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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的婚姻并不顺利。在我出生几个月之后,他们就开始分居两地。父亲由于历史背景问题无法留在北京工作,作为北大的高材生却只能去福建的一所不知名的大学任教。在我的童年,总是时不时冒出他们吵架的声音,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彼此疲累。拖了几年之后,温度全无,他们便正式离婚。我也开始离开北京,跟着父亲去了福建,生活至今。
父亲在大学里执教的是他在北大学的高等数学和理论力学。他的生活状态基本是上课、下课、批考卷。记忆里,深夜,他伏在书桌前,学生试卷高高地堆在两侧,快淹没了他。他迅速地打钩或者画叉。有时我从客厅经过的时候,会看到他边批改,边摇摇头,叹气的样子。我问过他一次:“爸你叹什么气?”他苦笑着摇摇头,并没有说话。现在想起来,觉得他就像一只伏在玻璃窗前的鹰,明明看得到海阔天空,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父亲是一个朴素至极的人,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没见他给自己买过衣服。夏天清一色白衬衫,以至于执教十几年期间,每届的学生毕业照,除了日渐发福的体态和增多的皱纹,他就好像被复制粘贴、复制粘贴一般。他仿佛对物质没有需求,只是大量地买书和磁带。
他是一名标准的票友。家里一书柜的京剧磁带,乌盆记、望江亭、穆桂英挂帅都是他的最爱。每天傍晚时分他都要扯着嗓子吼半个钟头,美其名曰:练嗓。同栋楼都是他大学的同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不仅不投诉爸爸噪音污染竟还十分欣赏,每年学校迎新会都推荐他上台表演。我家阳台斜对面是一个小学,有天傍晚我在学校里跟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我躲在一堵墙后边。忽然传来一嗓子“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吓我一跳,于是我探出头向对面家里阳台怒吼了一句:“林树国你小声点儿!”然后?然后我就被小伙伴发现了呗……
但是,这是在他离开北京之后,仅存的爱好,与科学无关。
02 送别
父亲的生活习惯很好,每天早晨六七点起床,然后出去跑步、骑单车或者游泳。所以,我从来都没想过他的身体是否会出问题。甚至在他因为胃结石动手术之后,我依然没意识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跟我说,这只是小手术,就像小孩子感冒打针一样,平常、普通、不足挂齿。
我相信了。
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的话。
直到那天早上我看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直到他没有给我准备前一天答应好的早餐的时候,直到我趴在他胸口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心跳的时候,直到医护人员跟我说他前一天晚上已经走了的时候。我从此再也不相信他了。
父亲出殡那天特别冷,我跟着他大学安排的车,来到殡仪馆作遗体告别。我看着他躺在透明玻璃棺材里,知道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他被推进焚化炉之前,工作人员告诉我,等会儿你爸推进去的时候,你要大喊“爸爸快走啊”,这样你爸听见了才来得及跑,才不会被烧疼。结果我什么都没喊,我心里一直在默念:“爸你别走爸你别走爸你别走。”我还想跟他说,你还欠着我的早餐,你晒在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收,我还有好多道数学题不会解答,你说周末陪我去吃大餐,你还答应了带我出国旅游。
他喜欢旅行,经常跟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每年的寒暑假,在回北京看母亲的途中都会带我搭着绿皮火车顺路游玩几个地方,一开始都是在福建到北京的火车路线上转车,后来越来越偏远,所以我在年龄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那时候家里经济不好,一对父女搭着绿皮火车穷游。有一次去杭州,住的是那种破旧抗战防空洞。防空洞一个大门,进去后两个狭长洞穴,男的一边女的一边。都是钢丝床,墙上特别潮湿,还不时有滴答滴答的水声。过了九点熄灯,我拿被子蒙住了头有点害怕,心想这什么鬼地方再也不想跟他出来玩了。第二天起来去逛西湖,时近正午,太阳炙热、蝉声喧嚣。我们在断桥旁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我很困,躺在他的腿上眯着,他就一直给我扇着扇子。微风送来湖里荷叶特有的清新气味,前一天晚上的小牢骚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寒山寺的青石台阶上,父亲牵着我教我唱《送别》,小小的人儿仰着头大声地唱,对一个孩子来说,送别是什么呢?——仅是一支歌而已。
在父亲去世之后,我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想说话,无力,每天行尸走肉地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晚上睡不着,吃安定片,第二天两腿发软天旋地转,体重骤降,学习一落千丈。
这种时候,谁都帮不了你,只能等过去慢慢过去。
几个月之后,我在房间里收拾他的手稿的时候,蓦然看到方方正正的字体在纸上这么写着:“……一生坎坷,最幸运便是有这个女儿……只望她健康正直,对人宽容对事认真,这样已是最好……”我顿时泪如雨下,也许这就是父亲去世之前最后一个梦想罢。
03 梦想
父亲在大学教的是高等数学和理论力学,我的数学却一直很糟糕。有时吃完晚饭他会给我补习。我们把客厅里的折叠桌展开,铺满书和试卷,一题一题地过,一学就是几个钟头。记得一个炎夏,头顶上风扇吱呀吱呀的叫着,满屋都是翻书和笔沙沙的声音。一道三角函数讲了两遍我还不懂,我有些绝望:爸,我是不是太蠢了。父亲推推眼镜,指着我数学课本角落我随笔画的一个小人说:你画画好啊,这个爸爸可不会。
我喜欢漫画,经常找借口跟他要钱去买漫画,每次都说是为了买参考书。家里的漫画越来越多,现在想起那些粗劣的谎言都会觉得脸红,而他竟然从来没怀疑过。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漫画家,他肯定想不到我有一天会出书,肯定也想不到我会在漫画里把他画出来。在新书里,我让郭斯特回到过去,陪我一起长大,一起经历。每个人都希望回到生命中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只因为那时候有放不下的事情。回到过去的郭斯特,提醒着我的失去,也揣着我这些年来学会的成长和明白。
在父亲去世之后,我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在画画上。我开始越来越明确这就是我的梦想,虽然我不知道对社会是否有用。大学选择的专业是艺术系,开始系统地学习美术,大一没钱买电脑,就去网吧,烟雾缭绕中登录在线涂鸦板,用鼠标画,线条断断续续,效果差强人意。大二在亲戚捐助下搬回了一台电脑,又用稿费添置了一块手绘板。照着大触的作品临摹,跌跌撞撞摸索着自己的风格。那时候跟漫画杂志的一个编辑聊天,她向我抱怨做漫画的艰难,漫画人的生存不易。我问她你为什么还要做这行呢?“喜欢啊。”简单三个字,理所当然。
大学毕业后,误打误撞进了it网游公司,做广告、做网页、画原画。运气好像开始眷顾我了。后来我又做过许多事情,并在两年前开始郭斯特的创作,没想到会有那么多朋友喜欢。我想通过画画给陌生人带去一些温暖和力量,而之所以能坚持,也是因为常在心中默念: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如果父亲能看到这些就好了。
在父亲去世之后,我从未试图去了解父亲,从未试图去了解他的过去。我最依赖的人,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我,让我措手不及。我开始试图去了解他的过去,从母亲、伯父、姑姑、他的同事等人那里打听他的所有事情,他走过的路,他做过的事情,他的梦想,他深爱的一切。事实上,他们在聊起他的时候都发现,他们对他的了解也是非常有限的。当他们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久久愣着,只是一边叹气一边说,你父亲这辈子可惜了,人生最好的十年被毁了,也被毁了一生。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的恩师是数学家丁石孙先生,我开始在网上搜索丁先生的相关资料。在丁先生的百度百科上看见了他说过的一段话:“一个人只有年纪大了,才会发现,一生能做的事情其实非常有限。年轻人往往会很狂妄。我年轻时也非常狂妄,总想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狂妄、简单并不是什么坏事。有了这种冲劲,人才会进取。一个人应该有理想,但在实现的过程中会很困难,需要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修改,这样才可以在生活、工作当中成长起来。但是,不要在成长的过程中变成一个没有目的的人。”
我相信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他的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了自己的梦想,或者说被剥削了梦想的权利。
郭斯特,本名林记,插画师,郭斯特形象作者。微博id:@郭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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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587 赝品
.t.xt..小.说.天.堂.
作者夜x
隔壁桌坐了三个女人,在一米开外,能一字不落地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哪怕有些句子她们已刻意压低了声音。
“文夏,这真的是你啊?”月亮脸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坐在对面的紫毛衣看。
“当然不是啦,ps的啦。”紫毛衣只瞄了不到一秒钟就否认了。
什么东西?艳照吗?选位子的时候如果坐在另一侧,我就能看见了。
“你男朋友一直那么搞笑啊?”月亮脸用了疑问句,可没有任何要人回答的意思。
“什么男朋友啊?我还没答应他呢!”紫毛衣果然也听出了嘲笑之意,赶紧撇清。
坐在紫毛衣身边一直没开口的高额头插了话,“可你们不是已经……”
“什么年代了上床就要私订终身啊?”
我把意面里嚼了一半的黑橄榄整个吞了下去,以免咀嚼声妨碍我听清楚之后的对话。
可话题刚开始变得有趣,一个男人就闯了进来。
“hi,不好意思来晚了。”
“你拿着什么东西啊?”高额头问。
男人手里的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但一般人就不一定看得出来了——那是作品包,黑色,人造纤维,比文件夹大,比公文包扁,美术系人人都有,看尺寸,里面装的画应该是60×;80。
我果然猜对了。
“哇,这是……你有毛病啊?!”高额头惊呼起来。
男人有点错愕。我也是。
为了搞清楚理由,我只能仔细看画:这是一幅裸体女像,腰身修长得让人想到安格尔的《大宫女》,色彩则是提香拙劣的模仿者,笔法有点粗率但还过得去,我们学校合格的二年级生一个星期就能画三幅,要卖给外行人,千儿八百也不算多。唯一的问题在于……那女人的脸有点眼熟。
哦,原来那是高额头的脸。虽然在画面上她的额头不那么高了。
“你有毛病啊”和“你疯啦”字面意思差不多,语气却截然不同,前者远没有后者那样丰富的解读可能,与“赞叹”完全不沾边,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嗔怪。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男人一直在试图让高额头和她的闺蜜们理解,这事儿绝逼浪漫,跟往女人手心里塞一颗海洋之心差不多;一个女人接受这样一份生日礼物应该高兴而不是生气;会尴尬是陈腐思想作怪。
而显然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我立刻买了单走人。这不是因为我不如其他四桌客人八卦,对这场面不感兴趣,而是因为眼前有更大的麻烦需要我去解决——
五天以后就是薇薇的生日,手机上的日历设置了提醒,其实完全没必要。我对这一天筹划已久,开始交往后的第一个生日,理该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所以我花了差不多三个月的业余时间,雕了一尊裸女像,用了阿尔忒弥斯的胸,美惠三女神的臀,还有薇薇的脸——只有这最后一项不是想象的,因为对薇薇的胸和臀该怎么雕,我还缺少实地考察。说起来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