,和她距离遥远。我偷眼看周围人群,她们似乎没有特别的反应。但所有人的心里都一定明白,师父在这一天的早晨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有话要说。
6点20分,广兴法师对大众做开示。她说自己昨晚还在杭州,是为了“12月21日”这个特殊的日子,连夜赶回鸡足山,凌晨4点差5分才到。她说她没有时间休息,这一切都为了帮助大家度过即将降临的三天黑暗。
她用这样的一番话开头:
“玛雅人预言就是今天,12月21日。但是12月21日有农历,有新历,到底预言家讲的是公历还是阴历?不知道!但这个是已经风行全世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最近大理已经撤出来了,是国家撤的,是政府撤的,六级以上的大地震。如果真是六级以上大地震,海水会倒灌。12月10日,上海、苏州、南通出现三个太阳。太阳只有一个,现在它出现在天空中——三个!这个是大理气象局发布的。”
人群微有骚动,但大家屏息静气,等待师父的安排。果然,释广兴表示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物资准备,可以帮助大家度过这个难关。如何分配物资呢?她要求听过《大经解》的人举手。
《大经解》全称《净土大经解演义》,是由净空法师主讲的一套长达600集的讲法视频,在这套视频的92…94、558集,净空多次提到关于“2012、黑暗三日、人类扬升”的“重要信息”。广兴法师宣布,全部听完《大经解》的,就跟师父差不多,就要在这一天起来负责工作。她宣布了两项措施:除了工作人员,所有人从21日中午12点开始念佛,念到明天中午12点;工作人员不念佛,任务是分发避难物资。
为了强调灾难的可怖,她带领大家回顾了唐山大地震、汶川大地震的惨况,然后说:现在太阳风暴要来了,可是一切我都为你们准备得好好的。
“煤油灯足够,手套2000套,拖鞋2000双,到时候你的鞋子破了烂了,就发拖鞋给你穿。瘟疫的药也准备好了,煮药煮饭的大锅也准备好了。我听说我们这边会零下20度,美国零上50度,我已经准备了太空衣,如果零下20度,冷得要命,穿太空衣的人要去抱柴进来烧。我们准备好了藏炉,是从西藏买回来的铁炉,取火你才不会死掉。”
师父慈悲,人群听得愈加恭谨。途中她还讲了几个故事,一个故事是她在飞机上被空姐骂,因为空姐嫌她不吃猪肉、海鲜,又嫌她不早早预定素餐。“她们骂我呀”,释广兴说,有意无意地塑造出了一种被外界贬损的效果。
另一个故事是“佛塔寺闹鬼”,释广兴说,前几天曾有女众的声音在哭,那就是鬼,人死了,神识还在,如果临终去了医院,医生会翻动你的尸体,搅乱你的神识,痛得就像生龟脱壳,然后推你进冰柜,让你下寒冰地狱,让你变鬼。说完可怕的故事之后,广兴法师总结:“不学佛法的人就不懂这些。”
释广兴是非常好的演讲家,偶尔麦克风出问题,徒弟迅速冲过去修,她不予理睬,一直说下去。她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话来表达。最后,她和维那师一同挑选了12名男众、25名女众担任21号的避难工作人员,因为急缺年轻力壮的劳力,没听过《大经解》的我也被破格选中。
30多个工作人员被分成指挥组、医疗组、烧柴组、育儿组、搬运组,领到卫生纸、“魅力非凡”牌卫生巾、煤油灯、压缩饼干、太空衣、大锅、藏式铁炉、口缸、八宝粥,忙碌分配工作的间隙,释广兴还特别提出,要为带有哺乳期孩子的女众准备奶瓶。
还是那句话,“一切我都为你们准备得好好的。”
4、
一个基本的逻辑疑问是:如果释广兴真的相信世界末日,她为什么要拖到12月21日早晨才回佛塔寺,从7点40分才真正开始筹备避难事宜?如果她不相信世界末日,那么,她做这些事情的目的何在呢?
释广兴发布了那么吓人的消息,但因为“师父把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21日上午,女众宿舍的气氛依然平静。
除了中年妇女,这里还住着几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位叫褚融融(化名),她是云南省内某高校的数学系女生,跟着父母、姨妈一起在20号进入佛塔寺,堪称全家避难。褚融融喜欢数学,甚至在晚上打板之后还拧开台灯偷偷学习。在21号人心惶惶的时刻,她依然捧着数学习题,手不释卷。
上午10点30分,她正在对这道题目发起进攻:
求:xdxx的三次方…3x+2 (不定积分)
我问她,你一个数学系的女生,还信世界末日?
褚融融说,最近确实连年气候不好,再加上灾难的信息来自美国nasa,cctv也说过,还是有一点可信度的。
其他人并不像她那么好说话。我问“怎么看刚才师父说的世界末日”,立刻遭到激烈批评——“别瞎说,师父什么时候说过世界末日?师父说的是连黑三天,这是全球气候变化,很正常”、“有备无患”、“国家捂着这些不让人民知道不好,师父说出来了,大家有心理准备了,才能快乐的迎接正能量”。
走廊上,20多个来佛塔寺学习传统文化的女孩排成一行学走路,她们低眉垂首,左手放在右手手背上,像电视剧里的宫女一般轻轻缓缓地走着。
一个年轻的女孩蹲在走廊上擦地。不管有多少人走来走去,她只重复一个动作:擦地。
上午11点,三个广东人驱车赶到佛塔寺,他们是“下午三点”之前最后一批进寺的生面孔。
正午12点,除了工作人员,所有人都被要求去大殿念佛,从这一刻开始,要念24小时。
不念佛的工作人员更忙。资深义工竭力发挥聪明才智,指挥床铺的架设、空间和通道的安排。一个壮硕、纹过眼线的中年女人汗流浃背地指挥笨重物资的搬运。老人热情地混进来干活,她的积极性特别高,能用单手搬运铁柜子,还帮年轻人抬了好几个棕绷床垫。八个背着背篓、系着围裙的女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点数物资。更多女人正忙着合作搬运床架。
释广兴说,太空衣共有19件,女众6件,男众4件,尼师9件。但我看来看去就是没看到太空衣,此后一直没见过这东西。
下午4点20分,我精疲力尽地躲回宿舍休息,很快又被吵醒。一个近30岁的女人在宿舍里骂四川那些传播末日谣言的人,说那些人“有意煽动中国内乱”。
“师父上午说那些,不是也会乱吗?”我谨慎地问。
女人批评我:“师父说话你没听懂,她是在安抚人心,让我们做好万全准备,不要慌、不要乱,师父的处理是非常宏观的”。
她说自己爱上网,喜欢看网络上的各种新闻,还说“日本海啸是因为核试验导致的”。
我终于忍不住反问:“这个消息是从那里看来的?”
女人说:“网上啊。”
没有一个人因为窗外高挂的艳阳停下自己的忙碌。念佛的仍在念佛,搬东西的还在搬。我听到最多的说法是:“准备了,可是没灾,那才好呢”、“就当锻炼身体”、“以防万一”。
到这一刻为止,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把这一天的慌乱当成一种演习,我们都没想到,释广兴是玩真的。
5、
6点15分,我们享受着中午吃剩的蔬菜、豆瓣酱和米饭,维那师突然宣布:“所有人收拾被褥,搬去避难所,在那里通宵念佛”。释广兴的这条谕令,让女人们进入彻底混乱的状态。演习结束,我们真成灾民了。
避难所在离宿舍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里,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除了大。这个房间有近300平,安放了17张木制上下铺、24张铁制上下铺,按照估算,每个铺位都必须睡两个人,才能容纳下140多位女众。
有30…40个超过60岁的长者,还有5、6个是小孩,包括抱在手上吃奶的婴儿,以及正在学步的幼童。
房间里很冷,为了保证温度,燃起了四个藏式铁炉,烧柴取暖,在黑暗三天里,它们还将承担煮粥、煮药、烧水的功能。
糟糕的是,因为准备得太仓促,21号下午才把炉子运进避难所试烧,没人充分考虑过炉子的通风问题,这也为当天晚上的混乱埋下了伏笔。
晚上6点15分,天色渐暗,进入避难所的时间到了,人们争先恐后地带着行李,想进入避难所。
当晚第一次失控发生在6点30分。几个老太太抢在了最前头,她们占据了门口的几张下铺,不肯再往里走。人潮汹涌而来,后面的人进不去,把走道挤得水泄不通。
主管的几个尼师面前不再是原本恭顺的信徒,而是不断往前挤,想要赶快进去占个好床位的人群,越是老人挤得越厉害。尼师们再没法保持冷静,其中一人用愤怒的音调大吼起来:“如果不想我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