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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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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萍一把搂住草莓,不管旁边学生的目光,忧郁地说,我没钱买烟,但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草莓能有什么办法,估计也只能自己掏钱填账。



 



第二次约在城市中间的一个夜排档。我说草莓挺好的,他吸口烟,淡淡地说,are you crazy?



我不吭声。



他又说,我感觉吧,这姑娘有点土,学历也不高,老家又那么远,我预感将来不会有共同语言。



 



他的bb机从11点到后半夜两点,一共响了起码三十次。他后来看也不看,但震动的bb机在深夜十分刺耳,于是提起一瓶啤酒,高高地浇下来,浇在bb机上,浇完整整一瓶。bb机进了水,再也无法响了。



 



他打个酒嗝,说,我花了一个月生活费买的。他妈的。



 



响了三十次的bb机,于是寂静无声。



让你不耐烦的声声召唤,都发自弱势的一方。



 



喝到凌晨近四点,喝到他路都走不了。于是我问老板借了店里的固定电话,扶着踉踉跄跄的他,奋力过去拨通草莓的bb机号码。



call台接通了,他只发了一句话“我在某某路喝多了”。



 



五点,气喘吁吁的草莓出现在我们面前。她只晓得路名,不晓得哪家店,只能一家一家找过去。南航到这里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找了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了我们。



 



张萍趴在桌子上,动不动就要从凳子上滑下去。姑娘一边扶着他,一边喝了几口水。



我要了瓶小二,心想,我再喝一瓶。



 



草莓突然平静地说,他对我很好。



我“哦”了一声。



草莓说,学校小卖部一般都是交给学校领导亲戚,我们这家是签好了租赁合同,但关系不够硬,所以有个领导亲戚经常来找麻烦,想把老板赶走。



我一口喝掉半瓶。



草莓说,有次来了几个坏学生,在小卖部闹事,说薯片里有虫子,让我赔钱。老板bb机打不通,他们就问我要。我不肯给,他们就动手抢。



草莓扶起被张萍弄翻的酒杯,说,张萍冲过来和他们打了一架,右手小指骨折了。



草莓笑起来,说,后来他也经常拿我的东西,但是从来不拿薯片,说不干和流氓一样的事情。



我说,他就是这样。



草莓说,嗯,他还说有预感要娶个妓女做老婆。我不是妓女,我是个打工妹,而且,没读过大学。



 



草莓蹲下来,蹲在坐得七倒八歪的张萍旁边,头轻轻靠在他膝盖上,鼻翼一层薄薄的汗珠。张萍无意识地摸摸她头发,她用力微笑,嘴角满是幸福。



我喝掉了最后一瓶。



草莓依旧蹲着,把头贴得更紧,轻声说,老板已经决定搬了。



我说,那你呢?



草莓依旧用力微笑,眼泪哗啦啦下来,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你都不会带我去。



 



高中文凭的小个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边,头靠着男孩膝盖。



路灯打亮她的微笑,是那么用力才变得如此欢喜,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在我迷蒙的醉眼里,这一幕永远无法忘记。



 



这是大学我和张萍最后一次见面。中间他只打了几个电话,说退学重考,结果考了个连云港的专科院校。断断续续联系不到三次,再见面,是五年之后。



 



五年之后,我们相约中华门的一家破烂小饭馆。我问他,毕业去哪儿了?一年没联系。



他吐口烟,淡淡地说,走私坐牢了。



我大惊失色,问,怎么了?



他说,毕业了家里托关系,做狱警,实习期间帮犯人走私,就坐牢了,关了一年才出来。



 



我沉默,没有追问细节,说,那你接下来打算?



他又醉了,说,在中华门附近租了个车库住,快到期了,我打算带着老婆回老家结婚。



我脑海蓦然浮起草莓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问,你老婆是谁?



他点着一根烟,淡淡地说,你还记得我在初中毕业那天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摇摇头。



他说,我当时预感自己会娶个妓女,果然应验了。



 



夜又深了,整个世界夜入膏肓。他干了一杯,说,我爱上了租隔壁车库的女人,她是洗头房的,手艺真不错,不过我爱的是她的人。



 



这顿酒喝得我头晕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醒来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书桌上留着他送给我的礼物,十张毛片。



 



又过了一年,他打电话来,说,我离婚了。



我没法接话。



他说,我们回老家村子以后,那婊子跟村里很多男人有勾搭,被我妈抓到几次现行,我忍无可忍,就和她离婚了。结果她就在我家边上,又开了家洗头房。他妈的。



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还会不会解二元二次方程组?



他说,会啊。



我说,那下次我们一起回初中,看看新建的教学楼吧?



他说,好。



 



又过了三年,我回老家过年,突然想起来这个约定,就打电话到他家。他妈妈说,他找了个搞手机生意的女人,到昆山开门面房去了,过年没回来。



我挂下电话,一个人去了初中。



 



到当年初中一位老师家里吃饭,这个老师本来是代课老师,没有编制,这两年终于转正。



当他太太买菜回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林巧。



林巧笑呵呵地说,我听说是你,就买了肉鱼虾,今天咱们吃顿好的。



 



几杯酒下肚,初中老师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说:我转编制多亏林巧,林巧的前夫是镇上领导的儿子,他要和林巧离婚,林巧就提了个条件,帮我转正。



我没有办法去问,问什么呢?问林巧自个离婚,却为什么要帮你转正?



 



林巧一直没喝酒,这时候也喝了一杯洋河,脸颊通红,说,不瞒你说,中考那天,是我找人打的张萍,这个狗东西,算了,你要是看到他,就替我道歉。



 



我也醉眼惺忪,看着林巧,突然想起来一个画面,高中文凭的小个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边,头靠着男孩膝盖。路灯打亮她用力的微笑,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我知道你喜欢我。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我都没法带你去。



 



张嘉佳,作家。微博id:@张嘉佳






VOL。388 后窗

txt小_说天_堂

作者贺伊曼



 



我最开始注意小陈阿姨,是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紧身高领毛衣,腿上紧裹着一条深蓝色,到脚下就炸开的喇叭腿牛仔裤。那时牛仔裤可真不多见,看一眼就记忆深刻。第二回,她又换了条褐底黄花垂到脚腕的长裙,飘飘地从菜市走回家。我又看愣了,学给我妈听,她说那是你陈姨,从南方嫁过来的,长得好看,衣服也换得很勤。



从我妈的语气里我听不出她对这个阿姨是喜欢,还是一种女人对比自己漂亮的同性不自觉间流露的刻薄。



  



中学前我们全家一直住在学校分的那间六十平米的房子里,那会儿在我们这些教员子弟间还盛传着“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住高干,五楼六楼住笨蛋”之类的顺口溜,经常念着念着就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我和这类斗争不太有缘分,因我是住在三层的“高干”嘛,去我家串过门的小伙伴早互通了我家确实不脏也不乱这个事实,这使得我有一阵子在伙伴中颇受欢迎。



 



但我事实上并不常和同龄人玩耍,也没享受太久这种“欢迎”,十二岁之前,我总被我妈反锁在家里,和无数张“黄冈”试卷为伴。回忆起那间六十平米的房子,印象最深的是卧室那张鹅黄色书桌,以及书桌上方一幅诡异的拼布少女画像。多少个白天和傍晚,我趴在书桌前,盯着渐渐落满灰尘生出雀斑的少女,等待天黑,又害怕天黑,内心和少女一样落满了灰尘。



反锁说是为了安全,其实是怕我溜出去玩。但我妈不知道的是,她每次用钥匙旋转锁眼时发出那一声沉重的“咔哒”,成了我之后多年的噩梦。白天里还有拼布少女和我做伴,当黑夜来袭,电视、游戏机、连环画带来的喜悦,便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变得渺小不堪。



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这道门让我觉得第一次和孤单靠得那么近。



 



有一回在楼下乘凉,我和我妈提起这件事,我说我个头太矮,天黑以后踮起脚摸不到电灯开关,只能打开电视用屏幕的荧光壮胆。我妈说你不要为了看电视编这么多理由,看不见就给我躺床上睡觉去!



我沮丧地形容了半天她也没当回事儿,说我胆子太小没出息。倒是一旁的小陈阿姨突然很认真地问我:“你该不会经常蹲在沙发上对着门外大声咳嗽,好让声控灯透过门缝照进屋里吧?”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然后等灯灭了,再继续喊,反复灭就反复喊?”



“没错!”我说,“直到趴沙发上睡着。”



小陈阿姨撇了撇嘴,说,“我儿子以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本来还不信。看来是真的。”



这次轮到我妈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还有个儿子?”



小陈阿姨点点头,“离婚的时候判给前夫了。”



“噢这样……”我妈若有所思又有点尴尬。



“要不这么着吧,”小陈阿姨岔开话题扭头跟我说,“如果以后天黑了你还是怕,就在你家阳台喊两声我的名字,我出来陪你说话。”



我一听还有这么好的事,赶紧狂点头说好,好,好。



  



小陈阿姨就住在我家后面那栋楼里,是被我们瞧不起的“脏一层”。我没见过她老公,在不知道她还有过一个儿子之前自然也未见过她的儿子。据说以前她刚来学校时只是在计算机房里打打杂,离婚之后突然某次人事调动就去了学生科,当上了正式科员。后来又升过一次职,成了我爸的直系下属。还记得我妈跟人闲聊时说过,这个学校,每人背后都隐藏着你琢磨不透的能力,不要小看这种能力,也不要试图去弄清楚那是什么。



 



跟我爸同事之后,小陈阿姨跟我妈熟络起来。经常来家里坐,一起去烫头发,做美容,晚饭后楼下乘凉聊个天。有时候带上我。我妈这个人跟谁都能聊,其实我知道她并不喜欢皮肤比她白,身材比她好,化妆品用得比她贵,连全市哪家发廊洗剪吹性价比最高都知道得比她更清楚的女人。而陈姨就是这么一个人。但我妈仍然很积极地跟她去烫头发,做美容,晚饭后楼下乘凉聊个天,笑呵呵地跟人家说,小陈,下午来家里坐坐。



至于为什么,后来有一次我突然想到她曾经咂着嘴摇着头跟我说,离过婚的女人,长得再好看,同情她的人总归比爱她的人多啊。



  



在那次聊天之前,我很少跟陈姨搭话,虽然我一直记得她那条喇叭牛仔裤。像睡梦里的旗帜一样,呼啦啦地出现,呼啦啦地离去。她一副比我妈要了解我的样子,让我在之后的几天脑子里总想起她说的话。



只是天黑过几次,我都没有叫她。



直到有一天,我一觉起来已经下午,我妈不见了,桌上也没有字条,掀开锅盖,锅里有一碗蒸蛋,也已经凉了。我妈应该是一早就走了,没来得及给我做午饭。面对那碗表面坑坑洼洼的蒸蛋,孤苦感从背后袭来,我噘着嘴,在思考要不要索性煽情大哭一场的时候,想到了小陈阿姨。



我跑到阳台蹲下来,朝着她家的方向,像她教我的那样,气运丹田,吸气吐气,深情大喊了三声“陈姨”。



半晌,没人。我吁了口气,丧气地坐回阳台上。心想果然是逗我玩。



然后,大约过了五分钟,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我。



我很激动地窜了起来,往楼下一看,陈姨站在我家楼下,手里抱着个塑料袋,笑眯眯地挥手跟我打招呼。



当时我就快哭了,莴苣姑娘在高塔里看见王子来接她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感觉吧。这个王子不是你的血亲,甚至不是你的熟人,不是拿钥匙走的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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