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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拿钥匙走的正门,也没矫健地爬窗,只是在城墙下给你招招手,好像在说,别急,稍等了一会儿,我不只是来见你,而是想办法拯救你。
我一直记得那天,陈姨隔着铁艺防盗门的空隙,递给我一团绳子,让我绑在我妈买菜用的竹篮上,从阳台上递下去。然后她绕回楼下把塑料袋塞进篮子里,让我慢慢把绳子收上去。塑料袋里是两个茶叶蛋,五根雪糕,还有一包大白兔奶糖。
从那之后,我经常站在阳台上喊陈姨,有时候她不在,我就蹲在那儿等她回来。
篮子里的食物也经常换新,巧克力板,蜂蜜面包什么的,但总要搭配几根冰棍。
后来我问陈姨,为什么你的喇叭裤这么好看,为什么你总是穿得跟别人不一样?陈姨笑得很开心。我说,我以后也要像你这样。陈姨不笑了,她说,你什么都不懂,别人的不好怎么能让你看见。
我又问她,你那天为什么给了我五根冰棍,两根就够我拉一天肚子了。她说,五根哪算多?以前我儿子一下午吃六七根可是轻轻松松的。
我说你也喜欢把你儿子反锁在家?
她点点头,说不过现在有点后悔。
我很想问,那你儿子呢?他怎么不来吃雪糕,全让我给吃了?
但我知道我不能问。
陈姨出现以后,我没再仔细琢磨过孤单这回事,也不再觉得天黑可怕。因为她总会适时地抱着塑料袋出现,比电视机、游戏机、连环画都要守时,都要生动,都要爱我。
有时候她也会问我,你爸妈知道我们关系这么好吗?
我说当然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啊!
她纠正我,秘密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少越好。
我说不对啊,这跟我爸说的不一样,我记得我爸说,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是由无数个秘密组成的。
她说哦,这样,你不要相信你爸,你要记得我说的是对的。
我说好。
后来,当我跟我爸妈说,我和小陈阿姨是好朋友的时候,他们开始一愣,随即我妈表示欣慰,我爸也至少看上去欣慰。于是小陈阿姨更频繁地跟我妈一起去烫头发,做美容,晚饭后楼下乘凉聊个天,也更频繁地来家里坐坐。
我问陈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因为我妈和你是好朋友?
陈姨说,是因为你听话乖巧。
我说,没了?
还和我儿子一样爱吃冰棍。
就这样?
嗯,这样就够了。她说。
两个月后某一天,我妈突然递给我一把钥匙,说要给我解禁,不再把我反锁在家了,我以后可以自由进出家门。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她,问,真的?她说,真的。紧接着又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你也不用再从阳台叫小陈给你送吃的了,想吃什么自己下楼买吧。
我说噢,好。
完了又补了一句,那我能去陈姨家玩么?我这半年没有饿死在家,都是多亏了她。
然后我妈脸就黑了。阴沉沉丢下一句,小屁孩天天跟大人玩个什么劲,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么?没良心的东西!转身闪进卧室甩上门,留我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儿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
卧室里隐约传来我妈骂我爸的声音。我妈脾气一直是对外人温柔如水,对家人暴戾似火,平时没少关起门教训我和我爸。但那一次他们真的吵得很凶,我妈很抠门一人,那天摔杯子摔遥控器,竟然还把我爸从俄罗斯带回来死贵的座钟给摔散架了。
站在卧室门口,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我想,好像我妈很久都没有跟小陈阿姨一起去烫头发,做美容,晚饭后楼下乘凉聊个天了。而到底有多久,我也有点算不清楚。
我一直不知道那次他们吵架的原因。直到后来我妈有了新的聊伴,我才从她们的对话里偷听得知,我妈有一次去办公室找我爸,办公室没人,只有我爸和小陈阿姨两个,正撞见我爸在给小陈阿姨擦眼泪。
对此我爸的解释是,小陈阿姨去前夫家里看儿子未遂,还被前婆婆骂出家门,因此才伤心垂泪。看到下属难过,当上司的能不安慰一下么?
结果当然被我妈骂得狗血喷头。
十年后当我看了《搜索》里王学圻帮高圆圆擦泪被老婆撞见,反而气势汹汹把老婆骂了一顿之后,几次想起我爸,觉得他挺可怜的。他要是看了这电影,应该惭愧地低下头走开吧。要是当年他有王学圻一半义正词严,也就不会在后来地五年里反复被我妈翻旧账,以至于第六年终于受不了而离婚。
但我愿意相信我爸是清白的,擦泪只是擦泪。就像我愿意相信有那么一瞬间,小陈阿姨问我的那些话是发自内心,她告诉我为什么会对我好,也流露出真诚的样子。只是,很多东西我知道得太晚了。甚至还不如不知道。
其实,“秘密这种东西越少越好”,也是你教我的不是吗?
那次争吵之后,我和小陈阿姨的友谊结束了。和小学二年级我们第一次搬新家住在三楼,那种突然当上“高干”的优越感一样,只维持了那么一小段短暂的时光。
当我胸前挂着家门钥匙走往学校的时候,偶尔也会碰见陈姨,陈姨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喇叭裤始终那么宽阔,呼啦啦地出现,呼啦啦地离去。胸依然挺,腰依旧直。而我妈见到陈姨还是保持着友好的微笑,只是语气略加迟疑,小陈,要不要……来家里坐坐?
大约过了半年,有一天我从阳台看下去,陈姨的窗子忽然变得黑洞洞的。连着几天都没有亮起来。最后我忍不住支支吾吾问我妈怎么回事,我妈说:“你陈姨跟你孟伯伯走了,你不要多问,也不要跟别人讲。”
我说,“孟伯伯是管你的那个最大的官?胖胖的笑眯眯的那个?”
我妈说,“那不是官,是校长。”
“哦……”
那一刻我知道,我和小陈阿姨的友谊是真的结束了。
又过了一年,我才不那么记恨陈姨没有跟我告别。
那时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收到高考通知书的那个暑假,一直不停和各种亲友碰面吃饭。爸妈刚离婚没多久,两边的饭局都要参加,忙得像狗一样,经常饭吃完了也没记住对方是谁。有一天饭前坐定,凉菜已经上了,我妈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陈阿姨?就住咱们家后面那个,以前跟我挺熟。”
我和当初第一次见到那条炸开花的牛仔裤时一样怔了一怔。呼啦啦的风从耳边掠过,我忽然又想起那张鹅黄色书桌,书桌上方渐渐长出雀斑的拼布少女,还有那种心里落满灰尘的感觉。
饭吃到一半,陈姨带着她那个一下午吃七根冰棍的儿子出现了。我这才想起以前她从没跟我形容过他儿子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终于见到了,才发现就是最普通的样子,就是陈姨的儿子的样子。
反而陈姨变化略大,头发剪了短,身体也变得微胖。眼神笑眯眯,和孟校长如出一辙。她看到我,说,“哎呦长成大姑娘了。”
我看着她,笑了笑说,“阿姨好。”
忽然发觉,当年想问而没来得及问的那些问题,憋着憋着也就忘记了。
那顿饭,很有默契的,我们谁都没有提起从前。
贺伊曼,「一个」工作室编辑。微博id:@贺伊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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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389 郎意难坚,侬情自热
t。xt。小。说。天。堂
作者王路
1、
章老师右眼的酒瓶底裂开了,像被人兜脸劈了一刀。他是我初中的历史老师,讲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可是,当我们都喜欢他时,蹩脚就变成了性感。性感得让班里早读时全是一片章式口音。在我们眼里,他足以把电视上的相声演员甩出几条街。
也许由于幽默,矮冬瓜般的他娶到了大学师妹,年轻又漂亮,二十岁刚出头就从江苏嫁到我们这穷旮旯了。让别的老师羡慕得牙痒痒。章老师家住教学楼后的低洼平房。我们下课都喜欢跑去逗他六个月大的儿子,六个月的小屁孩有啥好逗的呢,还不是想多看师母几眼。
师母煲得一锅好汤。章老师看书入神忘了回家,师母催过两遍,就提着饭盒到他办公室,把两菜一汤和米饭齐齐整整排到桌子上,筷子递到他手里,他才肯放下书。章老师嘴里嚼着菜,眼还是瞟着书,久久不喝汤,汤就凉了。师母后来便不用饭盒,把汤装进瓦罐,小童毯裹着,拎个篮子过去,活像白骨精变的送饭村姑。汤香浓郁,把晚自习睡觉的学生勾醒了一大半。
师母溺爱他,溺爱得他连煮粥都不会。师母不在家,他只能下馆子。家务也不用他做,他除了逗孩子,就是回办公室看书。师母并无怨言,只是夜里太晚时在楼下喊:“顺生——顺生——,回来吧!”
章老师读书就是爱好而已。有人爱打牌,有人爱读书,有人爱吹牛逼,没啥两样。但师母不这么想,在她眼里,章老师读书,是有王侯将相的命,早晚要出头。别人调侃她,说你家章老师将来肯定有出息。她就红起脸低下头抿嘴笑了。
2、
也有章老师发愁的事。孩子大了,一家三口还挤在小平房里,晚上亲热都不方便。学校有分房子的名额,论资格论能力早就轮到章老师了,可年年都有人把他顶下去。
这一年机会终于来了。学校换了校长,和章老师志趣相投,都喜欢历史、书法、金庸……章老师常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聊上好几个小时。他一开始还很拘谨,去了两三次,聊到兴起,说话就没遮拦了,二郎腿跷到校长办公桌上:“老校长就是文盲,我读的书比他认的字都多!”
校长不高兴了。他是老校长一手提拔的。
“想过没”,校长敲着烟灰缸皱起眉头,“你书读得不少,房子住得不大,为啥?”
“要说为啥,不该问我,该问你们领导班子。”
“嗯”,校长眯着眼点点头,“张无忌咋学太极拳的你记得不?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端起茶杯推门走了。
那年有个学科组组长的空缺,他以为非自己莫属,结果落选了。刚评完职务,学校书法比赛,章老师交了幅作品:“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此后,校长再也没请他去过办公室。
章老师心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决定考研。考了三年,每次都差一点。第一年差5分,第二年差3分,第三年差1分。
第四年,教务组把他的课从四个班增到八个班。他火了,跑去找校长理论。这一理论,把几年来在学校的憋屈全倒出来了。
“上次让你琢磨张无忌学太极,回去琢磨了没有,”校长同情地拍了拍章老师的肩膀,“你活得太辛苦只因记性太好,你该把一切都忘掉,就离出头不远了。”
3、
章老师一肚子气回到家,师母揉着肩哄他:“好好过日子,别跟人置气。太累咱就别干了,我卖馄饨也养得起咱三口呢。”
不久,师母就辞了印刷厂的工作,摆摊卖起馄饨来。
我去过他家一回。“你嫂子手艺不错吧?别停筷子,”章老师不无得意,“来,给老弟夹菜。”师母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肉,也不说话,只有一句“多吃点多吃点”。孩子怕生,却一直盯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家半个月才吃一顿肉。
馄饨摊生意好起来了,章老师便辞职专心考研。考前两个月去了郑州,租住在一个叫大铺的地方。他肠胃差,在郑州吃不惯,总拉肚子,师母丢下馄饨摊去给他做饭。
考试那天,师母早早起床煮了粥,煨了鸡蛋羹,把他唤起。吃罢饭,两人一起去考场,天下大雪,路上迤迤逦逦全是考生,把半尺雪踩化了不少。他们棉鞋趟得湿透。到考场外站定排队,章老师嘴唇发紫,两手打颤。
师母脱下羽绒服:“来,咱换换,你穿羽绒服,我穿夹克。”
“不行,我进去就暖和了,你站外面一天肯定冻坏了。”
师母急了:“手这么冰咋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