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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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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力。



这绝对是基因差异。



参加完便利店的面试以后,我简直舍不得回家。穿着洋装和高跟鞋、脸上带着淡妆的感觉,让我恨不得再去参加几场面试才好。但在外闲逛总不是个事,磨磨蹭蹭地还得回到住处。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客厅的沙发上空无一人。



苏珊娜不在。我居然感到一丝失望。如果她在,一定会兴高采烈地问我“面试顺利吗”这种话吧。虽然就跟高考以后被人问“发挥得好不好”一样令人心烦,但这毕竟是真实生活的一部分。



没错,的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这样物价飞涨的年代,却莫名其妙地住进一套不收房租的大房子,而且房东也始终没有露面。他越是不露面,我越是想起电影《楚门的世界》。没准我们都被强制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真人秀……当然,我还没神经到翻箱倒柜去找针孔摄像头的地步。



那天晚上,苏珊娜始终没有出现,而小光也没有回家。这段时间,她似乎经常夜不归宿,墙角的那张单人床似乎蒙上了一层名唤“孤单”的尘埃。到底这两人好上没有?这个问题我本该非常关心,但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未免过盛了些。



毕竟那是他人的人生。对我来说,那就像无论如何也不会买票去影院里看的电影,所以结局也就与我无关了。



那天晚上我没卸妆就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一张脸油光发亮,惨不忍睹。



 



6、



 



再次见到苏珊娜是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场合。



怎么说好呢,她多少算是自杀了一次。



那天下午我回去得比较早,具体的原因则忘了,也许是跷掉了一个毫无希望的面试。现在想起来,如果我回去晚个把钟头,苏珊娜就有可能一命呜呼。不过又觉得可能性不大——一切可能是她策划好的,归根到底。



发现有事情不对劲,是我回家以后急着上厕所,但打不开洗手间的门。敲了好几下,喊着“快点”,差点就报了警,里面的人却无动于衷。然后我忽然听到呕吐的响动,叫了刘健(他块头比王淳要大一些)强行撞开了门,就堵到苏珊娜正跪在马桶边,一粒一粒地吞着什么药片,一边吞一边反胃地大吐特吐。



这件事以将她送到医院洗胃而告终。作为她的监护人,小光被叫了回来,付了医疗费。



洗手间的门被撞坏了,这件事再次令张智勇大发雷霆。



“这、这太过分了!”他结结巴巴地吼道,“赔!让,让她赔!”



作为事件的主角,苏珊娜倒是非常平静。她从医院返回,穿着一条蓝白条纹带有手工折花的连衣裙(像一件豪华版的病号服),软底拖鞋,露出青白色的脚腕。一回到家里,她就一下躺在沙发上,脸冲着沙发背,背对着我们,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



“我想在家照顾她一下午。”小光央求地对我说,“能不能请你再给我代一次班?”



我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小光了。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发现了她这段日子变得厉害。本来就瘦的脸颊更瘦得陷了下去,原本活泼灵动的眼睛黯然无光。以后我曾经很多次想象,如果我当时就拎着小光的衣领,逼着她把那段时间发生过、还有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也许事情不会闹到最后那种地步。但是这种假设有什么用!我甚至不是因为想要帮小光的忙而答应代班的。我只是想轻轻松松地再拿到那三百块钱而已。三百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但却足以让人放松警惕,丧失起码的良知。



和上次一样,我的工作仍然是上网。豆子在另一台电脑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游戏。六点的时候,家长还没有回来,我们依例叫了一份外卖。他要求吃香辣蟹和炒年糕,我没看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反正是他付钱。这孩子很有钱。



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是,豆子是一名吃香辣蟹的高手。他甚至能自给自足地掰开蟹钳,吃干净夹缝里的嫩肉。相比之下我就差远了。蟹壳啃得乱七八糟,甚至嵌进了牙缝。我灰心丧气地放弃了一根蟹腿,把它扔进了一堆啃过的残渣中。



这时候,豆子忽然斜着瞄了我一眼,开口说道:“你太浪费了。”



“额?”



“蟹肉很贵的,要吃干净。”



我想横他一眼,但和小孩子较劲终归不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没有再碰蟹肉,只是拼命地吃着年糕。豆子则非常平静地啃着蟹肉,用蟹爪的尖端挑出蟹脚里的肉,那从容不迫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六岁的少年。吃完以后,我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这时候他忽然蹦出一句:“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



“看你也不是。”他索然无味地叹息了一声。因为刚吃过饭就去上网是种道德败坏的行为,所以我只是摊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这时候,他又蹦出一句:“我想买个手柄。”



“不懂。”



“很贵的。”



“反正你有钱。”



“我爸要破产了。”



“诶?”



“骗你的。”他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我们马上要搬走了。”



紧跟着又加了一句:“房子归我妈,我归我爸。”



“哦。”我说。



“法院刚判的。”他说,“我从我爸的留言箱里查到了。”



如果不是门在这时候响了,这场谈话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行色匆匆的男主人进了门,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行李箱。仍旧请我把酬劳“转交”给小光。我也照例问他,还有没有事情需要转告的。



他略略考虑了一下:“那请你告诉小光,车的事没关系。我最近不需要用车。”



小光还没把车还给人家?我大吃一惊。“没关系”这个用词也大可考究。车的事没关系?揣着这样的疑问回到家,本想跟小光问个清楚,可是,见到的一切又再次令我大吃一惊。



一推开门,一个戴着小丑帽、端着酒杯的人轰的一下跳到我面前,对我大吼一声:“happy birthday!”



当我认出了那人是谁的时候,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张兄,你这是干什么!”好半天我才想起来吼回去,“今天根本不是我生日!”



张智勇嘻嘻笑着让到了门里。是不是我的生日,这根本无关紧要。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候已经灌下去了大半瓶的红酒,还吃下了四对左右的奥尔良烤翅,几乎整张pizza。简单地说吧,那天他们在开一场party,小光和苏珊娜做东,从必胜客叫了足有十人份的外卖,还包括三瓶德国红酒。party的主题,没有,完全是兴之所至。至于刚刚自杀过的人适不适合举办什么party则没人关心。



在这样的气氛中,我自然忘了什么车的事情。这是我犯下的又一个错误,不过说到底,那也无关紧要。这是个party嘛!到了最后,我和张智勇笑眯眯地互相揽着肩膀,一边看着王淳和刘健站在椅子上表演歌曲二重唱,一边像被上了发条似的拼命鼓掌。好像那首歌是关于车的,“我要车!我爱车!”只能听清这两句。演唱结束以后,苏珊娜喊着“bravo!”,把一条长长的丝巾系在了王淳的脖子上。



这就是我对那场party的最后记忆。然后就是半夜醒来,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口渴得像干鱼塘里的鱼。



起身倒水的时候路过了小光的单人床,她喊了我一声:“佳美!”



“干什么?”我惊得一跳,差点摔倒。



小光却没有立即回答。事实上,她久久地沉默着,沉默得都快超过了正常人类所能忍受的范畴,我端着水杯,几乎在考虑给她找个医生。但是,当我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一次开口了,这一次声音放得更低,但在黑暗中还是清晰可闻。



“过段时间,我可能跟苏珊娜一起搬出去。”



“哦。”我用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思考了一下,“所以搞个party?”



“也不是。”小光说,“没这么想过。但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个理由也不错。”



“到底你们……”



“我们没什么。只是,人总不能在这样的地方住一辈子。”



不能在这样的地方住一辈子。这句话莫名激起了我的愤慨。但这愤慨在黑暗中寂静无声,所以小光也没有丝毫察觉。“夏天就要到了。”她忽然说,话音里带着点小心、恳求的口气,“我最喜欢夏天了,你呢?”



“还行吧。”



我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回到了床上。夏天是快要到了,事实上,在这个欢乐得过头的夜晚,夏天已经来临。湿热的空气催发了植物,在夜深无人之际,蒸出浓郁的熏香。那种香气对于人们来说却有可能是种不祥之兆……“我最喜欢夏天了。”小光的声音里似乎含有某种祈求的意味,她在害怕……可她害怕着什么呢?



我睡不着,但又不想出声,更不想和小光说话。因为她刚才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不,我不是指她说她要和苏珊娜一起搬出去,那件事在我脑子里始终缺乏真实感。刺伤我的不是她的某句话,而是她说话的语气……也许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将小光看成了这场鹊巢鸠占事件的同谋,看成了自己在这个事事不如意的世界上的最忠实的伙伴。但她说得没错,人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住上一辈子。不劳而获虽然是件美妙的事,但如果习惯了这种心理状态,就有可能发生什么糟糕的事。自从搬进这座房子,我自己也有种诸事不顺的感觉——但这没准只是种杞人忧天的心理而已。



 



7、



 



但是,就在小光和苏珊娜还没有搬走的时候,房子里多出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新住客。



豆子,背着他的大号书包,带着一只苹果电脑,还有他的松狮狗小豆子,一起住了进来。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好在家。但给小豆子开门的人不是我。事实上,是刘健跑到我房间门口,嘭嘭嘭地一顿乱砸,才把我从深度午睡状态中唤醒过来。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我大惊失色。当然,像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一样,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推卸责任。



“怎么能让他进来呢!”我义正言辞地大喊,“而且他还带着条狗!”



“他说来找你,就给他开了门。”刘健十分无辜地抓着后脑勺,“怎么办呢,要是要张智勇看见……”



想到张智勇看到这一切的反应(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还有条狗!),我们两人不禁在大热天打起了寒战。是谁的责任一下子变得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把这孩子弄走?我和刘健热烈地讨论,与此同时,被讨论的对象非常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的松狮趴在他的脚旁。



“我说你们。”待我们争得口干舌燥又灰心丧气的时候,豆子说话了。“为什么那么怕那个张智勇?房子又不是他的。”



“你怎么知道!”



“小光告诉我的。她说这套房子谁都可以来住,不用付房租。”



怎么能跟小孩子说这种事!最后,只得将豆子暂时安置在小光的床位,跟我住在一起。“你们的房间真乱,女生的房间居然有气味。”在这种时候,如此童言无忌未免不合时宜。打扫完房间,开窗透过气之后,也到了吃饭时间。只要和豆子在一起,就必然要吃外卖,不知什么时候这件事已经像程序一般写进了我的大脑。



但豆子说:“我想吃火锅。”



火锅也可以。事实上,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也很想吃火锅了。滚烫的火锅,配上金黄色的、冰凉的啤酒。而且到处也都应该有火锅店吧!带着豆子下楼,小豆子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想说“带狗不太好吧”,但把狗留在家里恐怕更成问题……于是什么都没说。



但最后就是这狗出了问题。火锅店的老板不让我们进去。“要是一般的狗还可以!”他理直气壮地说,“但这狗长得太丑了!”



仿佛为了配合对方的评价,小豆子伸出了松狮特有的蓝舌头,露出一副血统高贵者惯有的蠢态。



最后只能在路边摊吃麻辣烫,好歹这也是火锅的一种,豆子也没提出什么异议。至于小豆子,它对这种廉价的食物不屑一顾。很久没吃麻辣烫了,味道是不错,但以往每吃一次都会拉肚子,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豆子倒是吃得很欢。我再一次对他有了新发现,作为一个小孩,他真的很能吃辣,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我计算着他吃掉的串数和钱包里的钱,宣布:“只能住今天一晚,明天就得回去。”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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