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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从洞口钻进去,穿过林投和黄槿,一边跑一边把鞋子脱下来,打赤脚,在冰凉的沙滩上狂奔起来,疯了似的大喊大叫,比赛看谁最先跑到海水里。而那时的沙滩上也还全是密密麻麻的招潮蟹,伸出泛红的大螯,我们一跑过去,它们全唰的一下躲进了小小的洞里。洞口堆着可爱的沙土——在这一片看似死寂的黑色沙滩上,居然也蠢动着无数不安的生命。
当黑夜来临,我们把零用钱全掏出来,凑在一起向小贩买了上千元的烟火,立意要给十七岁的自己一个最美丽的沙仑之夜。我们点起了火把,宛如祭司一般鱼贯地走上那一道如今已然坍塌的木头平台,一直走到海的中央。黑色的海与黑色的天在眼前流成浑沌一片,天地鸿蒙,泯灭了所有的疆界,只把我们包围在正中央。我们在平台尽头蹲下来,放烟火,高空中炸出来一朵又一朵巨大灿烂的火花,而我们仰起头望着,被震呆了也震哑了,却忽然兴起一股莫名的悲壮,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青春的脸庞上全挂满了泪,连天地也要为之颤动。就在那一刻,苦涩的海水、咸湿的海风,一波波从黑暗中哗然涌来,如泣如诉,也仿佛填满了我们心底说不出口的虚无与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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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91 上圈的莫名世界
t xt ~小 说天;堂
作者巫昂
我是深度地不相信知识分子可以融合于普通人,知识分子屎多尿多道理多,凡事必追求意义,去农村那都是假把式,并不比游客好多少,不要以为我在上圈呆了几天就可能改变这个偏见。君不见,到处是荒芜的冬日的场景,到处是枯竭的大自然,这里面落了几户人家,几个穿着羽绒服、戴着毛帽子的城里人,开着车来了,然后就走了。
留下了他们的毛发、皮屑和上面提到的屎尿,留下了一些可有可无的照片、文字和录音。我在最深的里边对此报悲观态度,任何去往农村寻找另一世界的行为,都是马不停蹄的作。然而啊,我说的是然而,虚无是好的,不要被虚无左右,但永远不做虚无的事,不等于虚无是不对的,对不对?
你一定被我绕晕了,因为我的本职工作就是把简单的东西绕晕,把读者绕晕,带着绕晕的小邪恶我来到上圈,这个西海固沙沟镇的一个小山村。第一天,下午,天特别清朗,在清朗的天气里上山,一个不停试图说话的哑巴老儿坐在山梁上,他又老又闲,对着这帮入侵者哇哇大叫。我都不好意思了,在他眼里,我们是一群什么动物?
开车上山非常考验车技,我坐在摄影师白冬泉车上,一辆奥迪,底盘特低,他延安来的,什么都不怕,踩着油门吱吱上行,几次我都以为要被陡峭的山势甩到沟底去了。然而,并没有,真是遗憾。第一眼看到上圈,我觉得很眼熟,大概是很多电影里头要找个极度偏僻的景,就会给安排一个这样的山村,差不多一个山头上只有一两户,居民之间的关系孤僻极了,两个妇女走出来,然后是一群她们生的娃,然后是袖着手的丈夫。
停车的平台是一户人家的晒谷场,面朝一群群无聊状态的山,那山太大了,大得你不觉得自己小只,也不觉得自己微茫,没有可比性。往上看天,天也是无边无际的,天上掉下来什么都不稀奇,我立刻就白痴了。
我和阿培,以及导演刘苗苗被安排到一户人家,房东来领我们的时候,我心里还有点儿怨恨他不够帅,戴着小白帽的房东在前面走,帮我们提着行李的两个当地小伙儿,就这么入住了。村里有五十几户,因为移民在进行中,省下了一多半,搬走的人家不单是鸡和羊走了,人走了,房梁和屋顶,以及门窗也都拆走。所以,这是半边村,房东家也不例外,他们因为儿媳妇刚生了新娃娃,地里的麦子还没收,只好呆到明年初夏再走,但有一多半的家已经拆了,剩下三间整房。我们住在最整洁干净的一间,屋里升了煤炉,取暖,炕烧热了。
三个无耻的入侵者卸下行李,忙不迭上炕,就跟有什么任务似的,从北京奔跑了一千多里过来,就为了上这个炕,晒这个太阳,吃老乡家的米粮。然后房东太太出现了,她果不其然开始已经开火做饭,昨天就炸了麻花等物,半个小时不到,就给三个懒人送来了一碗浆水面,一边吃,一边不停地继续上。
吃吧,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我们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在炕上或坐或躺,既然是创作营,而且以摄影师为主,拍照的漫山遍野都是这些大自然的猎人,背着长枪大炮,鬼子兵一般,我这个写东西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作品要完成,心里做好了来这里瞎呆着的准备。准备做一条蝗虫,准备吃饱喝足以后开始写诗。然而诗是不可预告的,到头来我也没写出来什么。
第一天晚上,虚躺着,我们睡的是炕,烧炕的乃是柴火,柴火先烧尽,变成了炭,炭的文火煨着炕,像煲一锅永不出锅的汤,而我们是汤里的红小豆。
第二天,所有人见面,互相问:“炕热不热?”
回答一律是:“热死了,翻来覆去的没睡着。”
本以为山里会奇冷,冷得牙根打寒战,不料热昏头了,我准备的棉裤、厚袜子、暖宝宝、户外二十度以下专用的羽绒睡袋,和吃苦受难的心,都白整了。
我留意他们来照料炕的规律,每天只消加一次柴火,加得并不多,另一头的烟道通往屋外,跟羊圈挨着。羊们得到了黑烟的福泽,长得格外非主流,带卷长毛的绵羊。
我观察房东家的炕,砖砌起来的,这是肯定的,顶上盖了一个草席,再上面就是褥子。这炕是房东太太和房东刚结婚时候,房东太太一个女人家,自己砌的,房子几乎也是她两只手两只脚盖起来的,房东不擅长干建筑活。她说,先要在山坡上整平一片地,把地一层层垒实,然后先盖一间屋一个炕,再有一点钱,再盖第二个屋子。
我独自一个出去转的时候,也看到村里很多人家盖房先后顺序的痕迹,基本上老屋子都是窑洞,窑洞里有住过祖奶奶那么古老的烟熏火燎痕迹,最最古老的窑洞对面和近旁,就是土地上盖起来的老屋,然后呢,过了很多年,才有新房。
添置新房最大的动力就是儿子要结婚,娶了别人家女儿,人口多了,必须要有新房间来容纳。房东家同一天,两个儿子娶媳妇,花了十三万,她说这里面只有两万是自己的积蓄,其他都是借来的,能借到这么多钱,在农村,算人品好的。目前还有债未还。
我分析房东家的人口构成,一个老婆,五个孩子,含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有子,二儿子已婚,刚生了孙子,三儿子已婚,生了两个,二姑娘跟三姑娘,还非常小,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这两个年轻极了的小姑娘,在镇上上学,家里一百块钱租一间房子,大的做饭给小的吃,一个月回来一趟,来回车费需要三十块,是笔开销,当妈的一礼拜至少要借着赶集的口,去看她们一次,给她们做顿饭,才肯回来。
村子即将以“不适合人类居住”之由头集体搬迁,这个村以后就是荒村、不存在庄、乌有之乡了,只会朦朦胧胧地活在老辈儿人的记忆里。几百个人的老家没了,二十多个黄口小儿要跟谁去写“我的故乡”?念及此,胃里有酸水涌动,心里有小幅波澜。
房东家的房子拆了一半,只剩下三间房,全成了卧室,最外边那间兼做小卖部,羊圈还在,鸡窝还在,如此甚好,中间的小院儿一角有棵树,树上挂满了各种农具:锄头、榔头、簸箕,等等。
他们的田地在山对面,很远,一条山路的大拐角处。田里种土豆和麦子为主,这是传统营生,两个儿子在外打工,一个在银川,一个在内蒙建筑工地上开推土机,这是营生之二,家里开了小卖部,卖最简单的方便面和饮料等物给同村人,这是营生之三,养羊,是营生之四。
在流不出奶和蜜的所在,这么荒芜的所在,能凑到这四样营生,已是万幸。
次日,摄影师们又漫山遍野,蚂蚁军团般出去觅食,我跟导演躺在炕上,一个导演若无剧组和演员,就是废物,而作家是天生的废物,如果记得带个烟枪,我们就升级为地主家的老娘和姨太太了。
躺得腰酸背痛、闲得蛋疼的我在上茅房小解后,试着在野地里独自走了一段路,闭着眼睛听山里的风声,从那么远的地方吹到耳边,带着威胁性,那么猛烈的风,吹得身体动荡不已,耳膜已经扛不住了,如果眼睛帮了太多倒忙,那么用耳朵来了解这地方。
它太硬了,硬得连自己也伤到,除了泥土山石,除了无反差的浅黄,在《心灵史》那本书里,张承志这么说:“尤其是以陇山为中心的地区,风土呈着极度哀伤和恐怖的面象。在那种荒野山间走着,人心被恐怖和敬畏的感觉所笼罩,一丝异常的灵感渐渐出现。”
我只是为了去西海固又看了一遍心灵史,电子版,现实版已经买不到了;也许是不让买到。大学时,那是1992年,《心灵史》出版次年,我们中文系疯了似地膜拜跟传阅这本书,那是一个苦难深刻与圣徒非常受景仰的年代。因此我去了三次大西北,还在西宁街头清真寺门外,买了本《古兰经》。在上海读书,见着西北人,却好似旧时亲戚。《心灵史》教会了我许多词:哲合忍耶、苏菲教派、异端、天命、克拉麦提奇迹、举了义……
我是个教外的异物,是个受了基督的洗,却常常不守规矩的坏信徒,我对这世间多数的事怀疑、不合作、多有顾虑。我本以为信仰是为了解决痛苦,最终得到无边的平静和深度的喜悦,如果在与基督的关系中得不到答案,实际上,去隔壁邻居家拜见其他宗教领袖,也毫无帮助。只能艳羡他人信得实诚,信得身心托付,信得毫无后顾之忧,以头抢地,挖心掏肺,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全然地交在某神灵佛祖真主的手心当中。
念及此,忍不住眼眶有泪,无力流出,流眼泪需要心的后座力,机关枪那都是假把式。在这别人刀耕火种的场所,性交生娃死了埋在地里的所在,我一个外人,结结实实的大傻痴。
老老实实回到炕上去,躺下,左边烤糊了烤右边,正面烤酥了烤反面。该吃饭的时候,自然有人过来摆炕桌,然后饭菜上桌,过着饭来张口的剥削阶级生活,没有像传说中的红军那样,一进百姓家,一口水也不喝,撩起袖管和裤管,只管帮大娘挑水砍柴,我是一个懒惰、贪馋、坏透了的知识分子,最大的美德就是始终恬不知耻地活着。
进村时,队长王征同志就颁布了几条纪律,前前后后,我只记得不能说穆斯林忌讳的词,以及在房东家不能讲黄段子。前者我是肯定可以的,后者实在忍无可忍,做梦时说了梦话,被同屋听到,她们醒来一起讽刺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也承认了。
我有意识地靠近房东家家庭成员中最薄弱的环节:老二媳妇,她生于1991年,才21岁,圆圆脸好皮肤,笑眯眯的乖模样,有一天,乘着屋里没有别人,我小声问她:“有个问题,在我心里憋了许多年了,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你?”
先前,我们在无数的促膝谈心、闺阁秘语当中,已经培养了相当程度的友情,她很喜欢回答我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