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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5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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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聊了很久,聊小豆的老家,聊上海的物价,聊大学生活。我们添油加醋地说起大学里的奇闻轶事,小豆的嘴都合不拢了,啊真的假的,啊怎么会这样的。我们说小豆你要快点好起来哦,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以后来上海上大学,还要在上海的大学里谈恋爱。



 



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一点残忍。然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我们的职责就是鼓励病人,哪怕是虚妄的鼓励。



 



临走前,小豆问我要号码,一笔一画地记在了本子上。他说,我好想看看大学的样子。



 



我花了一礼拜时间,拍遍了上海的大学,还拍了好多校园情侣。当我拿着洗好的照片来到病房,小豆的床已经空了。



 



护士说,小豆回安徽老家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小豆的消息。我不知道小豆为什么没有做完剩下的两次化疗,他不是一个怕疼的孩子。小豆有我的号码,却从没来过一个电话或是短信。或许,他已经好了吧?



 



在宇宙中,飘浮着无数黑洞。它们是巨大恒星坍塌的产物。引力之强,连光都无法逃脱,所谓“黑”;吞噬一切物质,所谓“洞”。在黑洞的附近,时空被强大的引力场扭曲,那里,是时间的尽头。



 



霍金讲过一个故事,bob和alice是两名宇航员,他们接近了一个黑洞。不知为何,alice突然飘向黑洞。bob看到,alice正飞向黑洞的边缘,时间的终点。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滞了,她的微笑慢慢凝固、定格,像一张照片。



 



而alice面临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在强大引力的作用下,她感觉自己飞向黑洞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被巨大的引力差撕裂。每一个原子都被撕裂,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



 



这就是生死悖论。alice死了,可在bob眼中,她永远活着。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终有一天,bob会明白,alice是那么勇敢。她忍受着身体的剧痛,为了在失去知觉前,在被黑暗吞噬前,给心爱的人留下一个微笑。



 



4。



 



许先生70岁了,在校方的邀请下重新出山,给我们这些本科生上《量子力学》。



 



许先生一头白发,总是穿一件灰色的夹克衫,朴素干净,夏天则是灰色短袖衬衫。《量子力学》是物理系公认最难的课程,许先生讲课不用投影,不用幻灯,坚持写板书。从普朗克到薛定谔,从海森堡到狄拉克,涉及无数抽象的演绎与推导。先生每次上课都密密麻麻写满四大块黑板,擦掉,再写满。逻辑清晰,一丝不乱。



 



被问起缘何选择研究量子,许先生笑言,当年他在南开读研究生时,学校组织批判“资产阶级学术理论”,分配给许先生的任务是批判狄拉克的量子学说。乱世中,这却是一个可以静心读书的难得机会。许先生借“批判”之名,系统钻研了狄拉克的理论,大为叹服,从此与量子结缘,始终不渝。



 



1970年,“东方红”卫星上天时,先生正下放甘肃农村劳动。身边没有任何资料,硬是从牛顿定律出发,推导出整个力学体系,进而计算出“东方红”的轨道参数。与官方公布的数据比较,几乎丝毫不差。先生说,当时那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回头想,多少岁月蹉跎,情何以堪。



 



许先生给我们上课的那个学期,正值“本科教学评估团”前来视察,学校极为重视。系里召开大会,反复教导我们,万一遇上专家私访,该如何作答。此外,为展示我校学子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各宿舍摊派一人,每天早上六点钟去体育馆打乒乓。



 



教务处也不闲着,派出人手在各教学楼蹲守,专抓那些迟到、早退等“学风不正”的学生。抓到就记过,取消奖学金及保研资格。



 



一时间人心惶惶。那天上午,许先生正上着课,一位教务处的领导,大约是副处长,突然冲进教室,揪住一位正趴着睡觉的学生,要记他的名。



 



我听见许先生的声音——请你出去。



 



领导愣了。这不,我给你整顿课堂纪律呢。



 



那么,请您尊重我的课堂。许先生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希望学生上课睡觉,但我捍卫他们睡觉的权利。



 



现在,请你出去。



 



领导脸憋得通红,犹豫了一下,怏怏走了。掌声雷鸣,经久不息。



 



今天想起这段话,依然抑制不住的热泪。



 



没错,我就是那个上课睡觉的本科生。从那天起,我没在许先生的课上开过一分钟小差。期末成绩98,是我四年本科的最高分。



 



我们是许先生教的最后一届学生。一年后,我直升本校研究生,后来又读了博,成为一名高校教师。在我的课上,我坚持不点名。我对每一届学生说着许先生的话——我不希望你们翘课,但我捍卫你们翘课的权利。



 



2007年4月29日,许先生因病去世。按先生遗愿,丧事从简,谢绝吊唁。噩耗传来,好多老师学生都哭了。



 



记得有一节课,讲到电子轨道的角动量,先生仿佛在无意中谈及生死——



 



一个人的死,对宇宙而言,真的不算什么。总质量守恒,总能量守恒,角动量守恒。生命不过是一个熵减到熵增的过程。始于尘土,终于尘土。



 



在键盘上胡乱敲打,打出一首情诗;随意洗牌,洗出一手同花顺。生命是偶然。遇见另一个生命,是偶然中的偶然。



 



同花顺被打乱,字母组合成墓志铭。生命的消解,如潮生潮灭,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该有太多悲伤。然而“司马春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



 



我不知道,一个生命对于另一个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粒子轰击了另一个粒子,一个波经过了另一个波,抑或是一个量子态纠缠着另一个量子态?我只知道,在那样一个时刻,有一个人、一句话击中了我,照亮了我,改变了我的前行的方向。



 



永远怀念您。许先生。



 



5。



 



外婆老说她小时候的事——家里穷,她父亲又嗜赌,寒冬腊月,输掉了家里最后一床棉被。外婆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她穿上所有能穿的衣服,盖着仅剩的两床被面,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从小到大,外婆给我做了无数的棉衣棉被。一次次,她去店里挑棉花,选布料,送到她放心的老师傅手上。长大后,我不愿意盖她做的被子,太沉,压得透不过气,哪有羽绒被轻软舒服;也不愿意穿她做的棉袄,活像个土财主。这时外婆又开始唠叨她小时候的事。我不耐烦地打断她,烦死啦,耳朵要起茧子啦。



 



外婆越来越糊涂。她已经不会用手机接电话,时常忘了怎样用遥控器开电视。一个大热天,我推开门,家里跟蒸笼似的,她满头大汗地摆弄着空调遥控器,吹的是热风。还有一次,她半夜起床,穿戴整齐。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哦,看错时间了。



 



一开始,家人还以为她只是老糊涂。后来情况愈发不对,拖着她去医院检查。很快确诊——阿尔茨海默症,俗称的老年痴呆。



 



一天,外婆神秘地拉着我,小声讲,明明啊,樟木箱里还有一床被子,外婆帮你藏好的。不要嫌重,冬天盖了暖和。



 



我眼泪快掉下来。那床被子,去年起她已经交待过我五遍了。



 



人的记忆是一座废墟,新的遗址覆盖了旧的。大脑的退化,是一个加速的不可逆过程。她先是忘了前一分钟有没有锁门,忘了早上有没有吃药,接着忘了昨天买的报纸,忘了上个月做过的检查,忘了去年的春节聚会,忘了外公去世在哪一年。



 



终于,她睁着困惑的眼睛,问我,你是谁呀?



 



那一刻,我觉得天塌地陷。从前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我回到房间,大哭了一场。我这才明白,在她最后一次认出我,最后一次唤我名字的时候,我亲爱的外婆,正在和我告别。



 



人不是一下子死的。人是慢慢地死的。



 



现在,她还记得我妈、两个舅舅,也还认识照片里的外公。往后,这些全都会忘记。医学对此无能为力,我们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忘了自己。



 



像一场交响乐的最后乐章,乐手们在黑暗中依次谢幕。到后来,舞台上只剩下一把孤独演奏的小提琴,如泣如诉。



 



是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来时是个孩子,走时也还是个孩子。



 



我一直在等,等待奇迹发生,等外婆再清醒一次,叫我明明。一次就好。我一定会拥抱她,告诉她,被子我都收好了,会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是多么爱她。



 



6。



 



早年看韩剧,老有这样的情节,女主角查出绝症,男主角追悔莫及。



 



我在心里骂,呆子,好像你不知道她会死一样。



 



每个人都是身患绝症的病人。不是吗,在我们抵达世界的那一刻,结局已先于我们抵达。



 



一辈子,会遇见那么多人。有些人刻骨铭心,仿佛命中注定;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后会无期。



 



我们相信有下一次,相信永恒,相信天长地久,却忘了,生命是一场接一场的离别。过了长亭,还有短亭,出了阳关,还是阳关。



 



却还是有,潦草的告别,胡乱的分开,不经意的走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你,就像你会离开所有的人。从无尽的黑暗中来,又回到无尽的黑暗中去。在这转瞬即逝的光阴里,谢谢你走过我的生命。



 



 



 



路明,大学老师。已在「一个」发表《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微博id:@坐在后排的兄弟






VOL。566 皮格马利翁

txt=小_说'_天。堂

作者陶立夏



 



如果用我千疮百孔的记忆回想一下的话,大概是八年前开始失眠的,距离我们陆续离开伦敦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



 



失眠会对大脑造成损伤,但这并非了不得的事情,因为从科学角度来说我们每天都在死掉一点点,所以这种损伤就像罹患绝症时患的小感冒,或者宇宙毁灭时下的毛毛雨一样。总之无关痛痒。



 



但失眠的夜晚有很多时间需要打发,这就很麻烦。上午在医院实习,下午到学校图书馆为毕业论文搜集资料,忙到眼睛都快盲掉,灵感因睡眠不足而愈发虚无缥缈,熬到半夜就可以去巷子口的fish and chips买炸薯条。



 



我记得那个钟点正是pub打烊的时间,醉醺醺的年轻人喧闹着从pub里涌出来,青春的荷尔蒙被酒精泡过,开始发酵出腐味,但你更在意的是空气里飘过的薯条的油腻味道,在漆黑夜色中闪烁着魔法仙女棒那种让人颤抖的愉悦金色。



 



捧着松脆的薯条回宿舍楼,到公用厨房的电饭煲里找碗晚饭吃剩下的白米饭,靠在储物柜上大口大口地吃。有时会遇上别屋的室友l来厨房找番茄酱,就这样熟悉起来。宿舍还有一间房间空着,那位迟到的房客似乎被困在了非洲某处。



 



l是标准的帝国大学高才,在计算机系读硕士,研究人工智能。我不爱麻烦别人,尤其是为小事,但用了许多年的电脑时常故障终于系统崩溃,写了许久的论文草稿丢失,才迫不得已去敲他的房门,问能否帮忙恢复资料。他没等我细述来龙去脉就答:当然可以。他后来解释说,所有在电脑上出现过的资讯都会留下物理残迹,只要你足够耐心就可以一一恢复,过程有点像拆一只茧。



 



“也就是说,其实你电脑上的资料永远都删不掉?”我问他。



 



“是啊,除非你把硬盘砸成粉末。”他回答。



 



“过往那些再也不想看见的照片啊,邮件啊,怎么办?”我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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