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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3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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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超,某酒企主管。微博id:@大蛋蛋的外宅。豆瓣id:大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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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46 西原,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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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冰



 



我本不配来讲这个故事,但整整十年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是发生在风马藏地的一段艽野尘梦,关乎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羌塘和凤凰。



 



1、



 



男人是一员武将,名唤陈渠珍,湘西凤凰人,清末民初时,持戈驻藏大臣赵尔丰帐下。



 



陈渠珍武备学堂出身,胆气过人,文采武功亦为人上人,初从戎,便千里戍疆迤逦康藏。自打这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一入藏地,红顶子的仕途、跨民族的爱情便纷沓而至。雪压枪头马蹄轻,彼时的陈渠珍正是少年得意扬鞭策马的人生节点。



 



奈何少将军一头撞上的是大时代,他遭遇的是近代中国百年大折腾的当头炮。



 



辛亥革命时藏地亦有同盟会起事,协同遍布边军的哥老会,搅得漩涡四起。



陈渠珍本新派人物,同情革命,但毕竟清廷遗臣,忠义难两全,气节名节难双保,故而率部众百二十人临渊抽身、冒死遁走。他本不想带这么多人上路的,无奈士卒们拦马相告:陈管带,我们和您一起走,咱们一起回家。



当时当地的情形,陈渠珍不迂腐固封,亦不随波逐流,审时度势后选择走出这一步,着实令后人生叹。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样的乱世,一个那么年轻的男人能够赢得百二十士卒的誓死相随。



 



说是誓死相随,一点都不夸张。



 



前路并非坦途,他们要走的是九死一生的羌塘荒原,那里平均海拔近5000米,比拉萨海拔高出近2000米,是世界屋脊的屋脊。一个羌塘的大小,相当于两个浙江,秋冬时节,那里是最耐磨的游牧者们也不敢轻易涉足的茫茫荒野。



陈渠珍计划取道羌塘草原,翻越唐古拉山入青海抵汉地。踏上这条路时,他不是没有评估过要面对的苦厄,要直面的劫难。但所有人都唯其马首是瞻,除了挺直腰板,他并不能再有什么犹豫。



 



当时是1911年的晚秋。



这一年出生的孩子里有人叫季羡林,有人叫杨绛。



这一年在北京成立了一个叫清华的学堂,在广州有72个人葬身在黄花岗上,在长沙有一万个人集会掀起保路运动,在武昌有人打响了一枪。



在荒蛮辽远的藏北腹地,有一群人在走路,这群人心甘情愿地找死,徒步羌塘,返回南中国的故乡。



 



说找死,一点都不夸张。



 



羌塘路茫茫,无给养无得力的向导,一路上极尽苦寒,断粮长达七个月。部众接二连三饥寒暴毙,几乎每天都有人永远地仰倒在雪原上,赤面朝天,连一席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荒原之上,好像没什么比找死更容易的事情了。



 



初上路时的众志成城荡然无存,真实的人性伴着足底的寒意渐渐滋蔓到天灵盖。



道德的底线一再被撕裂,剩余的部众要么反水火拼,要么人相食。



人性的丑恶比藏北大风雪还要凛冽,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恣意横生,人性的绝境中,甚至连陈渠珍都难以自保。



随从亲信全都凋零了,唯剩其妻西原万里生死相随到汉地。



 



2、



 



西原是工布江达的藏族贵裔女,二人的相遇相知是场奇遇。



陈渠珍曾在工布江达有过一段安宁的驻防时光,他本性情中人,爱结交豪客,林芝贡觉村的藏军营官加瓜彭错就是其中一个。一日,加瓜彭错邀他做客,宴饮中,陈渠珍第一次见到了加瓜彭错的侄女西原。



 



西原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变身男装,为客人表演马上拔竿的精湛马术。西原矫健敏捷的英姿为陈渠珍留下了深刻印象,因而向加瓜彭错极力称赞。后发现是一明媚小女子,更是惊讶异常连连感叹。



席上,加瓜彭错笑说既然如此错爱,那就将西原许嫁给你吧。西原娇羞不语,当时陈渠珍以为不过笑言而已,也就漫然答应。不料几日之后,加瓜彭错真的将盛装的西原送来。



女装扮相的西原楚楚动人漂亮得惊人,顾盼间的一回眸,一下子揪住了陈渠珍的心。



 



她是朵含苞带露的格桑花,一遇见他就绽开了,一生只为他陈渠珍一个人开。



 



谁能想到在这离家万里的藏地,一言之戏竟结如此姻缘。二十余岁的陈渠珍自此堕入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恋之中,终其一生也无法和西原这个名字再剥离干系。



他未曾想到,这个女孩,会如此的爱他。



婚后西原随夫征战,她不畏流矢烽烟,屡屡临危受命。尤其是波密之役时,她于陈渠珍及其部属有居功至伟的救命之恩。



那一次她跳下一丈多高的围墙,扭身伸开双臂,接住了自己的男人。



漫天蝗虫一样的飞弹流矢,几步之遥是穷凶极恶的追兵,这个长裙女子,在瞬息生死的战场上伸展开双臂,冲着陈渠珍喊:我接住你。



 



她不是他的袍泽弟兄,不是他的属下,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付出或奉献,只把这些,当成自己应尽的本分。



彼时的西原,不过是不到二十岁的一个小嫁娘。



 



日复一日,她对他的爱几乎浓缩成一种信仰,一种可以舍生忘死放弃一切的信仰。



她是他的爱人、母亲和护法绿度母,他要走羌塘,她万里相随,她本藏女,不会不知前路意味着怎样的生死……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安抵汉地,今生她也几乎无缘再度重返西藏。她需要为他放弃父母、语言以及故乡。



她没有什么犹豫,甚至没有询问他什么,只是绷紧了弦,死地羌塘舍命相保。



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3、



 



真正的绝境中,男人女人的界限会迅速被打破,所有人的优势劣势一古脑地被挤压在一个水平线上。有些时候,对于高海拔的生存之道,汉地来的军士们反而不如她一个普通的藏女。



 



可危急关头她依旧是挺身而上,不论艽野之上人性沦丧到何等龌龊的地步,都无法改变她的丁点儿本色。



饿极了的汉兵要杀藏兵果腹,相对健壮的人要啃食同袍,她不畏刀斧挺身为弱者呼号。可苟延残喘的人们早已回归到最原始的丛林法则中,哪里还管她靠人性的本能来苦苦恪守的文明底线。



她又冒死带人去猎来野驴野狼,只为保住羸弱者的性命。



野驴野狼不常有,没被饿死的弱者只好一个接一个地被他们的同类吃掉。西原所做的一切,渐成徒劳。



 



她为死者垂泪,为保不住的他的亲随而垂泪,她抹干泪水后誓死保住她的丈夫,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瘦小纤细的女人。



当人人自危,人人求自保,一切都无法掌握控制的时候,她用她唯一可以掌握的自己的这一条命来护持她的男人。



陈渠珍几次透支到衰竭,欲倒地不起,西原持枪护卫左右,护犊一样地看着他。



 



她自己少吃或者不吃,省下口粮给他吃,还假装自己已经吃过。



她逼他吃最后一块干肉的时候说:“……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她用人性中最朴素纯洁的一切深爱着他,爱得就像始祖的先民一样笨拙,她以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爱着她唯一的男人……没有人比她更配得起“爱人”这个词汇。



 



情之所至,缘订三生,相依为命到绝境时,他们俩订下三世盟约:六道轮回中,愿永为夫妻。



 



一个汉族落魄军官,一个藏族贵胄女儿,茫茫雪原上依偎在一起,呢喃着的声音被风吹散又聚拢。



旁边是死去的人和没有任何生机的世界,不是长生殿。



那一刻他们是不再恐惧害怕的两个年轻人,生死之事忽然变得无足轻重。



反正天上地下,能与君相随,死又何妨。



 



情之所至,或许感动了雪域护法,艽野中的神袛网开一面,没有收走他们的命。



西原悬起一口真气,终于护送陈渠珍安抵汉地。



 



整整七个月,梦魇一样的艽野,终于走出来了。从出发时的百二十人,死到最后只剩六七个人。



彼时已是1912年的初夏。



 



西原一到了汉地就没了。用尽最后一丝心力的西原灯油耗干,逝去在西安城。



 



临终前,她遗言道:“西原万里从君,一直形影相随,不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与君中道而别……愿君南归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随行了。”



她用她的命来爱他,仿佛她这一生一世的任务只是来伴君一程,现任务已然完成,已然到了规定离去的时间。



她展露出最后一丝微笑,告诉她的男人:一路珍重,西原不能随行了……



然后她走了。



 



这一年死去的还有一个叫大清的王朝,一个叫明治的日本天皇,以及1523个泰坦尼克号的乘客。他们被记载在史书中,无数人为其落泪或叹息,



 



那个叫西原的女人死去时,为她悲恸的只有一个落魄的男人。



除了这个男人,无人能记得她曾在枪林弹雨中举起双臂冲他喊:跳吧,我接住你。



无人能记得她曾在茫茫艽野上捧着干肉对他说: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彼时西风鸣络帷,秋乌夜啼,穷困潦倒的陈渠珍孑立灵前,凑不出一副最粗陋的棺椁钱。



他潦倒到甚至无法扶灵南下,无法带她的骨殖去淋一淋南方温润的雨丝。



 



一切都随风逝去了,荣耀和前途,信念和希望,以及爱人。



陈渠珍立在西风里,茕茕孑立。



这哪里仅仅是落魄,分明是一颗心被生生剜走。人生的大悲凉,莫如斯。



 



……



 



4、



 



按理说故事结束了,但或许故事还没结束。



 



多年后,那个叫陈渠珍的男人重新崛起于湘西老家,广聚披甲人,割据一方。可以说他是东山再起,可以说他是否极泰来,总而言之,那时他几乎与自治山西的阎锡山比肩齐名,总被人唤作“湘西王”。



他似乎不明白圆融妥协为何物,硬桥硬马地守着一些东西,在一锅汤水的民国官场里硬得像块石头。他耿直高傲,屡次开罪于蒋介石,明知会被打击报复依旧屡次与蒋介石斗气。



陈渠珍一生的仕途历经清廷、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四个时代,终其一生也不屑于去磨砺棱角,圆滑处世。



这个经历过羌塘大悲死地的男人,他无畏的,又岂止是权势二字。



 



人过中年的陈渠珍把西原接来湘西,迁葬在自己的故乡小城凤凰。



他叱咤半生后,于建国初的1952年得善终,6年后,1958年,西原在凤凰的坟冢被推平;遗骸不知所终。



 



陈本儒将,晚年居长沙时动笔记叙生平,前尘往事付诸笔端,故而有了那本奇书《艽野尘梦》。



 



这本书自其少年得意时起笔,从26岁驻军四川,调防西藏讲起,山川人物,藏地风土,工布奇恋,辛亥风云,羌塘生死……于西原逝去的那个夜晚戛然而止。



西原离去后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东山再起的传奇,抑或种种丰功伟业,陈渠珍只字未提。



全书最后一句话是: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



 



陈渠珍雄踞湘西时颇重文教,兴学建校泽被乡里,自己也勤于修学,行军帐中也是累牍的书画古籍,不仅自己读,也让贴身的人读。



他的一个贴身中士小书记,本是乡痞浪荡子出身,受其熏陶也爱上了读书,乃至终生笔耕不辍,做了文人。



那个小书记名为:沈从文。



 



终沈从文一生,提及陈渠珍,皆是以恩师相称,虽著述中涉及陈渠珍的文字寥寥无几,但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芸芸世人只津津乐道于沈从文,不知其师长陈渠珍。



芸芸世人只知追捧《边城》,不知有《艽野尘梦》这本奇书。



芸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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