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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学美术,英语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烂到姥姥家,字母表是24个还是26个一直都搞不清楚,为了酒吧的生意不得不拜托妮可帮我搞英文速成。
她当真厉害,教了我一句酒吧万能待客英文,那句英文就四个单词:coffee ? beer ? whiskey? tee?
这句话切入主题直截了当百试不爽当真好使,我一直用到今天。
妮可当年在浮游吧当会计,她长得乖,是我们酒吧的吉祥物,人人都喜欢逗她,一逗她她就乐,一乐,脸上就开出一朵花。
我说:妮可你这样很容易笑出一脸褶子来的,回头嫁不出去砸在手里了可如何是好。
她慌了一下,手捂在脸上,顷刻又笑成一朵花。
她说:或许有些人不在乎我有没有褶子呢。
她说的那个“有些人”我们都认识,我不再说什么。
好姑娘总会遇见大灰狼,妮可也不例外。
她那时候爱上的是一个渣男,脚踩两条船的极品渣。
墨分五色,浪子有良莠,有些人走江湖跑码头浪荡久了,养出一身的习气,张嘴闭嘴江湖道义,转身抹脸怎么下作怎么胡来,这种人往往隐藏得极好,像只蜘蛛一样,慢慢地结网,然后冷不丁地冲出来祸害人。
渣男嘴甜,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女孩子的心理他吃得透,他知道小姑娘都期待一个完美的故事,于是给妮可画了一个饼,从追她的第一天起就说打算娶了她和她举案齐眉一辈子。
妮可爱上那枚渣男时并不知他在内地已有女友,渣男也不说,直等到妮可深陷情网时分才吐露三分,他解释说内地的女朋友重病在身,现在和人家分手等于雪上加霜。
他说:妮可,我是真的爱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为了咱们的将来,你能别去在乎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吗?
他吃准了妮可不舍得和他分手,逼着妮可默认了自己脚踩两只船的事实,只推说时间可以搞定一切。
妮可第一次谈恋爱,莫名其妙成了个三。
渣男和自己内地的女朋友打电话发短信的时候,不怎么避讳她。
妮可单纯,半辈子没和人红过脸吵过架,她可怜巴巴地喜欢着他,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口。她客家人,对感情一根筋得很,心火烧得凶了,就冒死喝酒浇愁。
她有哮喘,两瓶拉萨啤酒就可以让她喘到死。我们胆战心惊地把她弄活,转过天来客人少的时候,她又自己一个人躲到没人的角落抱着瓶子喝到休克。
酒醒了以后她什么也不说,只说自己馋酒了不小心喝多了,然后忙忙活活地该洗被单洗被单,该当导游当导游,该当会记当会计。
这个傻孩子苦水自己一个人咽,并未去烦扰旁人来当垃圾桶。那时候我们都只知她感情不顺,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我蛮担心她,有时在唱歌的间隙回头看看她,她独自坐在那里出神儿……这画面让人心里挺难受。
我那时年轻,女儿家的心思琢磨不透,劝人也不知该怎么劝,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说:妮可,别让自己受委屈。
她脸红了又白,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总要努力去试试哦……
她又说:不要担心我……也没那么委屈啦。
她实在太年轻,以为所有的爱情故事历经波折后都会拥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话说,你我谁人不曾当局者迷过呢。
(六)
那时候我们一堆人几乎整天24小时待在一起,妮可例外,她谈恋爱的那半年,几乎每天都会消失一会儿,不用说,一准儿是约会去了。
爱情和理智是对立关系,恋爱中的女人情商高于智商,她那段时间偷偷买了眉笔粉饼,脸擦得明显比脖子白,我们都发现了就她自己不觉得。
她有一次打电话被我听到了,她两只手抓着话筒,轻轻地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我没别的意思……好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每次约会的时长不等,有时候半个小时,有时候三五个小时,我们摸着一个规律,但凡她半个小时就回来,一准是瘪着嘴闷声不说话的,不用说,约会时又受气了。她回来的时间越晚,心情越好,有时候到了酒吧夜间开始营业时才出现,哼着歌,眼睛弯弯的,嘴角也是弯弯的。
妮可蛮负责任,我印象里,她谈恋爱的那段时间好像从未误工过,每天晚上开工时,她都会准时出现。
但有一天妮可消失了很久,晚上也没来上班,她从半下午出门,一直到半夜也没出现。
那天太忙,没顾得上给她打电话,半夜我们回客栈的路上还在猜她会不会夜不归宿,等回到客栈了才发现不对劲。
妮可的房间是在大门旁,隐隐约约听到她在房间里哭。
我和二彬子跑去敲门,怎么敲也敲不开,二彬子比我性急,一脚踹开小木门,妮可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哭,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哭肿的眼睛早已睁不开了。
我过去拉她,冷不丁看见耳腮旁半个清晰的掌印。
我气得哆嗦起来,问她:谁打的!?
她已经哭到半昏迷的状态,拨楞着脑袋含含糊糊地说:自己,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能摔出个巴掌印吗?!
我问:是他打的吗!?说话!
怎么问她她也不肯多说,只是哭,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我和二彬子搞来湿毛巾给她擦脸,她一动不动地任凭我们摆布,面颊刚擦完又哭湿,红肿得像桃子,折腾了半天才把她抬上床盖上被,不一会儿枕巾又哭湿了。
我咬着后槽牙说:妮可,你先睡,有什么话咱们明天说,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说。
暴力不解决问题,但解气,她只要一句话,我们连夜把渣男打出拉萨。
但她死扛着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哗哗地淌眼泪。
我关上门之前,她终于肯开口了。
她声音低低地轻喊:哥……
我说嗯?
她说:哥……你们屋能不能别关灯。
我们没关灯,一直到天亮,都隐约听得到对面妮可房间里轻轻的抽泣声。
妮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街面上的人问她哪儿去了,我们只推说她身体不舒服不想出门。
第三天,渣男找到酒吧来了,他大剌剌地推开门,张嘴就问:哎,那个谁,妮可怎么不接我电话?
又说:一吵架就玩失踪……女人啊,真麻烦。
之前碍着妮可的面子,大家对渣男都还算客气,他来喝酒并不收酒钱,偶尔也称兄道弟一番。渣男知道我们和妮可的关系,很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素日里言辞间很是百无禁忌。
我们一干人来拉萨是来过日子的,并非来惹是生非,开酒吧和气生财,遇到说话口气硬的人也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久之,渣男以为遇见的是一群只会弹琴唱歌的文艺青年。
他犯了一个错误,错把文氓当文青。
氓是流氓的氓。
还没等我从吧台里跳出去,二彬子已经满脸微笑地迎了上去。
渣男是被踹飞出去的,四脚朝天滚在台阶下,然后一路连滚带爬,被一堆他心目中的文艺青年从浮游吧门口打了亚宾馆门口。
过程不多讲了,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渣男尿湿了裤子,磕掉了一颗门牙。
二彬子是北京通县人,来拉萨前的职业是城管。
我们等着110上门,一直没等到,渣男被打跑后没再出现,事情就此画上句号。
后来知晓,那天渣男把妮可约会时随身带了一份合同,他想要妮可在合同上签字,并说了一个交换条件,他说:你把客栈给我一半,我回去和她断了,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
妮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番话出自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之口?
妮可苦笑,问:你爱过我吗?
渣男说:爱啊,一直都爱啊。
妮可接过合同,她说:你如果已经不爱我了,早点告诉我好吗。
渣男说: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啊……你快点签字吧亲爱的。
他脚踩两只船,她忍了,她以为他知晓她的隐忍,幻想着能忍到他良心发现的那一天,没承想他并没有良心。
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合同在妮可手中被慢慢地撕成雪花,一扬手撒满了人行道。
渣男吃了一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吃定了妮可,惊讶瞬间转化为恼羞成怒,他抬手抽了妮可一个嘴巴。
女人容颜逝去要十年,男人贬值不过一瞬间。
妮可没哭也没闹,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她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回仙足岛,关上房门后才恸哭起来。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在此之前她的世界一片单纯,并未有过如此汹涌的伤心。
听说,每个好姑娘总会遇到一只大灰狼,据说只有遇到过后才能拥有免疫力,有免疫力是件好事,可大灰狼曾留下的阴影呢?
事情过后,我们一度很担心妮可的状态,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带她去踢足球,带她爬色拉乌兹逃票去色拉寺,希望大汗淋漓能代谢走一些东西,诵经声能带来一些东西。
她乖乖地跟在我们旁边,看不出有什么太明显的异样,和以前相比,只是话变得很少。
之前那个乐呵呵的妮可去哪儿了,我们想让妮可快点儿好起来。
我们满屋子破四旧,努力销毁一切渣男的痕迹,淘出来的零碎装了半编织袋:妮可给他织了一半的围巾,妮可给他缝的手机套,妮可给他拍的照片……还有他唯一送过妮可的礼物,一只陶瓷杯子,上面印着一行字: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
问你妈逼啊问,满世界玩得起的姑娘你不招惹,偏偏来祸害一个傻姑娘。
我一脚跺扁了杯子,硌得脚心生痛。
渣男学过两年美术,他追妮可的时候,曾在妮可客栈墙壁上画过一幅金翅大鹏明王。怕妮可睹画伤情,我搞来乳胶漆把那幅画涂刷干净。
我在那面崭新的墙上画了一只硕大的卡通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童花头,还有一对儿笑笑的小对眼儿。
又在卡通小姑娘旁边画了一堆脑袋,众星捧月围在她周围,有的小人儿龇着牙抠鼻屎牛牛,有的小人儿摆出一副黄飞鸿的姿势,有的小人儿抱着吉他嘴张得比脑袋还大,所有的小人儿一水儿的斗眼儿。
妮可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画画。
她问:哥,你画的是什么?
我说:喏,这是你,这是咱们一家人,咱们一起在过林卡,高高兴兴地一直在一起。
我说妮可,你是不是很感动,感动也不许哭啊。
她一下子用手捂住眼,脑袋上下点着,带着哭腔说:嗯嗯嗯……
我说:这才是好姑娘……哥哥请你吃个大苹果吧。
我挥手在卡通小姑娘旁边画了一只大苹果。
(七)
妮可满血复活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没过多久,每天早上甩床单的啪啪声又重新响起来了。
我照例每天穿着底裤冲出去抱床单闻床单。
她照例满院子撵我。
我一度想撮合她和安子。
安子也住在仙足岛,他租了房子想开客栈,但不知怎么搞的,开成了一家收留所,他们家连客厅里都睡满了人,全都是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的全国各地的朋友,没一个客人。
有些朋友讲情调,直接在客厅里搭帐篷。大部分的穷朋友们对物质的需求没那么高,一只睡袋走天涯。
安子纯良,对朋友极好,他没什么钱,但从不吝啬给浪荡天涯的游子们提供一个免费的屋檐。他极讲义气,是仙足岛当年的及时雨呼保义。
安子家每天开伙的时候那叫一个壮观,一堆人围着小厨房边咽口水边敲碗。没人缴伙食费,也没人具体知道这顿饭要吃什么,每个房客你一把葱我一把面的往回带食材。
掌勺大厨是安子,他守着一口咕嘟咕嘟的大锅,拿回来什么都敢往里面放,然后一把一把的往里面撒辣椒面。