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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3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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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男两女,我们四人曾是同事,如今以好友名义旅行,若还未交心便打道回府,恐怕未来也很难再彼此走进内心。喝进胃的酒,唱动情的歌,聊走心的话,不被外人打扰,寄小镇一隅以一束火星,用以燎原少年之间的友情。



落座未到十秒,一三十好几的中年男子送来酒单。酒吧里寒气十足,纵使有一桌成都游客已喝到目光如炬,我们还是忍不住将双手紧握在了一起。中年老板大喊了一声:老高,生炭。没一会,被称为老高的同龄男人捧着一盘已生好的木炭过来,帮我们将炉火添好,且用一本旧杂志给扇了起来。在这一系列变暖的过程中,有人给我们送来了一壶刚泡的普洱茶,有人给我们打开了一打风花雪月的啤酒,有人给我们拿了一瓶不知名的红酒,他们说:有事就招呼我们,我们就在你们旁边喝。然后又提醒我们:驻场歌手已经不驻唱了,所以你们想唱歌的话就自己去吧台点,话筒一般,凑合着唱就行。我们已然进入已有几杯酒的状态,豪气十足地说:没事,在这里,唱歌就是为了唱,好不好听我不管。对方竖起大拇指,大概的意思就是我们挺上道的。



等到隔壁成都人唱完了几首歌,我们桌的两位女孩也来了兴致。却因为从未在陌生人面前唱过歌,点了歌,又扭捏不敢上台。“要不,咱么干了这杯酒?”楠楠说。她是主持人,主持过各种颁奖,晚会,盛典,却对于在酒馆的吧台上唱一首歌紧张得要死,她倒了一满杯红酒,还没等我们彼此说两句“一切顺利”“开心”“希望明天会更好”的象征性祝福,自己就一饮而尽。然后跑到吧台上,哼起了莫文蔚。



莫文蔚,陈绮贞,戴佩妮,刘若英。文艺女青年文艺起来,迪克牛仔也要唱苏打绿。两位女孩看隔壁一群小伙子们伴唱得欢愉,直接把人拖了上来一块唱。情歌,舞曲,饶舌,对唱,迅速两桌人打得火热,举起酒杯,什么也不用说,直接灌入胃里。



酒是个奇妙的东西,心情好的人越喝越清醒,心情抑郁的人越喝越抑郁。



看我们喝得兴起,刚给我们送炭火的中年男子也过来干了一杯。



我在刘若英的歌曲的间奏中羡慕他:太羡慕你了,有自己的酒馆,还能每天和朋友一起来喝酒。



他说:咳!我们这里没有老板!我坚定了一颗——你们就是比我开心的——心,不依不饶地说:就算是打工,也令人羡慕,一边打工还能一边喝酒,这样的工作谁不想做啊。



他笑了笑,跟我碰了一下酒瓶,然后用下巴示意着我们右边那一桌:那个给你们倒茶的,给你们开啤酒的,给你们拿红酒的,我们全都是好朋友,我们不是老板,也不打工,我们也是客人。老板把店交给我们,我们每天自己来喝酒,顺便招待一下你们……



老高看起来比我年纪大,实际不到三十岁。公务员出身,本是来丽江散个心,然后认识了比他小一岁的小高,然后回去办了离职就回到了丽江。老高说,大学毕业之后郁郁寡欢,工作起来也没什么劲头,到了丽江,陌生人相见,却毫无隔阂,然后就觉得大家生活在一起,挺好。然后摇了摇手,一群男男女女涌了过来,老高一一向我们介绍,我扭头就记不住了,我只记得每个人那张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的脸,喝酒就像喝水一样的脸,你还未有表情他们已经对你笑的那张脸。



酒吧里有对小情侣,90后,因为在丽江相遇,便爱得死去活来。不到三个月,男孩便向女孩求婚,女孩觉得唐突,迟迟未答应,男孩爱到了骨子里,每天都求一次,两人干了一杯求一次,接吻之后求一次,唱完一首歌求一次。每次男孩认真求婚的时候,女孩便咯咯咯地笑,男孩放荡不羁地摸摸自己的寸头,毫不在意。楠楠说男孩的寸头真帅。他突然就露出了90后男孩的羞涩,不好意思地说:原本我是长头发,但女孩总喜欢去揪,为了自己没有把柄被抓住,也为了让自己记住这个人,于是把长发给剪了。



他说得坦然,女孩在吧台唱歌,他说两句便望望女孩的背影,语气之间都觉得长发为她剪得真值。



对于很多青春期的男孩而言,蓄长发是叛逆的萌芽,也是有个性的初始。一头长发,一件皮衣,一双靴子,跨在摩托车上,是自己觉得自己很帅的样子。一切青春的自我假想,都在遇见了女孩之后,咔嚓一声后,告别。



再隆重的自我暗示,也比不上一次动感情的单纯。



我们劝女孩答应男孩,理由是:反正这个年代,结了婚还能再离。但遇见了一个人不接受,就会走丢。



女孩满脸羞涩,不敢看男孩。男孩又凑上去,低声说:他们说得对,嫁给我吧。



有人把求婚当儿戏,有人把求婚当成万里长征。



 



问男孩为什么喜欢女孩?



他说:在一起待了一天,觉得挺好,就想一直在一起。简单纯粹得令人神往。



女孩回头对着他莞尔一笑,看起来,不像爱,也不像暧昧,像是用一种尽力看穿灵魂与时间的态度,认为“能在一起待着”就是安全感。



这句话似乎适用于整个小酒馆的人,能在一起待着就是安全感。



 



酒喝完了,又续上了一打。茶凉了,又来了一壶。老高问我们饿不饿,我用手摸了摸肚子,意思是觉得不怎么饱。然后几个人哗啦跑到小屋子,有人拿钳子,有人拿铁丝网,有人拿了一堆冷冻肉串。老高摇摇手里的串,得意地说:这是我们昨天剩下的,可以吧。然后很担心地看看酒馆的玻璃顶,半心有余悸半得瑟地说:昨晚烤大发了,今天一堆人擦屋顶擦了半天。



楠楠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喝高了。一个人在吧台一首又一首唱着,毫不疲倦。男孩女孩在角落的沙发里分享着少年隐秘心事。成都游客把所有空的啤酒瓶留在桌面,当成在束河的胜利品。老高和他的兄弟们喝着酒,打着节拍,招待着每一个经过这个镇里的人。



我坐在沙发上,这个不足一百平的小酒馆,同时放映着题材不同的连续剧。有的刚拉开序幕,有的已到高潮,有的播成了长寿剧。每个人都认真地对待着内心的欲望,毫不委屈。



龙泉水流经青龙桥已有400多个年头,潺潺汩汩。有人看龙泉水将束河分为古朴与繁华两种风貌,有人看龙泉水将束河分为居民与游客两种人群,而我却以为龙泉水将束河分出了白天与夜晚两个世界。



夜深人静,喧嚣褪去。心里的那些声响便伺机而动。



类似的灵魂在傍晚苏醒,被酒精升华,毫无陌生之感,唯有相逢之悦。



干杯。干杯。干杯。



有人在吧台唱:“有许多时间,眼泪就要流。那扇窗是让我坚强的理由,给我温暖陪伴我左右。”有人蜷缩在角落,想起过去,无端落泪。



离开的时候,老高小高一左一右,他们一手举着啤酒瓶,一手搂着我:不知这一辈子,我们是否还能相遇。但要记得,我们曾经见过。



因为一座城而爱上一个人不是没有可能。有时你会重新爱上一座城,也许只是你曾在这里遇到几个陌生人。



 



刘同,传媒人、作家,曾出版《谁的青春不迷茫》等作品。微博id:@刘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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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41 城市建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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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晃荡几天之后我打算离开学校,同时与我离开的还有磊子跟阿明。有些同学被分到工厂了,每天不到20元的实习补助,有些同学不满学校分配,从工厂离开成为无业游民了,有些同学回家了,有些同学去餐厅端盘子了。这是我们技校毕业之后的几条出路。这些工作的日收入都不足30元,我们三人选择去市郊的一个劳务市场,在那里每天的薪水是45元到60元不等,而且是日结,在那里工作了三个月,是至今以来最特别的一次生活体验。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一条很宽的大马路旁边,如果没有人的话这里简直再普通不过了,如果开车从这里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每天早上,这里会聚集上千人,人山人海,卖早餐的大妈们早早就准备好油饼油条包子茶叶蛋这些顶饿的食物等待开张。大概从早上四点钟就开始聚集大量人群,一直持续到下午还会有零散的几十人在路边等活。绝大多数是男人,只有极个别的女人,因为在这里等来的活都是去工地,盖楼,装修,修路等,没有工头愿意要女人,一般也不会有女人来做这些体力活。大部分人都是中年以上的年纪,二三十岁的正当年汉子并不多见。这些人里充斥着很大一部分的外地人,包括外省人,这些人没有监管,没有登记,鱼龙混杂,这里每天都有很多故事。



 



最开始发现这个地方的是磊子,磊子家就在离这个劳务市场不远的郊区村子里,最开始的几天我们还在学校里住,但是由于早上四五点钟就要出发,五六点左右到劳务市场,去太晚的话就会面临找不到活的危险,十八岁的我们身体并不是很健壮。但是早上四点钟学校是不开门的,大门不开我们可以翻墙出去,但是这么早宿舍门也不开,宿舍门不开我们也不敢跳楼下去。所以我们通常当天晚上去网吧呆着,上网玩到半夜然后在网吧睡觉,第二天早上从网吧出来骑自行车赶往劳务市场。最开始几次是我和磊子一起去,我们两个人一辆自行车轮流载着对方,一个小时的路程可以到达劳务市场。找个地方锁好自行车买油饼或者包子,一边吃着一边注意着周边。一旦有车停下便会有一群人蜂拥而至,不管是什么工作先上车再说,大多时候工头会挡在车前来挑选人,每个人都往前挤期待被选中,选够了人就会开车离开,没人跟民工们交代去哪儿干活,干什么活,有时候民工们会问,有时候一些长时间在此的民工们已经连续几天上这辆车,知道是做什么活。这个地方的电线杆子上没有老军医广告,很多时候是被寻人启事的广告占据着。这里经常有人失踪。



 



经常有人失踪这事我是听在这里待了五六年的老李说的,他是外省人,每天在这里找活,对这里无比熟悉,我跟他同一个工地做了大概有三四天,他看我年龄小,挺照顾我的,也给我讲很多故事。



 



这里的失踪人群主要分两类,一类是被带走做黑劳工,另一类是器官贩子,带走割肾了。



 



老李有一个工友曾被带走做黑劳工,后来那个工友逃出来回来收拾东西就离开这里了。据老李说,那些拉去做黑劳工的开出的价钱很诱人,这里干活的人日薪最高不过一百,偶尔有一百一二的,但这些都是大工,也就是技术工,纯劳力的小工通常日薪最高五六十元。那次他们开出的价钱是去待六天,每人一千元。这样算下来日薪是一百六十多,而且不用会什么技术,只要能干活就行,还有就是可以连续做六天,如果在这里就得天天来抢活,而且不一定每天都能抢到活,所以这个连续做六天工资一千元的活非常有诱惑力,工头从中挑了11个人上了一辆中型客车。老李的工友说这11个人都是外地人,工头是听着口音挑人的,这辆中型客车越开越远,开得大家都心虚了,有人问这是去哪儿,工头只说马上就到了。开了大概三四个小时,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在一个小山沟子里停下来,这些人都是外地人,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在哪儿,四周都是山,根本没有村子,下车之后他们就被限制自由了。



 



这山沟是一个烧木炭的煤窑,四面环山就地取材烧制成无烟木炭然后专卖到城市。老李的工友说他逃出来的时候走了近一天的山路才遇到村子,可见这地方人烟之稀少了,在这种偏远地方也是最容易使用黑劳工的地方。白天这些人,在附近山上砍伐树木,修理木头,一个窑一个窑地填满然后点火闷起来冒烟,完了打开煤窑把烧制好的木炭掏出来冷却。干活的时候有人拿着棍子带着狼狗看着,脚上戴着沉重的铁链让他们行动不便,这样即便想跑也跑不快,很容易抓到。



 



吃的东西基本上是白水煮一切,不如猪吃得好。在那待了一周的时候有人试图逃跑,被抓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被狠狠打了一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然后关起来饿了两天,打出来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关了两天之后就被拉走了,有人说干不了活被放走了,也有人猜测拉到山里活埋了。总之大家都人心惶惶。



 



老李的那个工友是到那里二十多天的时候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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