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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需要契机。
高中的政治课只给我留下了“量变引起质变”这几个字。从和林婕的夜跑中,已经告诉我,多讲话不一定会说错话,要是运气好,说得多还能戳中心房,从此以后革命友谊不可动摇,讲什么都掏心掏肺。
我们就这样跑步进入了冬天,夜里环岛路的冷风已经冻人。
随着日子慢慢延长,我们跑步的路程也在慢慢变长,那天晚上我和林婕一路跑到了曾厝垵。到了公交车站我们停了下来,她说要去对面逛一逛,于是我们便过了马路进了那所谓的鹭岛文艺必经之地。这个小小的文艺村落里,小巷曲折迷离,灯光并没有太明亮,人群稍显热闹,店铺里的音乐在闪烁的灯光和夜色里带着某种隔离感。
我们进了一家酸奶店,坐了下来。
我说:“酸奶可以塑造曲线。”
林婕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说:“反正都要吃了,安慰安慰自己也好。”
她搞笑地翻了我一个白眼,说:“这家店的点心真难吃。”
我说:“你不是自己会做么?”
她说:“我打算去法国学甜点。”
我笑笑,不说话。
从小店里出来的时候,小巷里的人也少了许多,暧昧的气息变得愈加浓重,林婕挽着我的手,轻声感叹道:“你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我开玩笑道:“那我酝酿酝酿追你好了。”
林婕哈哈大笑:“算了吧,别做徒劳的挣扎。”
这回换我给了她一个冷眼高贵的白眼。
跑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其实也不是很长,但是对于我们急于求成的两个人来说,还是有些懊恼地发现腿上的肉并没有减少,至于肚子上的脂肪,我也记不清一个月前有多厚,姑且就当做瘦了吧。那个周四的晚上,林婕给我发短信说她和咖啡厅的朋友去聚餐,跑步取消了。我那时刚刚换好运动鞋,看着短信想了想,决定自己一个人去跑步。
经过了几个公交车站,都有稀稀落落的人在等车,灯光投在绿化带上,有几分凄清的感觉,我隔着卫衣,察觉到身上出了许多汗。
又到了第一个三岔路口,我左拐,上了坡。
那家叫“上海,上海”的餐厅门口聚了很多人,散发出浓烈的酒气,哈哈大笑着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含糊的话语从耳边“呼呼”的过去了,我跑到了坡顶。下坡的时候,我远远地又望见了前方马路对面艺术中心的灯光,在黑夜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狰狞。
右手边就是海,漆黑遥远。
继续跑着,又一次感到了胸口的冰凉感,稍稍放慢速度之后,马路对面陆离斑斓的霓虹灯闪烁不停,我眯起眼睛,有些晕。空气里有一股腐烂的水果的味道,让我有些喘不过气,而且鼻子发酸,越来越酸,我觉得自己在皱眉头,是难过吗?我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空气里那难闻的气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马路上已经没有了人影,老远看见一根石柱上几个大字:“音乐广场”。我奋力跑了过去,过了石柱,在一排石碑前停了下来,嘴里满满的血腥味。
我吐出几口大气,躺在了草坪上。
天空一无所有。或者,只是我什么都没看清。
“昨晚聚餐的时候,我们老板干了件吓到我的事情。”
“怎么,你被炒了?”
“没有……想得美,”林婕边跑边说,气喘吁吁,“他说啊……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啊!”我叫了一声,然后开始放声大笑,加速往前跑去。
“康浪你给我回来!”我听见身后林婕的声音远了好多,便放慢脚步回过头去看她,才发现她已经停了下来撑着自己的腰休息,我小跑回到她身边。
那一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跑到了音乐广场,坐在台阶上,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我和她都低着头各自摁着手机,手心冰凉。在路灯的昏暗光芒里,我分明看见了她脸上从未有过的陶醉表情,兀自在夜色里绽放开来。
那一刻,我如同空气一般。
我回过头,看着远处什么也看不清的海面,轻轻地笑了。
沿海岸搭建的木栈道上装了橙黄色的小灯,一个人也没有。
回到公寓洗完澡已经晚了,坐在书桌前,我想起了昨天晚上,躺在草地上的时候我觉得,世界这么大,在这陌生的地方谁也不会注意到我。这时我却想,或许没有人会注意,但在心里很深的地方,自己肯定也在期望着,有那么一个人,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关注着我,为我所做的或许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开心。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谁会知道。
跑步的路线再也没有延长,我对音乐广场再过去的那片草地一无所知。
林婕长得不高,面容不错,我对女生向来缺少可用的形容词,觉得就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再说脾气也好,足够了。她在这座海岛上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而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从未吹过海风。此刻坐在大海面前,和我第一次走在沙滩上的心境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我对它怀有恐惧,但又想更靠近它。
林婕说,这是人的本能。我对本能的说法极其排斥,觉得这种解释是不负责任的敷衍,但矛盾的是,这仿佛又是正确的。
那个时候,林婕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子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对话。
我总在不经意间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摇摇欲坠。她仍旧对他的名字万分的保密,我无可奈何,况且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白天上课的时候,我偶然瞥见几回林婕低着头对着手机屏幕发笑,小心翼翼。
每每心急的观众觉得故事拖沓,唯独沉浸其中的主角才知道对白有多精彩。
不知为什么,我在心里起了些不大不小的波纹。
原本以为,林婕夜跑的次数将会逐渐变少,甚至完全取消。但出乎我的意料,她仍旧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公寓楼下,脚上甚至换了一双新的跑鞋。我若有所悟,没有细究。
女生公寓楼下仍旧日复一日的有男生在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对于我的混入早已熟视无睹。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跑步之后的音乐广场,开始有了对话。
那天是周五,坐在音乐广场的她突然说:“我觉得自己瘦了。”
我故意摇摇头,说:“没看出来。”
她也不生气,接着说:“我觉得你也瘦了。”
我哈哈笑出声来:“你不用这样收买我,现在还想着减肥干什么?”
林婕听出了我话里有话,却没有开口,她忽然起身走向了那一排石碑。我坐在原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远远看过去,石碑上刻满了字,错落地并排着。
林婕走到了石碑后面,我看不见她了。
此后的两天,林婕都在傍晚发来短信,告知有事不能夜跑。
这让我不那么惊讶,加上考试临近我也就窝在公寓里看书,在低效率的复习中放松了两天,简单地猜测林婕这两个晚上的缺席应该是和那个男孩有关。
第三天晚上,我和林婕又一次跑到了音乐广场。
这一回,我们决定顺着木栈道走回去。
记得刚刚进大学的时候,文学课老师是个留法归来的文艺女青年,那个时候“文艺女青年”还没有现在这么负面。有一回,她在课间和我们聊天的时候说,希望自己结婚后能和老公一起去完整地走一回木栈道。
然后她对着我们说:“一定一定,要和重要的人,走一回木栈道。”
我们听罢,都连忙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而此刻我和林婕走在木栈道上,海浪在黑暗中翻涌着扑向海岸上的礁石,风凛冽地划过我的脸,脚边的橙黄色地灯坏了几盏,脚下的木板在轻轻地抖动着,仿佛寒气正在盘旋着酝酿着什么,林婕若有所思地走在我的身边,我等着她开口。
林婕说:“你记得有多久了吗?”
我说:“快要二十天了哦,其实也不长。”
林婕说:“他昨晚跟我表白。”
我说:“我猜到了,你一定是拒绝了对吧。”
林婕转过头来看着我,在黑暗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说:“嗯……我觉得不对。”
“是感觉不对吗?”虽然我猜中了,但在风里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奇异地加快频率。
“是他和我表白的时候感觉不对。”她小心翼翼地纠正我,接着说,“我以为自己很喜欢他的,聊天的时候很开心,但就是没有办法接受他要变成我的男朋友了。”
“只是时间问题咯,”我笑笑,“你只是还没有心理准备。”
“可是我明明很希望赶紧有个男朋友。”
“当然啊,天气凉了,”我说,“他可以给你暖暖手。”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这无关紧要。”我无话可说了。
那天晚上之后,我发现林婕恢复到冬天刚刚到来时的状态。
课程调整之后,多了几节晚课,加之公寓开始要按时断电熄灯,我们便改成下课后在学校的体育场上夜跑。
夜里的风变得愈加湿冷,跑步的时候都舍不得把手露出来,生怕冻得冰凉。只是这样一来,跑步的样子远远看上去变得有点滑稽,绕了几圈实在没有跑步的感觉,便停了下来。
林婕落后了我半圈,过了一小会儿,她也跑回了我身边,我们两个人到寄存处去拿了书包,走去公交车站搭车回公寓。走出体育场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才赫然发现几盏大的照明灯都没有打开,漆黑中依稀只能辨出人形。
也难怪没有了兴致。
某日,忽然想起有些日子没有看到林婕在上课的时候低头摁手机的样子了,我觉得什么都不要问的好,当了这么久的听众,明白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生长方向,不必替它多虑。
从这个礼拜开始,我们只有两个周末的晚上会去环岛路跑步。
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下旬。学校正式通知考试周的到来,系里也随之进入了温书假,林婕说这个学期快要结束了,那就等春天回暖了再接着跑。我说“好”。
但我们决定再去跑一次环岛路。
这一回,我们一直跑到音乐广场,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带着一股浑浊的气息,我的胸口又一次出现凉飕飕的感觉,远远望见那排石碑,我恍然觉得,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在广场停下来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仿佛重获新生。
我忽然想起了将近两个月前林婕的那个问题,脑海里闪过一幢幢欧式建筑,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我走过去,问林婕:“你和他怎么样了?”
林婕抬起头看我,没有回答。
作为一个单身很久的男生,我当然不会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初恋该有怎样的心情,但我还是觉得林婕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虽然我当了无数个夜晚的听众,现在也只能默默地为这个故事做些期许。
我无意间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名字,是个物理系的男孩。
林婕说要和他去看足球赛的时候,是在某个周五下午的课间休息,几个要好的同学正在商量晚餐要吃什么,她的话被迅速地忽略了,我看见她的脸上闪过兀自喜悦的神色,忽而耳边放空,刚刚上课讲的是什么来着?关于理性和感性?我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